"你要的,不就是这具身体?"徵羽蔑然说道,他厌恶他命令他,他憎恶他的支配,更无法原谅他的侮辱与掠夺。
"哦,除此,你还有别的东西给我?"完颜阿鲁罕无比残忍地说道,他不会动手打徵羽,至少今晚不会。
"有。"徵羽轻笑,他看向完颜阿鲁罕的眼神甚至带了几分轻佻,显得诡异非常。
"死亡。"徵羽轻启唇,吐出了这两个字眼。
完颜阿鲁罕轻嗤,他如此的不以为然,不在于他不相信徵羽的憎恨足于对他有杀心,而在于身边人有杀心他根本就不以为然。
伸出有力的双手,将徵羽拉入怀中,冷冰的身体,冷冰到没有温度,让人感觉不到活着的气息。
"看来,你并不知道我杀不死。"完颜阿鲁罕牵着徵羽的手,将徵羽的手按在自己胸膛的心脏部位,那地方有一个很大的伤痕,而心脏在有续的跳动。
"据萨满说,世间能带给我死亡的只有时光。"
完颜阿鲁罕不羁地说道,他并不信萨满巫师,只在于自己一向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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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醒来,身边躺着这个男人,就仿佛一切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而他确实也熟悉这个男人的身体,气味,习惯与及更私隐的一切,这本应该是这个金国男人的发妻熟悉的一切,而不是他这样一个同性。
从金国男人的身侧爬起,昨晚的欢爱留下的不适很轻微,几乎感觉不到了,这或许也是名叫"习惯"的这种东西在起作用吧。
徵羽起床的时候,床上的金国男人也醒了,当徵羽越过他那健硕的身体急忙下床险些踩空时,金国男人有力的手扯了他的手臂一下。
两人对视时,徵羽别过了脸,他不想看他,他鲜少真切的去看过他,他不想他留给他太过鲜明的影子,这样他可以肆无忌惮,毫无一丝情感的将这个影子抹灭掉。
徵羽下床穿衣的时候,金国男子也下了床,着起了衣服,而他的衣带同样示意徵羽为他系,徵羽也系得顺手无比。
可笑的顺手无比,他的奴性大概会在日后越发的严重,甚至到最后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觉得理所当然的时候,他将背弃了自己曾经有过的那些信念、礼教、廉耻,他唾弃了自己的肉体,却无法去唾弃自己的灵魂。
金国男子着装完毕,便匆匆走出寝室,他在忙些什么徵羽并不知道,也没有兴趣去知道。
然则傍晚的时候,送餐的人送来了一大份稗子饭,有野蒜与长瓜做菜,还有一份兔肉褒。
这样的菜肴,算是金人简陋的饮食里颇为丰富的,徵羽知道这并不是只为他一人准备的,而是也包括完颜阿鲁罕的晚餐。完颜阿鲁罕鲜少在寝室里用餐,徵羽并不曾去想他在哪里吃,也不会知道这个金国蛮子都是在军营里吃着大锅饭,与士兵混在一起。
稗子饭汉人完全是不入眼的,甚至不列入农作物中,只当稗子是稻田里的野草,然则金国即使是贵族,也可能吃的仍旧是稗子饭。
兔肉褒全然没讲究如何去兔肉的腥味,那浓烈的腥臊味在徵羽闻来颇为怪异,它甚至怪异到能掩饰另一种同样怪异的味道。
只有一次机会,而且似乎它就这样到来了。
将小小的空药瓶抬脚踢进木床床底,徵羽再次站回窗口看着窗外。
从窗户他可以看到天空,可以看到营地,金兵,宋囚,甚至是被金兵抓出来取笑、戏弄的宋王室子弟,穿着破烂不堪的金丝绸衣,蓬头垢面,卑微可笑,可悲。
是的,完颜阿鲁罕说得很对,他至少还衣食无悠,他遭受的那点侮辱或许真的不算什么,他仅是个平民,而就连宋国最高傲不可一世的王室子弟,在金人眼里也是猪狗不如。
然则,最初家破人亡的仇恨中,是否到现在还夹杂着几分国破与及作为亡国奴的仇恨?
徵羽并不清楚,就比如他并不清楚他是否一定要如此做?
