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袈言又开始操起了老父亲的心。
难怪,他是觉得少荆河看人的时候眼神里挺有内容的,原来真是因为含情呐。
别看少荆河总是不苟言笑,一张脸严肃得很,偏偏那双眼睛又大又亮。高耸的眉弓和高挺的鼻梁撑起的眼窝深陷,双眼皮的褶皱深刻清晰,睫毛浓密极了,掩映着瞳仁像浸在温润湖水里的黑曜石,波光粼粼反射着月色泛起水汽,一旦对视上就仿佛有种莫名的磁力把人一下吸进去。
幸亏少荆河平时不爱笑,要知道他一笑起来两只眼睛就是两弯蛾眉月,要是对着哪个女孩,哪个女孩能受得了?那结果就是今天这样了--今天他照片上的那笑,别说引得群里爆炸,就是梁袈言自己,看了好几遍都还感觉有些胆战心惊。
所以他现在又不得不承认,心情是挺复杂。
一方面是挺欣慰自己家出去的孩子足够优秀,挺挣面儿;另一方面又突然知道原来孩子心里有人,老父亲莫名其妙地感到了失落……
“嗐!你想什么呢?”梁袈言忽然怼了自己一句,“跟你有什么关系!--哎哟!”
他明明眼睛就盯着锅子,结果这会儿才像忽然惊醒了一样,发现烧开的水“咕噜咕噜”沸出了锅子,扑得电磁炉和桌子到处都是。他赶紧过去想把锅盖先掂起来,结果又被蒸汽烫得猛地往回一抽手:
“哎哟!嘶--”
锅盖终于“哐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第二天。
少荆河来上班,敲办公室的门,没声音。他再一拧门把,锁着的。
他非常意外。虽然现在还不到八点半,但这还是第一次他到了梁袈言还没到。
要知道正常情况下梁袈言为了避开校园里早上第一节课的人群,往往赶在八点前就会到了。
这事太不寻常,少荆河担心出事,蹙起眉边快步往外走边给梁袈言打电话。
结果电话才打出去,就在楼梯的方向听到了梁袈言的电话铃声。
少荆河正好走到楼梯口,居高临下地看着梁袈言边上楼边动作笨拙地忙着掏手机。
他把手机挂了,眉拧得更深:“梁教授,您手怎么了?”
“哦,”梁袈言这才抬头看到他站在上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昨天不小心被烫到了。”
他慢慢往楼上走,少荆河加快步子先下了楼,拿过他的右手仔细看,拇指、食指前两节都缠着纱布,手掌里大小鱼际的位置也擦了药,油亮油亮的还有些深红。
“怎么这么严重?”少荆河看着自己也跟着手疼起来。
梁袈言也看着自己的手,倒不是很在意:“其实没有多严重,就是伤的是这只手,做事有些受影响。所以害得我今天早上起床之后刷牙洗脸穿衣服,比平时多花了好些时间。”
少荆河没再做声,陪他走到办公室门口,从他手里拿过钥匙开了门。
梁袈言不知怎么,看少荆河这样子似乎是在无声地指责他无形中又增加了他的工作量,便讪讪地笑说:“我听说现在密码锁挺方便的,看来应该换一个,免得--”
他话没说完,少荆河已经开了门,站在门边等着他进去,听他还提什么密码锁,就很无语地看着他。
于是梁袈言像又受到了责备,只好收声,乖乖地进了门。
少荆河跟在他后面,观察着他的行动。等他终于放下包坐下来,习惯性地又拿右手去电源开关准备开电脑,少荆河直接先一步过去替他把电源打开了。
梁袈言手伸在半空,看着他挤在自己座位边越俎代庖。
“我今天留在办公室里,您有事叫我做。我是您助手,您尽量用。没必要自己逞能,明天害得手好得更慢了反而更麻烦。”少荆河说,然后替他把平时要用的东西都拿出来摆好。
梁袈言不禁挑起了眉。这口气怎么听着挺熟?好像最近在哪儿听过。
“不是……我这不还有一只手吗?”他举起左手示意,“我又不是残废,就是做得慢一点而已。你忙你的去,不用管我。”
少荆河又严肃地看了他一眼,没理他,拿起他平时用的茶杯出去洗干净了,回来站在放水壶的小几旁问:“今天喝什么口味的?”
