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去看看我同学,就先走了。”俞白跑了两步,回头对俞总说,“今天吃得很好,谢谢。”
俞总被俞白这一声谢,搞得有点受宠若惊,好像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战略方针,立刻就要迎来与俞白关系的转折点。
俞白追了出去,左右看了看,找到了沿着马路边上走的陈非誉。
陈非誉走得都不是回学校方向的路。
俞白快步跑着追上去:“陈非誉!”
陈非誉走神走得厉害,没瞧见有送外卖的电瓶车违章开到人行道上,那外卖小哥狂摁着喇叭:“让一让!前面的,让一让!”
陈非誉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在喊他。
眼见着电瓶车就要蹭上陈非誉,俞白及时跑上来,从侧面把陈非誉拉了一把,避开了电瓶车。
陈非誉手上拿着的书包掉到了地上,放在书包侧兜里的水杯摔了出来,咕咚咕咚滚了好长一圈。
俞白一边抓着陈非誉的胳膊,一边去追那乱滚的水杯,陈非誉的书包被他顺手捞起来挂在了手臂上。
陈非誉终于后知后觉地回了神。
岳市到了这个季节,已经开始有些热了。人行道旁种的是槐树,新长出的叶子嫩得能掐出水来,阳光从一排绿里一丝一丝地露出来,照在陈非誉身上,也照在俞白身上。
俞白终于捡到了那个乱滚的水杯,他把水杯装回了陈非誉的书包,然后替陈非誉把书包背回了身上。
“想去哪儿?”俞白问陈非誉。
陈非誉看着俞白。
陈非誉的眼睛很好看,大而有神,笑起来的时候眼底能看见卧蚕。被陈非誉这样长久而专注地看着,俞白竟然有些紧张。
“去……酒吧?”见陈非誉没说话,俞白试探地问了问。
这会儿天都还没黑,去酒吧有点早。
陈非誉却没有否认俞白的提议,这里离解放西路不远,陈非誉带着俞白走去HE。
俞白走在陈非誉身边,陈非誉安静的出奇,俞白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如果他是陈非誉的话,俞总要是在他生日那天说离婚这样的事情,俞白觉得他能和俞总当场打起来。
解放西路的大部分酒吧都还没开始营业,俞白推开HE的门,里头只有几个侍应生收拾卫生。
小王看见陈非誉,有些惊讶地走过来:“稀奇呀,小陶弟弟,连着HE跑,是想来给唐哥当正式员工了吗?”
陈非誉摇了摇头。
小王大约看出了陈非誉心情不好,领着他和俞白往一张收拾好的桌子走:“你先在这儿坐着,这会儿还没到营业时间,唐哥今天跟傅医生约会去了,现在还有点乱。等都忙好了,我再让他们给你送点吃的。”
陈非誉点了点头,说:“谢谢。”
好长时间没说话,这会儿开口,陈非誉的喉咙有点干。
“哎呦我的小陶弟弟是受什么委屈了,声音都哑了,你在这里坐着,我先给你拿壶水来喝。”
小王说完就去拿水,水里头还泡了两朵菊花。
俞白给陈非誉倒了杯水,放到他跟前。
陈非誉端起水杯,润了润嘴唇。他似乎终于来了点说话的兴致,抬眼看向俞白,问:“你怎么会在那里?”
