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俞适野找到了自己的手机。他打开手机微信,在里头找了两个好友,分别发了几条消息过去,现在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了,其中一位好友及时出现,一来一往地帮他答疑解惑;另一位好友就比较麻烦了,可能是睡着了,半天没有动静,于是俞适野发了个微信电话过去,这下总算把人给弹出来了,可他又在对方接电话的那个瞬间挂掉电话,继续发消息。
一通操作下来,水也烧开了,因为有温别玉在旁边,赵景修超长发挥,先拿热水烫了两个杯子消毒,再在这两个杯子中来回倒水,让滚烫的水变成适宜入口的温度之后,才亲昵地将水杯递到俞适野面前。
“来,我晾凉了,你赶紧喝一口,看嘴唇都起皮了。”
俞适野这时已经彻底发完了消息。
他关掉微信,打开电话,按下“110”三个数字,并将手机屏幕转朝赵景修晃晃,问他:
“我们公了还是私了?”
赵景修一脸蒙逼。
“哈?”
“好了小赵总,这个时候了,没有必要再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吧。”俞适野已经不想和这人兜圈子了,他的语速变得比平常更快,语调倒还平缓,也不说脏字,甚至还有些调侃,“你偷偷在我酒里下菠萝汁,导致我过敏被急救,现在还想来做好人让我心动?你是以什么样的自信觉得这种老套拙劣的戏码可以大获成功?就算是影帝来演这种三流狗血言情剧,也是要扑街被骂的。何况你——”
俞适野笑了笑:
“是个跑龙套的。”
“你——”赵景修先是方寸大乱,接着恼羞成怒,“你说什么呢?!”
“我说的你听不懂吗?那我们一起跟警方聊一聊吧。”俞适野一边说一边低下头,“我刚才已经咨询过我的私人律师了,律师表示这种蓄意谋杀,一般可以定性为刑事案件。”
“你没有证据。”赵景修冷笑一声,口不择言,“你以为我傻吗?会留下证据让你抓我把柄吗,我告诉你俞适野,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你根本就没有证据——”
俞适野抬起了头,瞅了瞅赵景修。
“我觉得你确实有点傻。”
说罢,他当着赵景修的面,删了手机屏幕上的“110”三个数字,将状态栏向下一滑,点开了微信视频通话界面。
于是,赵景修和他穿着睡衣的老爹碰了个正着。
视频里的老头狠狠盯着赵景修,脸色跟被乌贼的汁从头到尾喷过了一遍似的,他咬着牙,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
“俞先生,真是不好意思,这事我们私了!”
接下去,赵景修这个跑龙套的已经不重要了。俞适野直接通过微信电话,和天远地产的老总沟通私了事宜。
他也没有狮子大开口,反正两家公司晚上才谈了场合作,他就直接让两家公司开展积极深入的全方位战略合作,把晚上谈拢的数目直接扩了十倍上去,还让对方答应帮忙全力推广新的S系列养老线产品。
视屏里的那位鹰钩鼻老头大概真的被自己儿子气得不轻,他全不还价,撑着有点变形的脸,一口答应了俞适野的所有条件,即刻切断视屏。
视频结束的下一秒钟,赵景修的手机声就响起来了。
自见到老爸面孔后就僵在那里的人,机械式的将手伸入口袋……
然后,哪怕没开免提,来自电话里的咆哮依旧响彻病房。
“现在,马上,滚到我面前来!”
***
赵景修失魂落魄的离开了病房,病房里,又剩下俞适野和温别玉两个人。
自赵景修进来就一直没有说话的温别玉此刻开口,他有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他在你杯子里下菠萝汁?”
“不是第一次了。”俞适野掀开被子,坐在床沿找自己的鞋子,随口同温别玉说话,顺便解释一下自己刚醒来时的态度,“国外有的是过分热情的人。每回我倒了霉,谁不太认识又特别积极地从头到尾陪在我身边,八九不离十,就是凶手。所以刚才我看见你在,才这么诧异。”
“你……”温别玉正要说话,眉心突地紧皱,“你在干什么?”
