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钱儿啊!那您玩儿吧!”
“杆子爷儿,要钱也不要紧啊!您随意花用,咱们啊!供得起。”
“就是,一家一贯也给您能随随便便弄来一两百贯了,您玩吧!”
“玩吧,玩吧……”
后来有人喊了一句开饭了。
喊完,那边大锅就开了盖子,那头都又排着队,领了肉菜,高高兴兴的都抱着锅儿,提着大馍馍的一个个回了临时的家。
邓长农给江鸽子选了最好的肉菜,又挑了笼屉中间特制的几个有糖心的馒头,上了托盘,还双手捧了过来。
江鸽子抱着大碗,靠着自己新得的大宝贝儿,一边看着那些街坊的背影,一边在脑袋里组织构图。
他想起刚来那天早上。
他从江坝头家里出来,然后……对面的段爷爷正在家门口喂鸟儿。见到他出来了,就问他:“娃儿,你谁呀?”
后来,江坝头跌跌撞撞的从屋里出来,跟街坊们解释说,以后这就是自己的养子了……
再然后,他就轻易的,一句废话都没有的被老街包容了,也从那一刻开始,他就成了这老三巷大家的孩子。
到了现在,他能随意掀任何一家人的锅盖儿,能穿三条街妈妈太太手里的衣裳,鞋子,能被千数老小街坊疼着,喜爱着……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一下。
那街头百家饭的香味,大雨浇灌老瓦当的滴答声,街头打牛奶的铜铃声儿,铁琵琶声儿,还有老街上漂亮女士,脱去长袜,穿新鞋儿的嫩脚丫儿,更有一路走来,无数大手摸着他的手,耐心亲昵的用手掌,大冬天翻动他穿了几层衣裳的嘱咐声……
旧的老三巷再也回不去了呢!
可老街没了,拆了……他也终于找到了一种办法,把老三巷一切的屋子,一切的人,还有那些回不去的时光,用这样的办法,永永远远地给街坊们留了下来。
其实,这才是艺术存在的意义吧。
别的不不敢吹,对于一个基础木匠满级,经历上一世无数地球艺术作品的熏陶,还身怀灵窍,开了巨大金手指的他来说,如果这样东西都做不好,那他还真白穿越一回了。
这天夜里,十几个巨大的灯泡在棚顶亮着。
江鸽子在茶亭铺开一卷长长的白纸,他削好绘图笔,坐在哪儿,思考了很久之后,才缓慢的开始架构草图……
然后在天明的时分,薛班主听到了一阵相当折磨人的声儿。
吱吱……嘎嘎……吱吱吱……嘎嘎嘎嘎……
老人家坐起来,又躺下去,最后又坐起来,拿起自己的盲杖就是一阵没命的敲墙。
以往他敲几声,隔壁那三个兔崽子就蹦来了。
可今儿,凭他都扯着嗓子喊了半天,何明川才跌跌撞撞的进了屋,用吼一般的声音问他:“爷!您老要干啥?我给您提尿盆去?”
“不用!外面啥事儿啊?!”
“啥?!”
薛班主指指外面,又指指耳朵。
然后何明川过来,对着他耳朵喊了起来:“爷爷,以后您睡不得懒觉了!!咱杆子爷在上面锯木头呢!!”
薛班主听完,折断一般的跌倒在自己家枕头上,然后谁也没听到他的叨叨。
他说:“哦!这样啊!!玩吧!玩吧!高兴就好!”
第60章
“距离第一届常辉艺术大会, 还有五天!”
吱吱……!!
嘎嘎……!!
咔哒哒哒!!!!
老戏台前, 木屑的味道与噪音齐飞了整整十天。
由于这种电锯声音过于抓心挠肝,江鸽子三口大肉锅都变成了两口, 又变成一口, 接着……一口都没有了。
街坊们是宁愿告别艺术的熏陶,也不想来受这样的折磨了。
总归是太煎熬了,吱吱咔咔嘎嘎的,这是要人命呢。
如此,能躲的那是都躲了。
不能躲的, 就只能短寿一般的煎熬着了。
这天一大早,江鸽子又是在凌晨四五点就起床加班, 起来之后,他就拿着电锯对着已经差不多的大型木雕忙活到大概早上九点多, 就听到藤蔓墙外邓长农扯着嗓子喊他:“杆子爷!!桃子她们来了!!”
为了不被别人干扰, 江鸽子指使自己树儿子把这边围了个结结实实。
不然那帮子老家雀进进出出,指指点点的都是高人的样子, 实在是讨厌。
在东西没完成之前,他是谁也不许再来看的了。
邓长农隔着藤蔓墙喊了好几声, 那棚里的吱嘎声才停止。
在停下来的一刹那, 老戏台周围的街坊, 当下就觉着心内一下子就得到了人生中从未有的安静祥和。
安静世界太他奶奶的美好了!
