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血糖?”宴好愣怔地看着他,六神无主,“那要怎么办?”
江暮行的呼吸微沉:“缓一会就好。”
宴好看江暮行弓着背,很难受的样子,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兜里有糖。
那颗糖递过去的时候,宴好已经下意识把糖纸撕开了,露出小半个浅绿色糖果,他还把它往上挤了挤,方便江暮行吃。
江暮行接过来吃下去,苹果的香甜瞬间在口中蔓延开来,不再苦涩。
宴好一直留意着江暮行,发现他看起来稍微好了一点才舒口气:“班长,你早上五点给我发短信说回去了,现在快九点了,都没吃早饭吗?”
江暮行吃着糖,语气平淡:“忘了。”
宴好张了张嘴,视线落在他额角的纱布上面,又往下移,扫过他高挺鼻梁上的一点血迹,最后停在他指骨分明,布满生活痕迹的手上,早上不会是在忙着打工吧?
江暮行抬眼,宴好快速偏开头,眼角通红。
——
蹲了这么一小会,宴好脸就晒得发烫,他很白,皮肤也很嫩,禁不住晒。
江暮行站了起来,往树荫下走。
宴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指了指一处:“班长,那边有出租车,没几个人在等,我们过去吧。”
江暮行没动:“我骑车。”
“你骑车来的?”宴好惊得倒抽一口气,担心得过了头,就有点生他的气,全浸在了言语里,“怎么没打车啊班长?你那样骑车太危险了,要一只手捂着伤口,一只手抓车把手,路上车又很多,万一再出个事……”
江暮行淡声道:“拦不到车。”
宴好嘴唇轻微一颤,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坐上出租车,宴好就给他爸打越洋电话:“爸,我暑假要学车。”
宴明城那边是半夜,不久前才忙完一堆工作,刚睡着就被儿子吵醒了,他也没发脾气:“去年过年,我跟你妈都提议你学车,你不肯,说要等上了大学再做打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宴好望着车窗外极速倒退的街景:“想学。”
“行,那你学吧。”
晏明城打哈欠,“等你考了驾照,爸爸给你买辆车,牌子随你选。”
宴好抓起刘海往后捋:“我要防震功能强的。”
司机不经意间看一眼后视镜,发现少年竟然有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只是那里面没有光亮,也没温度,阴沉沉的,配着眉心那颗朱砂痣,显得有些妖冶。
冷不丁地对上视线,司机心下一惊,没有再看。
电话里宴明城问:“防震?”
“嗯,防震,”宴好微闭着眼靠在后座,“爸你有推荐的吗?”
宴明城沉吟道:“那就路虎吧,车型你挑个喜欢的。”
“要是你拿不定主意,我跟你妈到时候商量着给你点建议,最后你再做选择,先这样,爸要睡了,你在学校乖一点。”
挂了电话,宴好翻着江暮行发过的短信,一条条的翻,眼前晃过他低血糖发作的一幕,心脏有点疼。
宴好想,以后出门身上要多带几块糖,还有巧克力。
——
江暮行打开家门,面对他的是一地狼藉,他早已习以为常,漠然地拎着一袋药走进去。
周翠从房里出来,满身酒气:“小暮,你头上的伤医生怎么说?”
江暮行关上门,扶起歪倒在地的椅子。
“妈妈不是故意的。”周翠心虚又局促的站在墙边,拢着一头凌乱长发,“妈妈就是,就是昨晚看了个电视,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喝了些酒。”
江暮行把桌子摆正。
“不生妈妈气啊。”周翠走过去,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往他额角伸,“让妈妈看看你的伤。”
江暮行避开她的手。
周翠脸上的讨好跟愧疚时间就凝固住了:“妈妈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了,你还想要怎样?要不你也往妈妈头上扔个啤酒瓶,让你讨回来?”
江暮行冷眼一扫:“有意思?”
周翠抱着胳膊往后缩了缩:“小暮,都是妈妈的错,妈妈知道你平时很辛苦,周末早上要打工,回来的时候一定很累,是妈妈喝多了没看清,把你看成你爸……”
“不对,这不是妈妈的错,都怪你爸,是他害的,不是他,我们娘俩不会过成这样。”
周翠又走近几步,呢喃着说,“儿子,都是你爸的错。”
江暮行收拾着脏乱的小客厅,一言不发。
周翠的音量拔高:“我跟你说话,你为什么都不回我?”