然则,他想杀他的心是如此的坚定。
既然他只会屡次让他活命,那么他大概就是注定能毁灭掉他的那个人。
完颜阿鲁罕出现在寝室的时候,他习惯性的脱下帽子,披风,将它们丢在床上。
徵羽像往常那样看着他,面无表情。
然后两人坐在那张略显窄小的书桌上用餐,都沉默不语,像平时那样。
徵羽夹了块长瓜,放入口中,轻嚼,扒了口饭,然后是夹了兔肉,再次低头吃着,如此反复。而完颜阿鲁罕一向比较喜欢肉类,他同样吃了不少兔肉,还饮烈酒。
徵羽抬头看着完颜阿鲁罕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他只是看着,他知道烈酒会加速毒性的发作速度。
完颜阿鲁罕递了杯酒给徵羽,他或许认为徵羽只是想喝酒而已。
"什么酒?"
徵羽接过,淡然问道。
"蒸酒,酒性不佳的人,一杯就能醉。"完颜阿鲁罕平缓地说道,看来他酒性极佳,曾见过他饮过七八杯,仍旧面不改色,一点醉意都没有。
徵羽将酒杯放在唇边,轻舔了一下,舌头有些麻,果然是烈酒,而徵羽也只喝过桂花酒之类的清淡酒。
毫不犹豫的将它一饮而尽,立即感到腹部在火辣的烧着。
金人的酒杯,远远大过于宋人那精致的小瓷器酒杯,徵羽苍白的脸微微红了。
将空酒杯递给完颜阿鲁罕,徵羽微微笑着,他在这个金国蛮子面前从未这样笑过,带着几份儒雅与洒脱的笑。
"可以再来一杯吗?"徵羽问,他读到了这个金国蛮子眼中的几分愕然,而他也只是轻笑,额头,几滴冷汗已经逼出了。
他只求速死,他是听说过中汞毒的人在发作时会生不如死。
完颜阿鲁罕又倒了杯酒给徵羽,只要是徵羽开口要的他几乎都会给予,徵羽似乎一直都没有发现这点。
透明的液体放在唇边,启唇才喝第一口的时候,徵羽的手就微微的颤了颤,随后,他看到了杯中透明的液体染上了血丝。
他竟有点错愕,酒杯从手中滑落,同时巨痛袭来,他只是抱住腹部,痛苦极了的眸子看向完颜阿鲁罕。这个金国蛮子的脸上有鼻血流出,他抬手擦拭,然后用着极度阴鸷的眼神死盯着徵羽。
徵羽只是笑着,即使痛苦得喘不过气。他没想过他会发作比他快,毕竟他吃的兔肉并没这个金国蛮子多,喝的烈酒亦没有金国蛮子多。
体质的差异?可笑,他竟没有想到这点,他应该要更多更多的汞才是。
当徵羽已经跌在地上挣扎时,金国蛮子欺身上徵羽,他扼住徵羽的脖子,怒吼着,像只野兽一般。
"什么毒?!"金国蛮子吼着,愤怒极了,仿佛会撕碎人。
徵羽不肯说,只是拼命的挣扎,而金国蛮子却扼住徵羽的脖子,另一只手猛得扒开徵羽的口,将食指探进徵羽喉咙深处,他在催吐,他强迫徵羽吐出他腹中的食物。
那时,金国蛮子的嘴角已经有了血丝,他一直在怒吼,徵羽也听不清楚他吼的是什么,随后他不醒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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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是一锅热糜粥,那女人和颜的叫他快吃,他正值长身体的时候,又放了一天牧,确实是很饿,饿到忽略了那女人已经很久没对他如此和颜过。
他盛起一碗,狼吞虎咽的就吃光了,然后是另一碗,那女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那双冷冰的眸子是那么的眼熟。
那夜,她抓刀结束了只剩一口气的丈夫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她曾经的丈夫是徒单十四部里一位不起眼的部族之长,而她现在的丈夫则是位王族,一位强大的勃极烈。
当时阿鲁罕十二岁,但却不是个小鬼。在腹部绞痛的时候,他只想到自己十岁时部族发生混战中,他在胸部挨了一刀,徘徊于生死线上,为他治病跳神的萨满说,只要他挨过这回,日后人间将再除了光阴,无任何东西能杀死他。
