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正胡思乱想,江鸽子的手忽被人拍了一下。
他抬脸一看,却是穿着最少十八层蓝色丝缎祭袍的连燕子。
屋内的化妆师,都是双目含水,面露崇拜的看着她们的巫。
然而连燕子这张被精心仔细的收拾过,脸美的简直令人窒息……好吧,如果不是因为气愤而五官扭曲的话,是真的会令人窒息的。
生气了?为什么要生气?
你可是值一万贯的,我都没你多,我都没气,你气什么?
江鸽子不明所以的抬出手捏捏他的脸颊问:“呦!怎么了?”
抓完,他看看自己的手指,指尖一层白沫儿,这是给他上了几层啊?
连燕子满脸不可思议的说:“我……我刚才算了一次!真是,真是……太令人气愤了!”
江鸽子站起来,举起手臂对着镜子来回看着,他别扭的看着自己这张不符合灵魂的面孔说:“气愤?为什么气愤?靠着关系分润点残羹剩饭不好么?伟大的殿下可是给了我们新合同,作为合作者,我们给撑撑场子也说的过去吧?”
连燕子双手握拳,有些咬牙切齿的说:“一年……一年苦学航海资历,做冒险工会薪金最高的资料员,我做全世界最贵的祭台,投资矿脉开采生意……这些……这些收入合起来,竟然还没有他一天捞得多!鸽子,我们要少了!”
吃大亏了!
看着胸腔隔着十八层丝绸都能剧烈起伏的连燕子,江鸽子愣了一会,忽心情莫名的就好了起来……
他又捏了他一把,用轻松的,还带着点舞台剧的腔调说:“啧!我说,你这个后天加成的,还想跟人家八百年狐狸窝出来的浸油狐狸崽子比?想开点吧,政治生意能跟你的生意一样么?”
说完,他正了一下领口,对镜子里的年轻人眨了一下眼睛说到:“我可是值五千贯呢!”
去问问毛尖他们吧,今天全部演员,有镜头的十贯,没镜头的才给一贯。
拿了上万倍的报酬还生气这样的事情,也就是家的这位能做出来了。
上午九点。
新铸的世界安宁大铜钟在元平河岸沉闷的响起。
瞭望台的观众纷纷举起自己配发的小望远镜……
跪趴在右岸的战巫缓缓从地上有节奏的站起……
接着,一种奇怪的音乐缓缓从河岸边响起。
那是一种,大提琴小提琴都只剩下一根旋的合奏,旋律玄妙单调而诡异。
战巫的骷髅披着纯黑色的丝绸斗篷,开始在岸边一会变成五角阵,一会方阵的还配着单调诡异的步伐,挥舞着人头骷髅,简单孤寂的在大地上舞动着。
舞得一会,空中响起一个像是从喉咙里,压着声调,低沉而决绝,嘶哑含哀伤的祝祷声不急不缓的,一遍一遍又一遍的吟唱起来。
拿了一百贯出场费的丹娘飘在空中,一脸苦逼的正对着臆造出来的曲谱哼哼。
没错,就是哼哼,一句词儿都不许有,越听不懂越好,越是含糊越好,越是单调越好……
她声音可甜了,她们战巫的歌声可美了。
可是那位财主老爷说,就必须黑暗,必须诡异,因为这是那啥的……市场需要,不然卖不出门票?
好吧,为了家人以后的生存,她还是唱吧……
战巫的声音令灵魂颤抖,黑暗到穿透一切人类的伪装,直击灵魂。
而就在这种低哑的祝祷声中,关闭了两千年的葫芦口绝壁,终于沉闷的震动了……
“开了……开了!看到没,大山裂开了……”
常辉郡老戏台,一台从城里刚买,价值一百二十贯的,据说是全世界最大的,八十寸彩色大宽屏摆在舞台上。
老三巷的街坊就如看大戏一般的,早上五点多就纷纷从新居里出来,搬着家里的椅子板凳来抢位置。
杆子爷年前就走了,现在都要到春雨季了,还是归来无期。
老少爷们,可真想他啊!
前两天,从一幕山庄那边的消息,说咱杆子爷今儿要上全国直播了。
这不,如今家家都不缺钱儿了,大家就这户几贯,那户几百钱的集资买了全世界最大的彩色宽屏。
怕看不到直播,就买了全球信号最好的付费频道。
其目的,也就是想看看离家的孩子,他可好不好啊!
段奶奶抱着从自己媳妇手里揽的的拼布活计,一边不用看的缝线,一边儿用脚一直踢坐在前面的段爷爷问:“鸽子呢?咱杆子爷儿呢?一直照这个破山,一直照个破山头,都几个小时了……杆子爷儿呢?咋还没出来呢?”