江鸽子一身灰的来到了棚子外, 一出来, 他就被光线刺激的眼睛一阵酸涩。
等他看清楚面前的景象, 就看到一只胖连翘捂着耳朵, 没命的向着地下室奔逃而去。
摘去手套,江鸽子失笑的揉揉眼睛,去了防尘口罩,扑打了一下头发上的木屑子之后,他顺手接过何明川捧来的茶壶,活动了一下脖子,然后就像个纨绔大老爷般的,坐在了林苑春搬来的太师椅上。
他还甩了一只鞋子,将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喝茶。
就在老戏台边缘,老三巷的三十几个正当年龄的姑娘都含羞带怯,眼神充满信赖敬仰的看着她们的杆子爷。
咱们杆子爷儿,就是翘着一只脚喝茶,也是辣样儿好看。
其实吧,这些丫头这个娇羞样子,大多都是装的。
没错,都是装的!
以往老三巷子跟外面干仗,都不必等老爷们上阵,只要矛盾一起,老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太能呼啦一下涌上去直接干掉。
如此,这便润养出一帮子就会卖嘴的老家雀儿。
甭管吵架也好,动手斗殴也好,老三巷的人出去就没输过,那是真团结!
再加上本地民风自古彪悍,尤其是血脉当中还有高克血混在里面,是有过女儿国,女人做主的地方。
所谓雁过留声,甭管是几代混过吧,反正老三巷的姑娘,不说脾性爆碳,就说那个个头儿,也全都是人高马大的。
最低都是一米七起步。
江鸽子歪着脑袋,看着面前的小丫头们。
怎么说呢!天天见着,来来去去的都是熟人。这些姑娘一个个的都不太精干利落,漂亮的更是一个没有。
不是说她们不会打扮。
那是压根没有打扮这个概念。
甚至,她们身上穿的也不太讲究。那真是……什么耐脏穿什么,什么破旧套什么……
虽然理解,这不是遇到老三巷拆迁么,家家都是满屋子活计,又正赶上赚钱儿的热潮……甭说漂亮了,大冬天的一群丫头挤在一起,脂粉香没有不说,人一走进,那是恶狠狠的扑一鼻子汗腥气。
可是你们好歹洗干净再来吧?
不是告诉你们收拾收拾么?
压抑着心里的失望,江鸽子无奈的问她们:“不是通知你们了么?叫你们收拾收拾过来,这都是从煤灰坑里打着滚出来的?”
小丫头们看着一身锯末灰的杆子爷,都没吭气。
无奈的打量了半天,江鸽子心累的对桃子摆摆手说:“桃子,去找把尺子量一下,过了一米八的丫头就先都站一边儿。”
就这样,三十几个丫头很快就量剩下八个,都是一脸懵的看着江鸽子。
等她们站成一排了,江鸽子这才站了起来,端着茶壶,一边喝一边走到这些姑娘面前,开始围着圈儿的打量。
他是一边看一边摇头。
就是在他心里老三巷再有份量,他都不得不承认,老三巷的姑娘,那是真提拔不起来,简直是无从下手。
瞧这一个个的,口红都不擦,面油都不抹,有的丫头把自己家老太太的袄子都毫不顾忌的往身上套。
他问:“桃子?”
桃子姑娘从八个人里大步站出来,十分响亮的答了一句:“在呢!杆子爷儿!您说量谁?”
瞧桃子姑娘这小班长的气势,倒也算得上是很厉害了。
江鸽子上下打量桃子。
这姑娘又黑了吧?并且,她没有褪去婴儿肥的圆脸上,还顶着两坨因为帮衬家里而晒出来的高原红坨坨圆,十七八的大姑娘了,她还套了一件她哥的?她爸的?工厂褂子……这衣裳皱巴巴的,脱下来直接能做抹布了吧!
这也太不讲究了!
哎呦!我的姑娘们啊!我可拿你们怎么办呢?
江鸽子气恼的说:“量个屁!你去找几本书,连同她们,一人脑袋上给我先顶五本,去戏台子上给我绕圈学走路,这一个个的都跟猛张飞一样……哎呦!真是没救了!”
江鸽子无奈的嘟囔,最后只能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又回到椅子上赖着。
他身后桃子还问呢:“杆子爷,猛张飞是啥?”
江鸽子没好气的一摆手:“就是你!赶紧给我走着去!”