“你们父子俩都是一个德行,你跟你那个死去的爸一个德行。”她的声音尖细,发着疯强调,“一个德行!”
江暮行拿扫帚扫地上的碎酒瓶:“下午我送你去疗养院。”
“疗养院?”周翠先是愣了下,之后是满脸惊恐,“我不去!”
江暮行面无表情。
周翠抖着手点根烟:“疗养院是关疯子的地方,我为什么要去那里?“
江暮行平铺直述:“治病。”
“治病?治什么病?我好得很。”
周翠抚开脸颊边的发丝,露出很有风情的眉眼,脸上是讽刺的笑,“你就是不想管我了,嫌我是累赘,给你丢人了,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这样会遭天谴的知道吧?”
她越往下说,就越疯言疯语,“是不是觉得把我关进疗养院,你的人生就能干干净净?别做梦了,不可能的,你的污点是你爸,不是我!”
周翠耍酒疯一样歇斯底里,江暮行沈默不语。
“就算你会读书,在一中当优秀学生,将来考上好的大学,比别人更拼又能怎样?没用的,儿子,你的人生从五年前开始就完了,完了啊儿子,早就完了。”
周翠神经质地说着,满屋子乱转,突然走到儿子面前,哼唱摇篮曲一般的音调:“小暮,你活着好难啊,妈妈带你走吧,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就能解脱了。”
“嘭——”
低着头扫地的江暮行把手里的塑料簸箕扔出去,发出巨大声响,扫进去的碎玻璃哗啦飞的到处都是,他猩红着眼,神情愤怒骇然。
周翠一张脸煞白,神志恢复了一些:“对不起对不起,是妈妈不好,妈妈脑子太乱了。”
她一只手夹着烟,一手握拳捶打头部:“妈妈平时不这样的,就是昨晚看了电视才会……才会胡说八道,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以后不看电视了,以后都不看了。”
周翠抓住儿子的手,满眼的凄苦:“小暮,你别生妈妈的气,妈妈知道这几年你一边上学,一边打工,还要照顾妈妈……”
江暮行剧烈起伏的胸口渐渐平复,提起一件事:“保安跟物业说你昨天在小区里划了一辆车。”
周翠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松开了抓着儿子的手:“没有的事,他们瞎说的。”
“他们给我看了监控。”江暮行说,“你还出现在车主住的那栋楼附近,多次逗留。”
周翠指间的烟抖了抖,掉下来一小撮烟灰,她来回走动:“小暮,那个人又是喝酒又是赌博,都不管一家老小的,好好的一个家快给败光了,活着只会害人。”
江暮行后退几步坐到椅子上,平静地看着她:“你想干什么?”
周翠缩没有回答,也没敢看儿子,只是胡乱地抽两口烟,咳嗽了几声:“妈妈,妈妈去疗养院,都听你的。”
江暮行周身的冷气并未就此消失。
周翠烟抽得厉害,咳的也厉害,眼泪都咳出来了,她擦了下脸,深呼吸:“小暮,疗养院很贵的吧,你有点钱就还掉了,哪还有多余的钱啊?”
江暮行说了句很突兀的话:“我下半年高三。”
周翠眼露迷茫。
江暮行无声地笑了笑:“课多,还要打工,我忙不过来,你去那里待着。”
“高三是很重要,”周翠小心翼翼地问,“那等妈妈病好了,你会去接妈妈回来吗?”
江暮行起身继续扫地。
周翠嗫嚅着嘴唇,想说什么又没说,她捡起地上的烟,回了房间。
小客厅里依旧一片狼藉。
江暮行看着墙上的半张照片,里面的年轻女人抱着小男孩,笑得很幸福,他垂眸看手上的几道血红抓痕,两手抱住头弯下腰背,维持着那样的姿势站了许久。
第8章
宴好在杨丛家打33竞技场,打完一场出来,抽空戳了下手机,看见了好友通过的信息,一下子就呆住了。
杨丛啪嗒啪嗒敲键盘:“这把开不开YY?”
宴好没反应。
“得,不用开了,大叼说他耳机坏了,我俩挨着呢,也用不着。”
杨丛喊了声,“小好,进了啊。”
宴好还是没反应。
杨丛又喊:“好哥?”
宴好松开抓着鼠标的手,握住了手机:“不玩了。”
杨丛登时扭头:“啥玩意?耍我呢?”