梁袈言每天来到办公室第一杯饮料必是咖啡。但很矛盾的是,他又有□□不耐症,所以只能喝三合一或无□□的咖啡。
水壶周遭的区域勉强算作饮料区,放了好几种口味的速溶咖啡,都是他喝惯的牌子。
梁袈言被少荆河硬性接手了这些事去,想想不管是助手还是伤势恢复,他说的都对,重要的是没必要为争辩这种小事浪费时间。
“蓝山吧。”他只好指着咖啡的方向发话,看着少荆河依言冲了一杯,想想又干脆吩咐到位了,“再给我加一包糖。”
少荆河又看了他一眼,从旁边的盒子里拿了一袋纸包糖加在咖啡里。
他做事就做事,结果又要每次听到吩咐就看他一眼,像是明明心怀相左的意见却在尽力忍耐,弄得梁袈言渐渐不爽起来。
“干嘛?我不能多加包糖吗?”梁袈言在他把咖啡放到手边时,气呼呼地瞥着他问。
于是少荆河就又双叒看了他一眼,微微抿起了嘴角,似是有要笑的意思,走到对面的座位坐下,看他还瞪着自己,才说:“我只是在想,人果然要相处过才能相互了解。您看,您吃饭喜欢吃麻辣口,饮料要喝甜甜的,我以前怎么也不会想到您的口味会这么小孩,实在是意外的可爱。”
第26章第26章
这小孩说谁小孩呢?
梁袈言不悦地拿起咖啡抿了一口,没理他。
现在少荆河已慢慢摸清了他的脾气,看他不搭理,也不以为意,只把自己的笔记本拿出来,默默地开始工作。
一时间,办公室里只有偶尔敲击键盘和翻动书页的声音。
除此之外,是窗外大树上筑巢的雀鸟在枝头叽喳跳跃,是风刮过树梢,是清晨浅金色的阳光从窗沿边树枝的间隙中透进来,光阴以难以觉察的轻盈在这些叽喳与晨光中悄然而过。
少荆河偶尔会把视线投向窗外,老树青葱翠绿的枝叶,边缘被金黄色的光晕包裹,那些斑驳的光影与碧空中如丝的游云在眼眸中交错,风光斑斓,岁月静好。
松弛的,舒适的,全身都感受到一种懒洋洋的时光,窗外的风和云都那么恰好,眼前的你和我都那么恰好。
在这里,少荆河遇到问题随时都能提出,而梁袈言就像本在专业上的精耕细作的活字典,几乎无所不知,来者不惧。
而梁袈言那边,少荆河则像个把眼睛安在了头顶的机器,梁袈言的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觉察。
只要梁袈言习惯性地想举起右手想要拿点什么,少荆河会立刻站起来越过桌面,替他先做了。常常他根本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少荆河就已经出了声阻止,然后抢过来帮忙。
几次之后,连梁袈言自己也开始留意,发现明明少荆河似乎只专心于自己的工作,根本没朝他看过一眼,可他需要的时候,连问也不必,往往一步到位。
梁袈言奇了,这都怎么做到的?
他干脆好奇直接问少荆河,少荆河照旧一脸平静,嘴角挂着极浅淡的笑:“因为我心里有您啊。”
少荆河当然不是心口花花的类型,但偶尔拍一下马屁,就让梁袈言很无言以对。
事实上,他也不是真没话说,因为他听到这话的下一秒几乎要脱口反击:“你心里有的不是喜欢的人吗?”
可是他没说。他把那冲到嘴边的好奇用力压抑住了。
因为如果真这么说了,他就显得太怪异了,像是他多在意这事一样--虽然,事实上他确实是。
一直在意,从昨天到今天,就像梗在了他心口的一块石头,也不是棱角分明的刮着他难受,只是像块圆滑但又有些份量的鹅卵石,又硌又重。
在意得在他口述,少荆河代他打字的好几次,他几乎都差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幸好,他不是那种浮躁八卦的老师,他有定性,靠着定性按捺了自己,防止了在意的曝光。
快到中午的时候,少荆河看了看时间,站起来,准备去食堂。
“教授,今天想吃什么?”他去拿了饭盒出来,站在门口等他的点单。
梁袈言想了想:“鲜虾小馄饨?”