这真是一件很凑巧的事情了。
俞白如实交代:“俞总请我吃菌子,他选的地方,我也没想着能在那里碰见你。”
陈非誉应了一声,又开始走神。
俞白小心翼翼地看着陈非誉,挤出一句安慰的话:“你别难过。”
陈非誉啊了一声,对俞白露出个笑:“我不难过,就是……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为什么?”俞白艰难地想要把聊天继续下去。
陈非誉把头埋在手臂里:“我原本计划高考后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现在被他们抢先不要我了,有点……”
俞白把手放在陈非誉的脑后,轻轻地拍了拍。
陈非誉没说有点什么,他说不出有点什么,反正不能是有点难过。
陈非誉闭上眼睛:“俞哥,我给你讲个秘密吧。”
俞白的动作一顿,他看向陈非誉。
“许一荻从来没有抱过我,她一点都不喜欢我。陈一恪也不喜欢我,他不喜欢许一荻,但许一荻的爸爸当年是教育局的领导,娶了许一荻,他才能留在岳大。”
俞白没有打断陈非誉,陈非誉继续说。
“有一次陈一恪和许一荻吵架,我听见陈一恪对许一荻说,‘你明明是个女同性恋,为什么要和我结婚?’许一荻说,‘别说这样的话,你当年娶我不就是为了留在岳大任教,我们只是各取所需。’”
俞白庆幸自己只是端着杯子,还没有喝水,如果他喝了,说不定得一口水喷出来。
“许一荻一直认为,我是陈一恪婚内丨强丨奸的产物。”
“他们什么都不跟我说,但是大人有时候挺笨的,其实我什么都知道。陈一恪是岳大地质学院的院长,许一荻是岳大人文学院的副教授,两个人都在一个生活工作圈子里,明明平时都不在一个屋里睡,却还要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琴瑟和鸣的恩爱模样,他们俩活得确实都挺辛苦。好不容易有了个能离婚的理由,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解脱。”
俞白不知道说什么,他想了半天,对陈非誉说:“没事,那都是他们的事情,以后都会好的,没有他们也没关系。”
陈非誉埋着头:“我小时候看别的小朋友,周末可以去游乐园去电玩城,和爸爸妈妈去爬山郊游,我就问陈一恪和许一荻,我能去游乐园吗?他们总是会说,你只要读书就好,好孩子是不去游乐园和电玩城的。我周末都是兴趣班,学奥数、学乐器……总之,陈一恪和许一荻总是不希望我出现在他们俩面前的。”
“我长这么大了,没有去过游乐园。我一直努力在做符合陈一恪和许一荻标准的小孩,后来发现,没有用。不喜欢的话,你变成什么样他们都不喜欢。甚至连我抽烟、去酒吧彻夜不归,他们都不会发现。”
俞白抬起头,看着陈非誉,问:“你还想去游乐园吗?”
“……想啊,当然想。”陈非誉终于睁开眼睛,看着俞白,“你要带我去吗?”
“我带你去。”俞白对陈非誉露出个笑,“俞总也没带我去过游乐园,我第一次去游乐园,还是俞总的秘书带我去的。”
陈非誉笑了:“我有时候觉得,俞总心里还是有你的,他跟陈一恪和许一荻不一样,陈一恪和许一荻从来就不想有我这个儿子。”
“半斤就不和八两比了。”俞白说,“能够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我们运气差了点,可能是爸妈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孩子,但没关系,就算少了这一点也没关系,以后会有其他的爱。”
有些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些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可爱多
陈非誉和俞白在HE待到晚上九点多,就打车回了学校外头的出租屋。
下了车,陈非誉没有上楼,他站在路灯下,对俞白说:“回去把今天发的两套数学卷子做一下,都是经典的题型,最好把涉及的知识点都整理出来。”
俞白问陈非誉:“那你呢?”
陈非誉笑了一下,他伸手替俞白拂去一片落到他肩膀上的树叶:“俞哥,谢谢你陪我这么久,但是……我现在需要一个人待一会儿。你去把作业写了,明天早上我要检查的。”
俞白犹豫了一会儿,理智上,他知道应该给陈非誉留出自己一个人安静待着的空间,但情感上,他没法儿不担心陈非誉。
他会不会难过?
他要是哭了怎么办?
俞白实在不想留下陈非誉一个人。
“放心,我没事的。”似乎是猜到俞白在想什么,陈非誉抓起俞白的手腕,用自己的小指勾住俞白的小指,“我和你拉钩。我还等着你带我去游乐园,可不能做鸽子精。”
俞白垂下眼睛,借着路灯光,看向自己和陈非誉勾住的手指。他最终还是拿陈非誉没办法,妥协道:“好,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陈非誉晃了晃手指,点头:“好的。”
陈非誉松开了手,俞白手上倏地落空,好像心里头也空了一块。
俞白微微蜷起手指,又嘱咐了一遍:“早点回去休息。”
陈非誉忽然张开手,将俞白搂进了怀里:“好的好的好的。”
陈非誉没抱实,他看起来动作幅度很大,却只是虚虚将俞白圈在怀里,对俞白连说了三声好的。
俞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伸手揽住陈非誉的腰,将陈非誉拉到身前紧紧抱住:“没事,以后都有俞哥在,别害怕。”
陈非誉把脑袋埋在俞白的脖颈处,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俞白在陈非誉的催促下,回到了出租屋。
他洗澡换了身衣裳,就开始写那两套数学题。
俞白特意把作业拿到客厅来写,以便随时听到对门的动静。只要陈非誉没有回来,他心里头就跟烧了一锅沸水似的,怎么都静不下来。
俞白数学不大好,他先把选择题和填空题猜一半蒙一半地写完了,又挑了看起来最顺眼的立体几何写了两个小题,解析几何写了一个小题,勉强把三角函数和统计的题目也做了,陈非誉还没回来。
俞白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
他放下手机,又拿起笔记本,翻开了半分钟,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几乎就是一个念头的事情,俞白唰地搁下笔,拿起手机和钥匙就出门去找陈非誉。
俞白先在门口的24h便利店买了陈非誉最喜欢的芒果酸奶味可爱多。
他拿着可爱多在小区里转悠了两圈,然后在两栋楼的角落间找到了陈非誉。
小区里种了很多桂花树,这会儿不是花期,树上长着绿油油的叶子。桂花树外头砌了花坛,陈非誉就坐在花坛边上,在俞白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陈非誉的半张侧脸。
还有一支烟。
白蒙蒙的烟雾,袅袅婷婷地弯出了个抽象的弧度。
怕吓着陈非誉,俞白故意把脚步放重,走了过去:“我的数学试卷都写完了,你什么时候才能过来给我讲一下我不会的题目?”