俞适野没有干什么,他穿好了鞋子,站起来走两步,没感觉有任何问题后,直接撕下手上的吊针,说:“行了,回家吧。”
温别玉拦住俞适野:“你才刚醒来,至少要让医生过来检查一下有没有后遗症。”
俞适野轻巧绕过了温别玉:“我自己的身体,有没有后遗症我还能不知道?走吧,我累死了,只想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息休息。”
两人擦肩而过,中间恰窜起一道冷冽的风。
温别玉循着风声侧过头去,看见俞适野吊针的手,那只手上,血珠一滴一滴地渗出来,滑过手背,来到指尖,落在地上,溅出一朵朵小小的花。
温别玉行动了,他大步来到沙发前,拣起沙发上俞适野的外套,将其丢落在主人的身上,这个动作看着有些粗鲁,可等衣服真落在人身上,又显得很轻柔。
两人一言不发的往外走,等经过护士台的时候,温别玉拿了一个卫生棉球,按在俞适野的手背。
俞适野这才发现自己手背的针孔还渗着血,他只扫了一眼,就飞快转开视线,再不想瞧第二回 的样子:“谢谢。”
温别玉没有回应,一直到办了出院手续,开车离开医院上了马路的时候,才侧头看了一眼副驾驶座的人。
凌晨的马路上,没有多少车辆,只有一杆杆的路灯和树木,不分昼夜地守卫这个城市。
那些路灯的光,穿过浓密的叶片,在俞适野脸上打下斑驳的影。
温别玉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也或许这就是此刻对方的表情。
“俞适野……”他说了一声。
“嗯?”俞适野也应了一声。
但没有更多的声音了。
温别玉沉默地开着车,目光直视前方的道路。刚才那个瞬间,他突然很想问问俞适野,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可在句子出口之前,他先想到了一句话。
你好吗?
我挺好。
无论他问俞适野,还是俞适野问他,都只有这一个答案。
第十七章
两人回到了家里, 上上下下漆黑一片。
俞适野在门厅处站了半晌, 拨了两回灯也没见亮,不由迷茫地看了温别玉一眼。
温别玉:“……家里跳闸了。”
今天晚上发生了太多事情,他已经没有解释为什么跳闸的欲望了。
俞适野也没特意问这种小事, 很快找到总电闸,重新开好。立刻的, 房子发生了温别玉意想不到的变化,门厅的灯一节一节亮起, 一个温别玉从未听过的电子女音开口说话:
“Hi,主人,欢迎回家。主人已经好久没有和小馨说话了, 小馨好想念主人。现在室内气温16°, 已为主人打开中央空调;今日湿度61%,空气质量良好,请主人放心;天晚了, 主人该睡了, 听一首轻音乐放松身心,准备进入睡眠吧……”
“这是什么?”钢琴声中,温别玉一脸茫然。
“智能家居系统,你平常一点都没有了解这些吗?”俞适野也很奇怪。
“我当然知道这是智能家居系统。”温别玉顿了下,“我想问的是, 为什么断电跳闸之后, 你家里突然有了智能家居?”
“我家一直有这些。”俞适野纠正温别玉,都是做这行的, 他怎么可能不用自家生产线的产品,“但是吴姨哪里都好,就是对这些智能家居过敏,一打开这些,她就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做事,所以平常家里不开设备。现在是断电恢复后,它跟着自动开机了。”
他说着,又说了句话:“小馨,喝水。”
“好的,主人。已为主人准备30°的温水。”
短短时间,桌上烧水壶的红灯就变成了绿灯。
俞适野将水杯拿到烧水壶底下,感应头自动将水杯注水至八分满。
他将杯子里的水一口气喝完后,向楼梯走去。
“休息吧,我先洗个澡,你累了就早点睡?”
他们上了楼,人体感应一路随行,俞适野离开的地方,灯光变暗音乐停止,俞适野前进的地方,灯光变亮音乐开启,就好像有个看不见的遥控器随着俞适野一路前行。
到了楼上,俞适野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仔细把身上沾染的味道统统冲掉以后,才自浴室回到卧房。
一出来,灯也亮着,音乐还有,温别玉正靠在床头看一本书,薄被子松松搭在他腰间,他的眼睑已经合了一半,却没有闭上,像在等待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方才在万物无语的时间里依旧强撑。
俞适野看了一眼时间,将近两点了,远远超出他们平常的休息时间。
“怎么不早点睡?”
“不困。”
“现在睡吗?”
