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好把自动笔大力扔桌上。
动静挺大的,夏水吓一跳,她瞥见宴好阴沉沉的脸,这时候还敢调侃:“安啦,谁让你是班长身边的红人呢。”
宴好的眼神一变:“红人?”
“嗯哪。”夏水耸耸肩,“说你正得宠。”
宴好绷着的唇线一扬:“收拾收拾走吧,请你吃烤串。”
——
杨丛没来学校,三人行缺一人,没平时那么闹腾。
宴好跟夏水商量着去哪里吃烤串,碰见了从教师办公楼里出来的江暮行。
夏水手还拽着宴好书包带子,眼睛看江暮行:“小好,什么时候我能去你那蹭个旁听啊?”
宴好寻思期末复习紧张:“暑假吧。”
“我也就随便说……”夏水的话声一停,一脸天崩地裂的表情,“暑假还补课?你怎么这么想不开?”
宴好没回答:“班长过来了,我去打个招呼。”
“一起,”夏水临时改变休息,“算了,你去吧,我在大门口等你。”
夏水松开拽着宴好书包带子的手,走几步回头,心里犯嘀咕。
班长在老班那挨批了?不能够吧,他可是大宝贝。
那他身上的冷气怎么这么强,还没靠近就冻到了。
宴好不知道夏水所想,但他感受到了江暮行的低气压。
“班长,你没事吧?”
江暮行冷不丁道:“有事。”
嗓音冰寒。
宴好懵了好一会,结结巴巴:“那……那你……”
江暮行阻止他往下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问:“你昨天的学习计划没完成,今天又要作废?”
“不会啊,我今天能复习好。”宴好茫然又无辜,“一会我就回去了。”
江暮行默了几瞬:“你晚上复习完了发信息告诉我。”
“我可能会复习到很晚。”宴好挠一下鼻尖,假假的说,“会不会打扰到你?”
江暮行低头看他发顶翘起来的一根呆毛:“那就别发了。”
宴好:“……”
“发还是要发的。”宴好满脸正色,“我晚上会跟班长汇报我的学习进度。”
他故作镇定:“班长你说的,态度很重要。”
江暮行似是笑了下:“我说的话多了,你就记得这句?”
宴好小声嘟囔:“你说的话不多吧。”
江暮行:“……”
“今天学校里有些声音。”江暮行说,“你受到影响了?”
宴好抿了抿嘴:“还好。”
江暮行把手背上翘边的创口贴按按:“看多了,看久了,也就不足为奇了。”
宴好不那么觉得,但他嘴上没说,他试探地问:“班长,要是有女生找我给你递东西,我怎么办?”
江暮行眉头轻动:“你自己看着处理。”
这回答就是宴好最想听到的,也是只想听的,猝不及防就得偿所愿,他的心跳快了些,呼吸因为激动而发颤。
“噢,好,班长你这么说了,那我就不纠结了。”
江暮行摩挲粗糙的指腹:“如果有谁恶意找茬,你跟我说。”
第19章
宴好偷偷把江暮行那句话翻译成“别怕,有我在,我保护你”,一笔一划地拆开,郑重藏在了心底最深处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宴好拿着手机翻出江暮行的号码,删删减减的编辑内容,最后还是只有他最想说的一句话。
-喜欢你。
宴好的指尖虚虚地放在“发送”那里,手抖了一下,没敢点。
草稿箱里又多了一条信息。
——
宴好的好心情在打开公寓门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他捡起鞋柜边被捏变形的空烟盒,关上门往客厅里走,踢踢躺在地板上的杨丛。
“要死就死外头去。”
杨丛把搭在眼睛上的手拿下来:“回来了啊。”
宴好看不得他这么颓废,又踢他:“阿姨给我打电话说你让她走了,那我的晚饭呢?你陪我?”
“叫外卖呗。”
杨丛抓着宴好的腿,想借力坐起来,结果没想到他这么不禁拽,直接就把他拽趴下了。
宴好及时撑住他的肩膀,这才避免了狗血的嘴磕嘴。
杨丛也是心有余悸,一身冷汗。
“那啥,好爷,你想吃什么,小的给你点哈。”
杨丛在被抽之前嗖地一下爬开,长手长脚做那个动作,像大马猴。
宴好往沙发里一坐:“请假了?”