许是被踢的烦躁了,段爷爷吐出嘴巴里的烟卷儿,扭脸骂了一句:“出来啥,出来啥……还没一会儿呢,还几小时,就你家的老破钟走的比旁人家快,杆子爷不出来,我能喊出来,我能指挥了人家?你能看就看,不看滚回家……”
他话音未落,盘腿坐在第一排的连翘忽然就指着大屏幕喊了起来:“爷……爷!爷爷!”
喊完,她晃着自己的大肥身板,跑到舞台角落,翻出自己的大号饭碗抱着就跑了……
“出来了,出来了……”
本来纷乱的现场,忽然就安静起来。
老少爷们都眼眶发酸,贪婪的看着离家的孩子……
在巨大的屏幕里,年轻的军人穿着笔挺的制服,站在岸边悬台之上。
那黑暗的苍山背景本是浑浊的,然而当这个青年出来,他就如一道东升的朝阳般,点亮了整个世界……
晶亮的麒麟肩章,在年轻都督的肩膀上闪耀着光芒,他的眼神坚定而明净,身姿挺拔如松,黑漆漆的双瞳笃定而又坚毅,看向屏幕的光,能透过屏幕,穿透躯壳慑走一切人的魂魄。
就像最美名画里画的那样,最美诗歌里叙述的那样,他的出现符合一切美学,合心合意到了顶点,契合民众对军人的一切幻想。
九州国民在屏幕下骄傲的叹息,这就是我们九州的军人啊!
而老三巷的街坊,却眼眶发热的说,那就是我们的杆子爷儿啊,怎么瘦了呢……小脸苍白的,一定是吃不好啊……可怜了……
而就在老戏台的一个角落,神色憔悴的妇人,抱着自己的大女儿,用手指着屏幕说:“大瓜子儿,记住他……那是你的哥哥!”
“哥哥?”
“对!你的哥哥!亲哥哥,等妈妈走了,你去找哥哥好不好?”
年老的祝巫从大祭台上,捧下神赐圣水。
年轻的军人从腰下解下佩剑,拔出剑锋,放入圣水。
那水奇异的就开始翻滚,接着发出白色的圣光……
这只是祭台过程的一个小手段罢了。
然而,身后的瞭望台上,几万人顿时神情激动,开始撕心裂肺的赞美起大地母神。
岸边,骷髅们依旧在左三步,右三步,转个圈圈,再来一次……
在天空,丹娘已经在空中躺下,有气无力的哼哼唧唧,旋律越来越苍凉无奈……
如果仔细听,此时是有台词的。
“加一贯,再加一贯……”
最终……俞东池总算大发慈悲,他抬起腕表看看,终于举起带着白手套的手臂,对丹娘摆动了一下……
那一刹,真是春暖花开,丹娘幸福的蹦起,对着身后的大山猛的一分……
如此,封闭的世界,于刹那之间……它总算是又合二为一了!
第86章
黄昏,断崖在身后再次关闭, 当沉闷的石山闭合, 探险队员们的心便寂寞起来。
那种孤寂的感觉不太好形容,如从广阔宇宙的孤星, 一个人瞭望地球。
知道它就在那儿!
却过不去!
只能一遍遍的在记忆当中思想曾有的繁华,假装自己就在其中, 曾属于那儿!
天光依旧有些朦胧光线, 它照射在沛梧小平原湿地与元平河上,大地晶莹翠绿,光线柔和, 河水折射, 给自然不断的变幻神圣的光幕……一切的一切都显示着,两千年来,没有人类的破坏,这里貌美惊世!
还有那一入禁区, 一股子洁净泥土, 充分搅拌青草的顶级空气,便阵势庞大的冲击着所有人的鼻翼, 顺着呼吸道, 它将人类身上一切淤积都清洗了个干干净净, 当下整个身心,就连灵魂都透亮了。
很多人就判定, 呼吸着这样的空气, 最少能够多活一千年!
