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家老爷子名叫阮振声,年轻时候也是个人物,到老了,却惹得家中儿孙不是敬畏恐惧就是厌恶。
唯一一个女儿阮艾敏算是贴心,最得他偏爱,养得脆弱又娇气,真拿她当花儿一样看守在温房里,却偏偏出了意外。
阮卿至今都记得阮家老爷子审讯他的时候,那双鹰隼一样狠厉的眼睛。
但阮卿还是决定去。
他靠在夏明之怀里,手被夏明之握在掌心里,心情不是很好。
“我有件事情,需要确认一下,所以我要回去,”阮卿淡淡说道,“你不用太担心,我跟阮家,其实早没有关系了。这次回去也一样,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当年阮家老爷子失去爱女,痛彻心扉。但是四年了,他也该冷静了。”
夏明之也没干涉,阮家如今已经式微,自从阮家老爷子退居二线,阮家就一日不如一日。他们几家说是世交,但阮家跟夏家,如果不是早年有过联姻,也不会有几分亲近。
如今的阮家,儿孙都不成器,有几家公司已经被其他人收购了。
夏明之的哥哥评价起阮家如今的掌权者,只有一句话,“空有野心的废物。”
光是废物,还能守住家业,可是既没有才干,野心却不小,问题就大了。
只是……
夏明之捏了捏阮卿的手指,阮卿自从回国一直和他在一起。他虽然不从商,但这么多年他不仅是写书上拿到众多奖项,自己名下也有不少投资。
最重要的是,他手上有夏家和余家两家的股权。
他哥又偏疼他,兄弟间绝不会为了家业闹出不愉快,他永远是夏家的二少和余家的外孙。
怕是有心人早就把阮卿和他重归于好这件事,传进了阮家的耳朵里。
他哥也早就提醒过他了,阮家靠的是联姻起家。
阮卿虽然是养子,但也姓“阮”。
“我会陪着你,我绝不可能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夏明之握着阮卿的手认真说道。
-
不过在去阮家前一晚,阮卿先跟着夏明之回了次夏家。
上次夏明之的哥哥就提出邀请,但是那时候阮卿觉得他和夏明之的关系不尴不尬的,不太合适,就推拒了。
这次倒是借着夏明之小侄女的生日,夏明之和阮卿提了提,阮卿想了想,就答应了。
他还记得那个小女孩,四年前还是抱在怀中的小婴儿,身上奶呼呼的一股香气,脸颊边有个小小的酒窝,手和脚都是肉乎乎的。
如今夏明之从手机上翻出照片给阮卿看,照片上的小女孩穿着一件小鸡外套,满脸都是水彩,咯咯地笑着伸手去抹她小哥哥的脸。
“比她哥还要皮。”夏明之话中透着笑意。
阮卿带着礼物随夏明之去赴约,车子开进夏家的时候,他看着夏家熟悉的草木栏杆,感觉夏家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只是当年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夏家还不是夏明之的哥哥一手掌家,夏明之的父亲也还没有退居国外养老。
夏明之牵着阮卿的手进门,夏明之的父亲正从楼下下来,父子两个一看就关系冷漠,夏明之眼神阴沉地看着他父亲,抓着阮卿的手紧了紧。
阮卿有点怕夏明之的父亲,他觉得他的眼睛特别冷,是那种没有感情的眼神,却还是礼貌地叫了声“叔叔”。
夏明之的父亲沉默地看了阮卿一会儿,对着他点了点头。
然后就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夏明之对他的父亲视而不见,带着阮卿径直入里。
阮卿却在低头的一瞬间,看见了夏明之父亲手上的婚戒。
他也听说过夏明之的父亲花边绯闻从来没有断过,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可是这样一个人,却居然在夏明之母亲离世多年后,还戴着婚戒。
第三十六章 棉棉
夏明之的哥哥嫂子都已经在等着他们。
夏明之的嫂子叫安婕,是个beta,当初嫁给夏明之的哥哥很多人不看好,背地里揣测他嫂子是beta,会难以生育,觉得她早晚坐不稳夏家夫人的位置。
然而阮卿却听夏明之说过,说他哥追自己嫂嫂追得腿都要断了,从大学里一直追到毕业,别说有没有孩子这种小事,他嫂子让他哥向东他哥都绝不向西。
但阮卿当初和夏明之恋爱的时候,夏明一的二女儿夏棉刚刚出生,为了不让老婆再有生育烦恼,夏明一直接背着所有人去结扎了。
-
如今阮卿跟着夏明之刚走进夏家的客厅,就有一个软波波的小奶团子一路跑着撞到了他腿上,没来得及刹车,一个屁股蹲跌坐在他的脚上,却也不哭,就是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他。
阮卿低头看见她白嫩嫩的脸,嘴唇像花瓣一样漂亮,睫毛长长地眨巴着,可爱得不行,弯下腰把她抱起来。
四年前他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还是一个捧在手里的小婴儿,如今却已经能伸出手搂着他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问他,“哥哥你是谁啊?”