“嗯。”
俞适野再喊了一声:“小馨,睡觉。”
“好的,主人。”房间里的音乐停止了,再度响起的电子音音量也变低,如同耳语那样,“已为您调整到睡眠模式,好好休息,有个好梦……”
灯光熄灭。
空调模式调整。
最后是窗帘,嗡的一声,缓缓覆盖窗户。
***
两个人在床上躺下了,那只俞适野最早买回来的巨大的熊,依然横在床的最中间。
温别玉躺下的速度比俞适野慢一点,他的视线越过了这只高高的熊,看见了躺在另一边的俞适野。
遮光窗帘掩了夜最后的亮,温别玉触目所及,是一片漆黑的朦胧,但他能够知道,俞适野的脸,应当如这夜晚一样,虚无的平静着。
他的背脊靠倒在床垫上。
熊分割了他们,他的目光离开俞适野,停留在天花板上。
温别玉不太理解俞适野今晚的态度,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能这样平静,就算这些事情他曾经经历过,猜到了真相,他也该为自己被伤害这件事生气。
可俞适野既不茫然,也不生气,在醒来的第一时间,他就进入了谈判的状态,以最简便的方式和最冷静的态度,为自己追求最大的利益。
哪怕在事情结束之后终于露出了一点不耐烦不高兴,这些不耐烦不高兴也在离开医院时候立刻消失。
从头到尾,都像个旁观者。
温别玉闭上了眼睛,他心中的感觉模模糊糊的,不知道怎么形容,说也奇怪,刚才坐在床上等俞适野的时候,明明困得闭闭眼就能昏睡过去,可现在真躺下了,困意却走失了,他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感觉有点难熬。
就在这时,熊的那一侧,突然传来了一些细碎的动静,不是声音,是有人在床上翻身时候带来的一些颤动。
温别玉一开始没有在意,直至感觉到有过于频繁的轻微的动静从对面传来。
他有些奇怪,也有些预感,撑起身体,再一次看向床的另外一侧。
俞适野翻了个身,侧身睡着。他的身体蜷起来,脸埋在熊的肩膀处,被绒毛挡住了表情,但露出被子的一只手,屈握成拳,时不时收紧一下,身体也在同时不安的动弹着,温别玉刚才所感觉到的动静,就是从这样细小的反应中传递出来的。
温别玉注视了一会,将横在两人中央的熊拿走丢床底下。
没了遮挡,他再凑近一点,总算在黑暗中看清了俞适野的脸,对方闭着眼,但拉直嘴角,拧起了眉头,整张面孔都很紧绷。
俞适野睡着了,正做噩梦。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温别玉已经抱住了俞适野。
他躺了下去,和俞适野面对面睡觉,他的手臂横过俞适野的身体,来到对方的背后,手掌贴合在对方的背脊处,力道均匀的抚摸着,试图驱散困扰俞适野的噩梦。
拥入怀中的身体比温别玉预想的还要僵硬,俞适野杵在那里像一根木头,而这木头还蓄势待发,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是紧实有力的,都在和什么东西较劲角力。
一会儿后,也许背后的安抚有了作用,俞适野的身体慢慢变软,看着似乎逐渐摆脱了噩梦的影响……但立刻的,有声音响在温别玉的耳旁。
温别玉才知道,对方不是睡安稳了,而是醒来了。
“……别玉?”
“嗯。”
“我做了一个噩梦。”
“什么噩梦?”
和人说了两句话,俞适野清醒许多了。他头脑清醒着,身体却相反,一种刺麻的感觉遍布了他的身体,这可能刚才睡姿不好,压迫到了血管的缘故。
俞适野慢慢说:
“我想想……是一个很可怕的生存类梦境。我跟着一船人到了一个荒岛度假,结果还没上岸,船就触礁了,好不容易游过最后一段距离,天又下了暴雨,在暴雨之中我们冲进小岛,结果小岛是虫子的聚居地,这些虫子拿着电锯,追杀我们……”
“《异形》加上《电锯惊魂》?”
“差不多吧,反正是个又恐怖又累人的梦,光在梦里马拉松冲刺就累得我出了一身汗。”
他们说话的时候,温别玉的手依旧放在俞适野的背上,还是不疾不徐地拍着。
俞适野被人拍得都有点打瞌睡了,但他控制住了自己,正好醒来久了,血液也终于从脊柱的位置流向身体,像一道热流似,驱散了那些麻木和冰凉。
“晚上没有吓到你吧?”
“嗯,吓到了。”
俞适野顿时沉默了,他本来都做好了听温别玉说不在意没吓到的,但结果,温别玉完全不按牌理出牌……他无语半晌,抱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