“昂,”杨丛耙着凌乱的头发,鼻子里出声,“病历本说P的,老子二话不说就撕了脸上的纱布,对准伤口拍张照片发了过去。”
宴好:“……”
“要还觉得伤口是假的呢?”
杨丛靠在沙发边坐下来:“那就开电脑上QQ视频,老子抠开伤口,用流出来的血涂一脸。”
宴好眼角抽抽:“就为了请个假,至于吗?”
“至于,”杨丛抱着胳膊闭眼,帅气的脸庞一片消沉,“老子失恋了,看什么都不顺眼,烦得一逼。”
末了来一句:“小好,你说我为什么会输?”
宴好蹙眉:“那晚我说的话,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知道是一回事,接受消化又是另一回事。”杨丛懒洋洋地拖长了声音,“这人呐,身上有三样东西是管不住的。”
他伸出食指:“一,嘴。”
又伸出中指:“二,鸟。”
接着把无名指竖起来:“三,心。”
宴好:“……”
瞥到了什么,宴好脸色刷地一下就阴了,手指过去:“说了不准在我这的沙发上抽烟,你把烟灰都弄上面了,想死是吧?”
杨丛理所当然:“我失恋了。”
不知是发现了什么,他的表情变了变,屁股开始朝着一个地方小幅度挪动。
宴好眼尖地捕捉到了,一把扯开杨丛,瞪着一处沙发套上的小黑点:“还烧了个洞。”
杨丛底气没那么足地咽了咽唾沫:“我失恋了。”
宴好凉飕飕地扫他:“滚吧你。”
“别啊,生死关头,是兄弟就不能丢下我不管。”杨丛跳起来,“沙发套回头给你换新的,包你满意。”
宴好闻着他衣服上的浓重烟味:“烟有什么好的?”
杨丛饱含深情地悠悠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哪儿好,反正就是让人着迷。”
宴好起身去厨房,懒得理睬。
杨丛追着他脚后跟:“小好,我今晚还要在你这睡,明儿回去,伤就说是摔的,你得帮我作证,我爸妈信你的话。”
宴好开冰箱拿喝的:“今晚你睡客房。”
“知道了知道了,我假请到周一,到时候上三天就期末。”杨丛靠着冰箱门,从他手里接过一瓶可乐,“之后就是暑假,不用在学校里待了,省得糟心。”
宴好泼凉水:“放完假还不是要上学。”
杨丛一口可乐卡到嗓子眼:“我操,男人何苦为难男人?你让我爽一两个月不行啊?”
宴好突发奇想:“站好。”
说着就拿出手机,对着杨丛拍了张照片。
“这是你第一次失恋的样子,我存电脑里,过几年给你看。”
杨丛眼睛一瞅,照片里的他穿着白T恤跟大裤衩,头发糟乱,左脸贴着块纱布,眼底有青色,眼睛充血,手上拿着瓶可乐,嘴里还含了一口,鼓着腮帮子,眼神很空。
好他妈一个傻逼样。
——
周日上午宴好代表全家出席一个亲戚的婚礼,揣了个分量足的红包就去了。
地点在市里的朗盛大酒店,二楼。
宴好在亲戚们眼里是个性子乖张的小孩,不讨喜,不好相处,年长的那拨人不会像对待其他小孩一样,拉着他问学习怎么样,高考想考什么大学,以后想干什么,有没有交女朋友诸如此类。
同龄人,或者年纪比他小的也不往他跟前凑,只会矜持拘谨地打声招呼。
都不熟。
一顿饭的功夫,也不会熟起来。
宴好落得一身轻松,在角落里见证了一对新人完成仪式。
结婚啊,很神圣的事。
宴好这辈子是不可能娶妻生子了,十八岁的时候这样想,二十八岁的时候他希望自己身边有一个同性爱人。
——他的班长。
散场后宴好从大堂出来,拐角处过来一人,跟他撞在了一起。
“小朋友,走路没长眼吗?”
对方三十出头,脸长得有型,眼睛很小,弯腰捡烟的时候,领口里露出一点纹身。
红红绿绿的,似虎又似豹。
宴好抬脚就走,肩膀被抓住了。
男人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这就走了?不道个歉?”