“行。”少荆河点了头。
等他回来,却不止小馄饨,还多了一碗鱼片粥。
“万一不够呢?”少荆河很理直气壮,他清楚梁袈言的饭量。
梁袈言除了越来越觉得自己这助手主观能动性太强,其他的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少荆河考虑的比他自己更周到。
除了这些,少荆河自己也是吃馄饨,还顺带买了几个莲蓉包。
他把包子摆在两人中间:“您吃粥和包子都行。”
梁袈言知道他这是体贴他用手不方便,所以买回来的都是不用带筷子的。
两人埋头吃午饭,梁袈言的在意又在胸臆胃肠间翻腾。
他们吃了一阵,忽然同时出声:
“那个江--”
“你是不是--”
两人都有心要打破这平静,但现在又同时戛然而止。
等了一会儿,梁袈言问:“你要说什么?”
少荆河却说:“您先说。”
“我没什么重要的。”梁袈言停下来,朝他瞥了一眼,“你先说吧。”
少荆河这时却像是犹豫了,沉默了好一阵,梁袈言也不催,很耐心地等着。直到听到他问:“那个江落秋教授,以前和您是同学?”
梁袈言一愣,完全没想到他问的会是江落秋。
他点了个头:“嗯,他以前是我们学校的,和我本硕都是一起。”
“你们俩,挺熟的吧?”少荆河慢吞吞地又问。
“嗯,还行。怎么?”
“没……就是好奇,问问。”少荆河拿筷子搅了搅碗里的汤,“您呢?刚才想说什么?”
“哦,我就是……”
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他。
少荆河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便站了起来,对他说:“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说着,拿着还在响着的手机就出去了。
梁袈言继续用勺子吃着他的小馄饨,心里却是开始后悔自己还是没按耐住。
他告诉自己,只是因为他们两个也算相互陪伴,每天十个小时的相处,要是少荆河有什么私事需要处理,例如追女孩子之类的,他了解了也好特别照顾一下。
可是话出了半截,他又开始后悔。他是有“前科”的人,而少荆河不过就是他的助手,再多算一节,顶天了算是他学生,人家小孩的感情生活有他什么事?
就算这阵子就他们两个整天在一起,情谊增进很快,可是他的关心只是他单方面的想法,这么好打听,少荆河未必会高兴。
兴许嘴上是不说,人家心里会嘀咕,再联系起他那“前科”,说不定还以为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么自己周圆完,梁袈言叹了口气,心也定了。把馄饨吃完,又吃了个包子,起身去洗碗。
一开“起居室”的门,他就听到走廊上少荆河在讲电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口气与平时截然不同。
少荆河平时与他对谈通常都抱持着一种中规中矩的语气,近乎样板式的谨守本分,一径的严肃正经公事公办,只有偶尔,像今天上午那样,会冒出两句调侃,但也不多。
以至于他一直以为本质上少荆河就是个谨言慎行也不喜欢玩笑的性格。他从没听过少荆河能用这么和声细气的语气说话,和气得近乎于哄宠的温柔。
“……你别急……慢慢说,别急……”
他们这层楼很安静,以至于梁袈言能隐约听到电话那头的是把很细柔的嗓音,但语速很快,偶尔拔高,也听得出连急切都透着娇嗲。
显然是个女生。
“什么?……那你待在原地别动,我马上过去……大概十五、十分钟,你别动!别动啊!”
少荆河本来就背对着“起居室”,一说完这话,抓着手机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跑,很快就一阵风似的刮下了楼梯。
梁袈言还没见过平时那么稳重的一个人急成这样,站在门边,望着他跑没影了的方向怔了一会儿,心想:莫非是“那个女孩”出了什么事?
“那个女孩”,自然就是少荆河“喜欢的人”。
他去洗了碗,不可避免地把手上擦的药也洗掉了大半。本来应该直接回办公室再上一遍药,但想想,他还是先回到了“起居室”,把桌上没吃完的食物都收拾了一下,暂且把那些饭盒都先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