就这样,三十几个姑娘,一人拿了五本书的爬上老戏台,顶着开始绕圈儿。
这还没绕半圈呢,这帮丫头就有些憋不住的开始嘻嘻哈哈,推推搡搡的她们就闹腾开了。
江鸽子觉着,自己的电锯声儿算什么,身后这个噪音,怕是比得上他最大号的电锯了,还是那种豁了两牙的电锯,简直是抓心挠肝的闹心。
一本书从舞台上飞下,江鸽子侧了一下脑袋,那书咻的飞过去,掉在了地面上。
身后咣当一声,有人跳下舞台,吐着舌头跑到江鸽子面前弯腰捡起书,飞一般的又奔回舞台。
舞台上顿时哄堂大笑。
江鸽子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无奈的摇头,他听身后闹腾的不成,只好扭脸又对邓长农吼了一句:“你去!给我找一把筷子,一人叫她们嘴巴里咬一根,叫她们用门面八个大牙给我咬着!”
给你们嘴堵上,叫你们再叽叽喳喳!
这下,世界彻底安静了。
却不时传来嗤嗤屁一样的小闹声儿。
仍就是有书从戏台上被飞下来……
江鸽子不停的左右摇摆着躲着暗器。
心里越来越凉。
半个小时过去,就看到黄伯伯背着手,带着自己的儿子黄楚旭,溜溜达达的从巷子外面过来。
这爷俩一到,看老戏台上这般热闹,黄伯伯就笑着与江鸽子开玩笑。
他说:“呦,杆子爷您这是选妃呢?”
江鸽子失笑,把手里的小茶壶递给何明川,接过林苑春递给他的湿毛巾一边擦手一边说:“老爷子您是传奇话本看多了,咱这片地方,选妃还是古时那会儿的事儿了吧!这是迎宾礼仪。”
黄伯伯有些不明白的重复了一句:“应兵里衣?”
他又看看那群小丫头,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人变成里衣了?
跟在父亲身后的黄楚旭,他见到自己父亲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来回换色,就知道老爷子想歪了。
他虽也是不知道里衣是个啥玩意儿,然而看那些姑娘顶着书,嘴巴含着筷子走路的样子,略一思索,到明白这是做什么的了。
就州里大酒楼子门口搞招待,揽客带位置的妹子呗。
嘿!别说!
杆子爷这法子好啊!
到时候,甭管外来的那些搞艺术的叫那位名家坐镇,靠着小姑娘们招待着,就总能招揽来群众评委吧?
他又看看那群“张飞”,又略一想……
恩……大概……会被吓走吧!
想到这里,顺手将带来的茶叶盒放在太师椅边的墩子上,黄楚旭笑着说:“别说,您这法子还真不错!前几天儿我还担心呢,咱们这样折腾,那万一明儿铺开阵势了,那要是没评委进来,可就白折腾了,只是她们……成么?”
江鸽子拿起茶叶盒,打开盖子闻了一下,问这爷俩:“这是啥?”
黄楚旭坐在邓长农他们搬来的树墩上笑着说:“这是野茶。”
“野茶?哪儿的野茶?”
“还能是哪儿?常青山呗!这还是我五岁那年,跟我父亲去山上溜达,我爸在五龙坡那边发现几颗野茶树,就随手分了枝儿,转年又去,插的枝儿竟然活了……这也不是好东西,您啊!凑合的尝尝……总是我们的心意不是!那些茶树七扭八歪随意生的,反正我们也没管人家,人家自己也长的挺好的,这不,年年我爸都要带我们去采点叶子回来整整,您尝尝味儿,可还能入口?”
没多久,江鸽子便端着一盏热茶,浅浅的尝了一口,他轻轻扬了一下眉毛说:“好入口,也……不难喝,还,挺香的。”
黄伯伯有些得意的轻笑:“那是,他都四十多岁了,那些树也是老树了,总要韵出点子野趣味儿来的,不过啊,就最多两泡就没味了。咱这地方能有个啥好玩意儿,也就能求个天然自在了。”
几本书从老头儿脑袋顶飞过。
老头吓了一跳,茶杯差点没丢出去。
两只“张飞”从舞台上蹦下来,笑的那是相当狂野的连蹿带蹦的跑过了……
其中有只张飞还丢了一只破布鞋,她光着脚跑了几步,又狂笑着跑回来趿拉上,狂奔而去。
戏台上顿时又是一阵释放天性般的哈哈哈。
江鸽子无奈的端着茶盏轻笑:“哎,可不是,我也想天然自在呢,问题是……这帮子丫头 ,给她们发一根长矛叫她们斗殴去倒是可以……”
正说着,巷子口那边便来了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