宴好看着单独分组里的班长,脸上淡定,心脏狂跳不已:“你随便拉个人补我位子。”
杨丛翻白眼:“强T那么好拉的?”
宴好把“我们已经是好友啦,一起来聊天吧!”这条QQ自动回复看了好几遍,聊天框里依旧很安静,江暮行什么都没发过来。
杨丛凑过来,宴好把手机放口袋里:“一般的T就可以了,你跟大叼打几个赛季了,有什么好怕的。”
“放屁,你不在我没安全感,都不知道奶谁了我。”杨丛撒泼一样把键盘往前一推,翘起二郎腿,“你不管我,我他妈哭给你看。”
宴好眼皮不掀:“哭吧。”
杨丛:“……”
“我操,进去了,你快点,就等你了。”
宴好漫不经心地拨一下刘海:“这把真要我上?”
杨丛急吼吼地催促:“废话,赶紧的!”
宴好来了一句:“那你们做好被坑的准备。”
杨丛很快就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他丫的上一把还是个正常人,这一把就成了疯子,什么策略都不讲,也不配合队友,全程就是干,跟磕了药似的。
三人很快就被一波割了。
宴好出来后拿了个樱桃吃,把小棍丢垃圾篓里,对上杨丛喷火的眼睛,十分无辜的耸肩:“我说了不玩的。”
杨丛气得头顶冒青烟。
——
宴好心思早飘了,怎么可能玩得了游戏,他躲进卫生间抱着手机看聊天框。
还是空白的。
宴好坐到墙边的单人沙发上面,盘着腿发信息,编辑了好几个都没点发送,最后发过去的是个微笑的表情,中规中矩。
江暮行:?
宴好将在心里默念了好多遍的一句话发过去:班长,你晚上早点过来吧,一块儿吃晚饭。
紧接着,宴好又发一条:也不是要很早,就六七点。
江暮行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
宴好盯着那几个字,盯了不知道多久,没有消息过来,只是几个字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宴好烦躁地咬住食指关节,手机突然嗡嗡震动,他惊得“腾”地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
确定来电显示上是江暮行,不是看花眼,宴好紧贴墙站着,利用背后传来的冰凉让体内沸腾的热度下去一点,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按下接听键:“喂。”
声音还是在抖,这是江暮行第一次给他打电话,太激动了,做梦一样不真实。
电话里的江暮行声音要更低沉点:“手机刚才自动关机了。”
宴好耳朵发麻:“噢。”
之后是一阵并不算尴尬的静默。
江暮行那头是在外面,车喇叭声很嘈杂,他不知道进了哪栋楼,站在某个空寂的地方,嘈杂声渐渐消失。
然后宴好听见了他的呼吸声,仿佛就贴在耳边,能感受到温热的气息。
宴好红着脸转过去,额头抵着墙壁,半边身子都软了:“班长,我发的信息你看了吧?”
江暮行没回答,只道:“我看情况。”
宴好眼睑微颤。
这通电话持续了不到两分钟,却让宴好的心情好到难以形容。
江暮行想拒绝一个人,不会找任何借口,就是不愿意,不要,不想,不同意,不行,他很直接,在一中是出了名的冷漠。
他说看情况,就是真的会那么做。
——
宴好在卫生间里洗了脸出去:“丛丛,我回去了。”
杨丛盘着腿练操作,手在键盘上狂敲:“我妈在给你炖你最喜欢的大肘子,闻闻。”
宴好闻到香味了,从一楼飘到三楼:“你家的油烟机质量不怎么样。”
杨丛抖着腿:“这话你跟我妈说去,她听你的,你让换,那肯定换,我说八百回都是屁用没有。”
宴好把盘子里剩下的几个樱桃全挑出来吃掉:“我真要走了。”
“午饭你敢不在这儿吃,我妈能把我跟我爸念死。”
杨丛后仰头,“这么跟你说吧,知道你要来,我妈连麻将都不搓了,又是打扮自己又是打扮家里,那肘子是她上午亲自去菜市场买的,买回来还有点毛没弄干净,她就拿我爸的剃须刀慢慢刮。”
“你不是喜欢吃那个肘子外面的皮嘛,她刮了半个多小时,干净程度可想而知。”
宴好在盘子里拿个油桃啃一口:“剃须刀刮的?”
“昂,可不,牛逼死了都,我爸本来一肚子火,听说是给你炖肘子,就笑呵呵的给我妈打下手,两口子忙得跟儿媳妇要进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