他活过来了,并且也相信了,那本该能要他命的致命伤都夺不走他强大的生命。
血从鼻子、嘴角、耳朵流出时,十二岁的阿鲁罕倒在草地上,痛苦的悲鸣,没有哀求,只是冷冷得看着那女人颤着手收拾着那些餐具。
"为什么?"阿鲁罕见那女人转身就要走了,他终于还是伸出叫唤,他不甘心,他不相信,她为什么要如此对他。
"你越来越像他。"那女人冷冷说道,眼里有仇恨。
"鼻子、眼睛、行为举止。。。你就跟他一模一样。"那女人说,眼里除了厌恶,竟还有几份恐惧。她真正恐惧的不是这孩子长大后会报复她,会为报父仇而不利她。而是那死去的男人正不时的以这孩子在提醒着她的罪行。
那女人走后,他也万念俱灰,甚至放弃了挣扎,只是望着晴空万里的天空。
他想起了他的父亲,他在石炕下看到的父亲,一身是血,他娘亲拿着刀捅着垂死的父亲,而屋外杀声连天,火光通天。
那时,他十岁,却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被宣判为背叛的部族被清洗。
萨满即使通神也没能想过他会死于给予他生命的人之手,这时的阿鲁罕却是还不知道汉人的观念,若不他会明白什么叫体肤授之以父母,所以这大概也是萨满所不能推算到的吧。
他等待死亡,许是剂量不足,许是他太过强健,死亡并没有来得迅速。
然则,到最后,他终究没死,救他的却是与他没有一丝血缘关系的人,他的异父异母兄弟。
这个平日里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王族子弟,却将他托在马背,背去找萨满治疗。
他这一生,有两次都在死亡边沿徘徊,但他活着,他的生命力是如此的强大,以至死亡一次又一次无法将他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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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羽醒时,他躺在一间昏暗的木房里,床是一堆散发着霉味的稻草。
一缕阳光从高处的小窗里渗入,显得惨淡,照亮不了木牢房的一个小角落。
徵羽有些恍惚,他不确定自己身在何处,也忘了时光。只是迷惑着,以为是在靖王府。
那些跟他在关在一起的乐师呢?到哪去了?
为何他自己一人被留在这里?他是否是死了?
徵羽的手摸上自己的脸,他的唇角有干涸的血迹,他的指尖划落到脖子,轻轻扼住,却感觉到了强烈的疼痛,脖子有些淤肿。
有人扼过,一只大手扼着他的脖子嘶吼着。。。
那人嘴角流着血,像只愤怒的垂死的野兽,扼着他的脖子,仿佛仇恨到想要杀死他。
喉却在此时有种想呕的感觉,徵羽弓身在角落里痛苦的呕着,却只是些黄水。
该吐出的他已经吐出了,那个金国蛮子在自己同样中毒时却只顾帮他催吐。
呵呵。。。
徵羽抑制不住的想笑,最后却由笑声传为悲鸣。
他捶打着墙壁,像个疯子一般的。
他没死,他死不了,他仿佛就像被下了诅咒一般,无论如何都死不了。
到最后,徵羽倦了,他曲卷着身子,躺在那堆散发着霉味的稻草堆里。
从那狭小的窗户里渗出的光芒,逐渐的变黄,最后消失了,笼罩在这小木房里的只是黑暗。
木牢房里,连只老鼠都没有,太过于安静了,仿佛死亡般的安静。
睡梦中徵羽一次又一次被冷醒然后又睡下,最后,他梦到他躺在一具炙热的胸膛里,像个孩子般安然睡去。
当他再醒来的时候,身边蹲着一位一身血迹的年轻男子,男子的手抓住徵羽的手腕。
"脉象并不平稳,毒性看来还有些聚集在体内。"年轻男子平缓说道,他按住徵羽脉搏的手带着大量血迹。
"枸杞?"徵羽轻轻问道,他并不在乎对方说了什么,他只是抓住了枸杞的手,枸杞手上的血让他的脑子逐渐清晰的运转了起来。
"你的手。。。"徵羽用手擦拭着枸杞手上的血迹,枸杞却抽回了手。