“叫错了宝贝,这不是哥哥,是你小婶婶。”夏明之在旁边老不正经地回答。
阮卿无奈地瞪他一眼。
夏棉不知道自己小叔叔又抽什么风,专心致志跟漂亮哥哥做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棉棉,你也可以叫我小棉花。”
阮卿心都要被她奶声奶气的声音融化了,赶忙说,“你好,小棉花,我叫阮卿。”
“棉棉,你又去缠漂亮的哥哥啦?”安婕走了过来,看见阮卿发自内心的高兴,走过来拉着他坐下,“我听说你回国就一直想邀请你来玩,阮阮快来坐。”
夏棉看见自己妈妈挣扎了一下要不要投奔她的怀抱,最终考虑到妈妈可以天天见,美人哥哥却不一定,坚决腻在阮卿身上不下来,还要给他表演儿歌。
安婕忍不住跟阮卿吐槽,“这么花痴也不知道像谁,反正不像我。”
夏明一也牵着自己儿子走过来,闻言面无表情地接了一句,“昨天也不知道是谁对着电视里的人喊老公?”
安婕二话不说踩了他一脚。
夏明一被踩了一下也不在意,对着阮卿笑了笑,他长得和夏明之其实不太像,整个人的气质更加冷硬严肃,但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细纹就冲淡了这份生硬。
“阮卿,今天就是家里人聚会,你不要拘束,夏明之是我弟弟,你也是。”
夏明之在旁边搂着阮卿的腰,把自己的小侄女从阮卿怀里拎出来,丢给她爹,懒洋洋地接口,“我哥当年就想要个Omega弟弟妹妹,守在产房外等我出生,结果听说我是个alpha立马嚎啕大哭,要我妈把我塞回去。”
阮卿和安婕一起笑起来。
夏明一抱着女儿拍了拍,面无表情地瞪了自己弟弟一眼,“现在我也很后悔没把你塞回去。”
-
晚饭是在庭院里吃的,庭院里的石灯亮着暖色的光,假山上流下潺潺的细流,空气里有一点淡淡的草木香气,就只有他们六人坐着。
虽说四年不见,但是当初阮卿除开跟夏明之的恋爱关系,他和安婕和夏明一也认识,两个人都很喜欢阮卿,不然也不会让夏明之带他回来过春节。
当初夏明一打听到了阮卿被阮家囚禁的事情,回来告诉自己老婆,安婕当场翻脸,安家跟阮家本来要谈的一笔合作直接换人。
如今他们几个还能坐在一起吃饭,不得不说也是缘分重续,彼此心里都有些唏嘘,却也知道眼下不适合提起。
但是聊了一会儿,这几年的生疏也散去不少。
确实像夏明一说的,这只是一次家常聚会,让人很容易放松下来。
夏棉作为生日主角一直惦记着生日蛋糕,她一定要靠着阮卿坐,偷偷跟他讲,“哥哥我蛋糕分你。”
阮卿喜欢她喜欢得不行,给她剥虾吃,夏明之在旁边等了半天,以为阮卿多少分自己一只,结果阮卿理都没理他。
夏明之只能自己默默给阮卿夹了个荷花酥,阮卿毫不走心地说了句谢谢,又跟安婕聊了起来。
“哥,你有没有觉得这张桌子咱俩有点多余?”夏明之最终只能找他哥寻求认同。
夏明一慢条斯理把菜咽下去,让夏明之看看自己碗里。
只见他七岁的儿子夏耘正努力给自己老爸夹菜,还要认真道,“爸爸吃。”
夏明之:……这日子没法过了。
见阮卿跟安婕正在说话,还要分心照顾自己那个黏人女儿,夏明一小声跟夏明之说,“你跟阮卿现在算是复合了吧?”