宴好拨肩膀上的手,触碰到的皮肉骨骼都告诉他,这人是练家子。
“大叔,你也撞了我。”
“那大叔先道歉,对不起,”男人笑,“到你了。”
宴好嘴闭着,没有配合的迹象。
“这么有个性啊。”
男人突然伸手,宴好没防住,让他挑开了自己的刘海。
“还很漂亮。”
话音落下,男人松了手,把指间没点的烟夹在耳边,往电梯那里走去,“小朋友,有缘再见喽。”
说着就打电话:“江小子,出来见个面啊……”
——
二三十分钟后,四通路附近的一条巷子里。
陈丰蹲在布满青苔的石墙边抽烟,问着立在对面的少年:“我一说见着了你班上那个眉心有小朱砂痣的同学,你就过来了,怎么,同学关系很深厚?”
一边说,一边透过漂浮的烟雾探视。
江暮行冷冷开口:“别跟我学校里的人打交道,高中只剩最后一年,我不想出什么状况。”
陈丰有点失望地砸了砸嘴皮子。
以为这不像人的小子终于有血有肉,有情有欲了。
敢情只是不希望家里的一堆破事在学校传开,影响自己学习。
想来也正常。
这小子没情感的,五年前个子才到他胸口,又瘦又小,上几年级来着,上初一还是小学毕业?那会就被迫扛起破破烂烂的家,也没见露出一丝脆弱彷徨的表情,很麻木。
哪可能会紧张谁。
陈丰想多了,兴致就缩减了一截:“放心,你还你的钱,就没人为难你,大家都是有日子要过的,不会没事找事。”
“你初中高中我们都没调查,至于你那同学,我只是前几天碰巧见到你跟他走一起,就多看了一眼,眉心有那么好看的痣,不多见的,自然就有印象了。”
江暮行的面上没有表情,看不出心思。
“今儿个也是巧,在酒店喝喜酒的时候撞上了,“陈丰半睁着小眼睛,“有钱人家的小孩啊,脚上一双鞋好几千,想来是不缺钱,零花都是五位数以上。”
江暮行的瞳孔微缩,放在口袋里的手拿了出来。
那是一个戒备的,随时都会主动攻击的姿势。
陈丰被烟呛到了,错过了他少有的一点情绪外露:“你跟那同学把关系搞好,哪天遇上突发情况,钱交不出来了,不还能找他借?”
江暮行把手放回了口袋里:“用不着。”
陈丰轻啧,好心当驴肝肺。
巷子里弥漫着岁月沉淀下来的湿腥气。
陈丰对着青石板弹弹烟灰,瞟了眼已经比他高半个头的少年,想起来一桩桩陈年旧事。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当年陈丰带人上门,这小子他妈正在摔骨灰盒,扔遗像。
骨灰洒了一地。
这小子就站一边,不哭不闹。
是个狠角色,当是陈丰就是那么以为的,很快也验证了那一点。
这小子冷静地问他们要了所有债务明细,以最快的速度卖了房子,还了第一笔债,带他妈住进一个地下室小破屋里。
陈丰现在都还记得那一年冬天的事。
T市赶上了百年一见的大雪,要人命。
那一天他们再晚一点,这小子就被他妈一包老鼠药毒死了。
未成年还在苦撑,成年人就先放弃了。
——
陈丰一伙人也是打工的,按照吩咐办事,出了岔子大老板怪罪下来,都得玩完。
因此人是肯定不能死的,死了他们找谁还钱去?
陈丰连夜把人送去医院救了回来,这小子破天荒地叫他一声陈哥,结果当然是有所图,目的是想要打探赚钱的途径。
从那之后的第二年一直到今年,这小子都是按时还钱,他们从来没上门要过。
拿出年轻的身体,打几份工,一分一厘地攒钱,对自己够残忍。
陈丰的思绪回笼,无甚意义地笑着摇摇头。
每当生活不顺心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这小子,也总能得到大把大把的安慰。
你过得差,有人比你更差。
你兜里没几个钱,有人被巨额债务压顶。
你为了家里玩命,有人为了家里不敢玩命,连头疼脑热都不敢有,就怕生病耽误打工。
这一比较,充分体现了什么叫人各有命。
——
陈丰其实今儿来这一趟,纯粹就是在酒店碰见那小孩之后的一时兴起。
他掐着嘴边的烟,眯眼看墙边的少年。
有一副极好的皮囊。
老天爷这是赏了一条捷径,就摆在他面前,他却拒绝诱|惑,始终按照自己的规划往下走,不回头不动摇。
内心绝对有自己想要去拥有,去坚守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