"没事,是手臂的血。"罗枸杞拉起袖子,他的手臂有一条很大的撕裂伤。
"那些蛮子动刑的方式果然与宋人不同,当是剔羊肉啊。"罗枸杞拧着眉,痛苦的抱怨了句。
徵羽细细的帮罗枸杞包扎伤口,罗枸杞浑身都是伤,有鞭打有刀割,徵羽撕了整件外套,一一包扎,他一直低着头。
"我欠你一条命,这些刑不该上在你身上。"徵羽低缓地说道,表情晦涩。
毕竟金人一旦调查下去,便会知道毒药来自食物,而非伙房里有人下毒,那么自然是他这个呆在完颜阿鲁罕身边的汉人,而他这个汉人如何得到毒药,自然是前些日在宋国大夫居所治病时,有机会从宋国大夫那里得到的。至于详细情况,则需要审讯。
"无需如此说。"罗枸杞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抓着头,有些淡然。
"汞是不是杏林给你的?"罗枸杞问道,他显然是知道的,也知道他为谁顶罪。
"我自己进药房偷的。"徵羽淡然说道。
"徵羽,你就咬定是我给的。"罗枸杞望向徵羽,沉默了一下,启口说道。
"你醒后,合木会来审问你,你就说是我给的。"罗枸杞吩咐道,他可是受尽拷打,始终说是自己个人制作与提供毒药给徵羽,并无牵涉到其他宋国大夫。
"枸杞,你为什么这么做?"徵羽惊愕的看着罗枸杞,他本以为罗枸杞是受牵连才入狱的,却没想到是为人顶替。
"我有我的理由,你照说就是。"罗枸杞隐晦的说道,他确实是为了柳杏林顶替的。
"至于你那套不行,徵羽,金人不是笨蛋,他们很聪明,你跟完颜阿鲁罕呆那么久应该知道。"
罗枸杞补充说道,确实徵羽可以说药是自己偷的,但偷的是毒药,并不是普通药物,何况何以药房里会有汞,这本身就说不过去。
徵羽低着头,摸着手上的血迹,他沉默着,完颜阿鲁罕的名字让他颇有些震动。
"如果没错,应该是完颜阿鲁罕帮你催吐,若不你应该中毒身亡。"
大概是因为已经提到了这个人,从而罗枸杞继续平缓地说道,他并不难理解徵羽何以想要同归于尽的毒杀完颜阿鲁罕,然则对于徵羽,这个金国蛮子确实是痴情,虽然如此说有些荒谬。
"枸杞,我不会供出杏林,这点你放心。"徵羽打断了罗枸杞的话语,他的心有些骚动,有些事情完全不用外人去说,身处其中的人没有理由不清楚,只是不去承认而已。
"我相信你,不过,你得经得住拷打。"罗枸杞严肃地说道,他只担心这一点,徵羽毕竟从未遭受过牢狱的严刑拷打,更何况即使是更强悍的人都无法承受的酷刑。
"像你这样?"徵羽平缓地问。
"这对我不算什么,我遭受过更要命的折磨。"罗枸杞平淡地说道。
"更要命的,我没有那么强大的生命力让他们折磨。"徵羽虚弱一笑,倒是十分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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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阿鲁罕呆在军营里,肩披着件没有系带的披风,低头正在琢磨着张行军地图,过些天他的军队将起程渡过黄河,与以康王赵构为首聚众抵抗的宋军打仗。
部下散达进来的时候,完颜阿鲁罕抬起了头,除了唇色有些苍白外,他似乎并没有任何的不适,完全看不出他两天前中过毒。
"忽鲁,军中已经没有宋国大夫了,打仗的时候怎么办?"
散达半跪在地上,行着金人的礼节。
"合木全部都抓走?"完颜阿鲁罕平淡的看着部下,眉头拧了一下。
"是全部给抓走了。"散达说道。
"这事我会处理。"完颜阿鲁罕淡然说道,抬了下手,那是示意部下退下的意思。
然则散达却没有起身的意思,仍旧半跪在地上。
"有一事不知道该不该跟忽鲁说。"像散达这样彪悍魁梧的汉子,却突然用着扭捏的口吻说道,想来是有些说不出口。
"讲。"完颜阿鲁罕没闲空听他绕圈子,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