“还差一点,主要看阮阮什么时候能完全接纳我,我一切服从安排。”夏明之也小声回答。
他说的是实话。
夏明一看他这个糟心弟弟一眼,有点想训他,又忍住了,聊起了别的,“我看阮卿很喜欢棉棉,你们要是以后有个小女儿也不错。”
夏明之闻言却一怔。
他当然知道,阮卿是很喜欢孩子的,尤其是他们两个的孩子。
但他看着阮卿抱着棉棉,眼含笑意,温柔地听着棉棉咕咕叽叽,心里头微微漫开了一点苦意。
夏明一还在小声跟夏明之传授育儿经,他自从当了爹以后就很有心得,奈何夏明之不给他传授的机会。
“别说了,哥。”夏明之轻声道。
“如果阮阮现在真的跟我有了一个孩子,那我一定会开心疯了。”
可是那天,他在阮卿家里留宿。
在浴室里找东西的时候,看见了一瓶omega用避孕药,已经吃掉了半瓶。
他看着那瓶避孕药沉默许久,最终放回了原位,仿佛什么也不知道,走出去继续抱着阮卿一起入眠。
夏明一不明白自己弟弟怎么瞬间低落下来。
但是夏明之不想多提,跟他哥碰了碰杯子,“哥,跟我喝一杯。”
夏明一稀里糊涂地举杯,看见夏明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第三十七章 试探
吃完晚饭,几个人依旧坐在庭院里闲聊,夏家的这个庭院设计得很清凉,引入了流水,露天坐着也不嫌热,庭下的芍药开了,天黑以后看不真切,却也朦朦胧胧,如美人半遮素面。
夏明之中途被自己哥哥打发进去拿饮料。
安婕抱着夏棉,牵着夏耘去看池塘的鱼,一时间,坐在沙发上的,倒只剩下夏明一和阮卿两个人。
夏明一咳了咳嗓子,他其实不像自己妻子这么适合与别人谈心,只能没话找话,问问阮卿这几年在国外过得怎么样。
阮卿一一回答了。
夏明一的手指不自觉地在膝盖上敲了下,看着阮卿的眼神有点迟疑。
他知道夏明一把安婕和夏明之支开是有话跟自己说,所以他耐心等着。
“这些年,你过得实在不容易,”夏明一看着他,“我虽然是个商人,但对家人不说谎话,阮卿,我是真的很希望你成为我们家的一员。”
“你不必回答我,”夏明一看出阮卿的尴尬,“我没有想要替夏明之求情的意思。他做错了事情,活该受罚,我只代表我和我妻子,欢迎你来我家。”
“夏明之辜负了你,你有权选择原谅他,还是抛弃他。我虽然心疼他,但我不会纵容他。这点你可以放心。如果夏明之脑子犯浑,你也可以告诉我,我不会允许我的弟弟仗势欺人。”
夏明一说得很郑重。
阮卿笑了笑。
夏明一这个人确实是有一说一,他虽然商场上名声狡诈,但为人却是这批子弟中难得的正派。
“我明白您的意思,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和明之这一次,能有个不一样的结局。”阮卿轻声说道。
“但四年了,我们都变化太多。我不能保证我们会有好的结局。”阮卿诚恳道,“如果最终我们还是分开了……”
“希望您能理解。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们一家人。但命运是无法揣测的。”
夏明一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他能理解。
他自己也是爱情里面走过来的,知道并非所有的爱意最终都有所回报。
但他也知道,如果没能和阮卿走到最后,等着夏明之的结局,也许只有孤独一生了。
而他就这么一个弟弟,自小和他相扶相持。
他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有点心疼,又道,“阮卿,我说这个话,未免袒护我弟弟了。但他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
“如果我们母亲没有去世,没有对他造成这么大影响的话,他不至于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不至于这么抗拒ao的结合,抗拒承诺,爱,还有婚姻。”
夏明一不自觉流露出一点难过,“他真的不是个坏人。他只是对于母亲的去世太过愧疚,也太过愤怒。”
他到现在都记得葬礼那天夏明之撕心裂肺的哭嚎,像个陡然被抛弃的小狮子,还没有长大,还没有来得及开疆扩土,却已经失去了这么多。
而他抱着夏明之站在边上,捂着自己弟弟的眼睛,却清楚地听见自己弟弟哽咽地问他,“是不是,是不是我不劝妈离婚,她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夏明之把所有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而他听得心都要碎了。
却无可奈何。
他唯一的弟弟,他抱在怀里长大的弟弟,已经长高长大了,变得这么优秀,如今却趴在他肩上哭得像个孩子。
夏明一叹了口气。
他看了一眼阮卿,试探地问,“我不知道明之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们母亲去世的原因。”
阮卿有点疑惑,他如果没记错,夏明之的母亲是因病去世的,但听夏明一的意思,似乎其中还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