陈非誉听到声音,他还是被吓着了。陈非誉很诧异地转过头,脸上甚至还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
“又躲着抽烟。我给你带了冰淇淋,你能不能别……”
俞白的声音在看到陈非誉的动作后,突兀地停住了。
陈非誉手忙脚乱地把那支烟从胳膊上拿开,扔到地上,碾碎了橘红色的火星。
“你在干什么!”
俞白的声音难得带了重重的火气。
他抓住陈非誉想要藏到背后的手,怒气冲冲地把陈非誉的袖子翻开——陈非誉的胳膊上,有三个被烟烫出的痂,还有一个正烫到一半,被俞白忽然打断,只留下了一串水泡。
“你脑袋里头要是水太多了,我帮你倒一倒!”俞白气得咬牙切齿,他把陈非誉的手腕都攥红了。
陈非誉被抓住拿烟头烫自己的胳膊,也没解释什么,只是低着头,避开俞白的目光,眼神比老单元小区的墙皮还要灰败,半晌,才哑着声音说了一句:“俞白,你为什么要来呢?”
陈非誉不想俞白看到他这个样子——丑陋、颓丧、破败。
俞白听到陈非誉这句话,火气直接燎了嗓子,他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俞白用尽了自己最大的耐心,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仔细检查了一遍陈非誉的伤口。
“你他妈拿烟头戳上去的时候,没拿这当你自己的胳膊是吧?”俞白觉得自己要被陈非誉搞得喘不上气来了,但他又拿陈非誉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打又不能打,骂又没有用,最后被气上头的反倒是他自己。
“我要被你气死了!”俞白把手里的可爱多直接贴到陈非誉脸上,“你自己清醒清醒。”
脸颊上忽然被贴上凉的冰淇淋,陈非誉稍稍把脸偏开。他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看着俞白,说:“我想吃可爱多。”
“你……”
你还有脸吃冰淇淋!
“我想吃。”
俞白松开了攥着陈非誉的手,认命地给陈非誉撕开可爱多的包装纸,直接把冰淇淋递到陈非誉的嘴边。
“吃!”俞白语气还是凶巴巴的,“用那只手拿。”
陈非誉听话的用没有伤口的右手拿过冰淇淋,他小口小口地吃着,眼睛里头还是有水光,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让俞白觉得心里头有只猫儿挠着,甚至开始反思,刚刚的语气是不是太凶了。
毕竟对于陈非誉来说,今天是非常痛苦的一天。
“我们先回去。”俞白说完,没给陈非誉反对的机会,直接拉住他空着的那只手,带着他回到陈非誉的出租屋。
陈非誉上次在大兴乡摔了膝盖,屋里头的医药品备得齐全。
俞白轻车熟路的在陈非誉家里翻出了碘伏和棉签。
陈非誉吃完了可爱多,正坐在沙发上擦手。俞白走过去坐到陈非誉旁边,把陈非誉的胳膊放在了他的腿上,弯着腰小心地给陈非誉用碘伏先清洗伤口。
被烟头烫伤的地方又红又肿,水泡一挑破里头就流出血水来,哪怕俞白把动作放得很轻,但还是能听到陈非誉疼得抽气声。
“疼?”俞白在挑完水泡的空隙里,抬眼看向陈非誉,“下次还敢再做这样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