他们贪婪的呼吸着, 看着,感受着……
从一般人的眼里,这里不规则的小山是翠绿的,身下的河水是清澈的,就连生活在这里的野牛,野羊,野鹿群都是胆大而没被教训过的。
因为没有人类涉足,此地任何物种都在良好环境下自然生长,它们并不畏人,也没有人类的概念,于是就上百只,几十只的扎堆在远处坦荡窥视……并且,那些动物毛皮透亮,健康壮硕,它们十分聪慧的并不饮用元平河水,只是食用距离河水有些距离的……由雨水浇灌形成的水洼内的淡水,没有被污染过的湿地自然河水。
十五部巨大的河道挖掘机,开着足够的磐动力在古老河道地图标示的位置,使劲而缓慢的向前挖掘着。
这儿水位肤浅,水下淤泥恒生。
挖掘机的动静不大,只是推开河泥,倾倒向新两岸的时候,会出现噗嗤!噗嗤!噗嗤的甩泥巴粘稠声……
对动物们来说,这些声音新奇而有趣,并够不上威胁,所以很快有胆大的几只,便一边做出食草的样子,一边脚下蹭蹭的向着挖掘车走进……
探头看看,转身跑开,继续蹭蹭接近,样子憨到了顶点。
两千年前,古老地图上蜿蜒的河道消失了,河水失去约束,伸展触角自由奔放的到处蔓延,将这入口的平原促成一个巨大的,看不到边际的沼泽湿地区……
这里天美水润,草木稠密,物种丰富阔绰,并显然,比起二季县还在糊涂的民众,这些物种已经得到教训,或者它们眼里的世界跟人类不同……
哪片河水可以食用,早就纳入了它们的生活规范当中,它们会吃着安全的藤草,喝着干净的水源,现在,它们聚集在一起,还不买门票的参观人类……
两栖船队向前又推进了七八里的样子,速度就更加黏慢起来……
挖掘车进展迟缓,然而,也只能依附于它的行动速度,随着最高指挥官下达在规定范围内自由行动的指令,士兵们便顿时解脱,纷纷冲回自己的城堡车,一个个举着价格不一的相机又冲出来,开始趴在栏杆上疯狂拍摄……
然后,随着密集闪光灯的照耀,远处的看客一哄而散,大地顿时寂寞起来……
“这些人类是傻子吧?”
丹娘飘在空中讥讽着,讥讽完,她也坐在了矫健昳丽的青年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的山谷。
江鸽子斜眼看看身边的阿飘,有些搞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跟着来?
阿飘被他死盯了一会后,竟有些羞涩了。
她羞答答的扣着指头,脸颊飞红的说:“指挥官大人觉着,我应该学习如何做个人……”
江鸽子听她这样说,就有些困惑苦恼的问她:“你没做过人么?”
阿飘看着前方,精神有些愉悦爽快的回答:“没有!以前他们喊我大巫~在草木茂盛的平原,我是生来足不粘地的战巫,我们常年坐在最宽厚的牛背上跟着部落迁移,而我的那些族人,他们会小心翼翼的看我的脸色,所以我不能笑,也不能哭,更不能畏惧……还要带着她们走在最前方……”
她忽然不想说了,就沉默起来,一直沉默到无法忍耐,转身连续飘越过几辆城堡车之后,她终于找到了俞东池。
现在,丹娘对俞东池有着相当的信任。
因为巫是个生来就灵透敏感的种族,所以她能靠着本能找到依仗。
有很多人想跟丹娘达成合作,甚至那些阿家弟也在频繁的与她们接触……可,还是俞东池给她的感觉最真诚,丹娘认为,她可以管这位殿下称作老师了。
并且,她只信任他。
她飘到室内,四处看了一圈后,飘在了周松淳的正面。
周松淳看不到丹娘,然而他能看到自己刚写好数据的那张纸,忽然就飘了起来。
正在跟各分队指挥沟通的俞东池抬起头,他看着空中翻来覆去,像是在认真阅读的丹娘说:“女士?您怎么在这里?您又看不懂……”
你只是个图腾圈圈的文盲啊!
丹娘恼羞成怒,当下就把那张可怜的数据撕成了无数块。
她飘在纸屑里有些不讲理的说:“你可以教我看!”
俞东池却不为所动的拒绝:“我很忙,你可以去找你的阿家弟!”
丹娘愤怒起来大喊到:“你明明知道我畏惧他,那……那是个阴险的家伙……恩,他阴险!”
说完,她小姑娘的面皮上,也露出属于巫的某种特有的狡诈样儿。
说连燕子坏话可以讨好俞东池这个窍门,是丹娘这两天刚刚掌握的新技能。
只要讥讽几句,她肯定就能得到额外的好处。
果然,她喊完之后,俞东池的眉眼顿时弯出一个愉悦的弧度,他捏着下巴确定的点点头说:“没错,他不是个好人!阴险又狡诈!好吧!为了奖励你的诚实,你可以得到一份传讯官的工作,嗯……这样吧,暂定月薪二十贯,跑外差每次十贯,帮我带个消息到外面,我们对河道清淤工作计算失误,我们需要你再次打开禁区,送最少三十部清淤车进来……”
他话音未落,阴险的巫就穿着一件简单的军服衬衫,趿拉着拖鞋,懒洋洋的用半个身子靠着门栏,用充分讥讽的语调说:“作为一个阴险的家伙,阿家姐,我得阴险的跟你说一句,就连我最小的传讯官月薪都有三十贯,并且我要给他们出置装费,伙食费,车马费,还要交高额的年险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