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不到压抑自己的感情,却又无法反抗自己的父亲。
扔掉了自己的孩子,觉得他是自己背叛的罪证,却又在九年后把他又领了回来。
而她明明已经做了这么多坏事了,却又不能坏的彻底,还被道德的枷锁拷问着。
“太可悲了。”阮卿嘲讽她。
但片刻后,他从自己的衣服内侧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很小,上面是两个不同年龄的男人,但却一样俊秀,甚至长得有点像。
这上面一个是阮卿,另一个,则是阮三小姐曾经爱过的,那个钢琴老师——那个名叫贺闻的beta。
“你估计会难以置信吧,我在国外居然遇见了自己的父亲,”阮卿的手指拿着照片转动了几下,“我才知道,原来我的父亲叫贺闻。他……他遇见我的时候,我因为胃疼坐在公园里,他给了我一杯热可可。”
“那杯可可很甜,他陪我聊了一会儿天,说我长得很像他一位故人。”
当阮卿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的时候,其实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是这个人的容貌二十年来都没怎么变,除了添了几条皱纹,还是这么的俊秀迷人,笑起来尤其好看。以至于阮卿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是个很温和也很体贴的人,陪胃疼的阮卿坐了一会儿,怕他还需要救助。
而聊了一会儿后,他终于忍不住告诉阮卿,其实他会注意到阮卿,是因为他长得实在太像他年轻时的爱人。
“但她是个女生,而且我已经二十年没有见过她了,”贺闻的表情微微有点低落,“她应该有了自己的家庭了吧。”
贺闻又看了阮卿几眼,他大概真的难以按捺自己的心情,说道,“也许这有点冒犯,但你会不会,真的认识她?我不是想打扰她,我就是,我就是……”
贺闻说不出来他就是什么,只是递过来一张他随身带着的,老旧的照片,照片上是他和阮三小姐的合影。
他殷切地看着阮卿,带着一点希冀,也许面前这个孩子,真的与他爱过的女孩有点联系。
而阮卿心里尘埃落定,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是他父亲。
“不认识,”阮卿听见自己说道。
他看见贺闻眼中的光瞬间熄灭下去。
“不过她是个怎样的人,可以问问吗?”阮卿忍不住问道。
贺闻有点失望,他听见阮卿的问题,想了想,“她是个有点害羞,但是非常温柔善良的女孩子,在豪门里养大,却一点没有小姐脾气。很乖巧,弹琴其实很烂。”
“我到今年之前都还没有结婚的打算,总觉得也许有一天,会不会和她在某个地方相遇,”贺闻叹了口气,却又带着点释然,“不过这次我终于遇见了想要交往的对象了。”
“祝贺你。”阮卿低声道。
他很想笑出来,却又笑不出来,面前这个人是他的亲生父亲,等了阮三小姐二十年。
可他明明就是这人的亲生儿子,却什么也不能说。
因为在他父亲心里,阮三小姐始终是那个可爱的,善良的大小姐,她永远温柔,永远不会做坏事。
他的父亲马上也许要结婚了,会有一个新的,幸福的家庭。
一个不需要他的家庭。
“希望你一切幸福。”阮卿又说了一次。
贺闻开朗地笑了起来,揉了一把阮卿的头发,“谢你吉言啦~肚子舒服点没,小年轻不要仗着年轻就不当心身体啊。”
贺闻的手很温暖。
阮卿闭上了眼睛。
他怕他再不闭上眼睛,就会哭出来。
-
“我后来有的时候也会想,如果我在他身边长大,我有这样一个父亲,他会不会爱我?”阮卿自言自语道。
“会的吧?”他问着永远不会回答他的阮三小姐,“他是个好人,还等了你二十年,你应该很开心吧?”
没有人能回答他了。
阮卿发了一会儿呆,又掏出一个打火机,将照片点燃了。
却只燃烧了一半,有贺闻的那一半,然后他就在空中剧烈地抖了几下,把火熄灭了。
“你应该不想看到我了,就让你再看他一眼吧。”
阮卿看着照片上笑靥如花的阮三小姐,吐字清晰地说道,“这也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我了。”
“我们两清了。”
“这次是我不要你了。”
他自己选择了丢弃过去的一切。
天突然下起雨来,起初还是细密的雨点,但转眼间就变成了瓢泼大雨。
夏日的雨总是来得迅疾而猛烈。
阮卿在雨里被浇得透湿,浑身都发冷,他知道他应该走了,他和阮三小姐已经两清了。
他们应该再不相见了。
可他却无论如何迈不开脚步。
过了好一会儿,在细密的雨声里,能听见一个极尽委屈与难过的声音,在问——
“……为什么你们都不要我?”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所有人遗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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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之打着伞闯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阮卿呆呆地站在雨里。
雨这么大,阮卿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眼睛通红,看见他来,神色惶惶且无助。
“阮阮!”夏明之赶紧把他抱进怀里,阮卿身上很冷,冷得像块寒玉。
他低头看清楚了阮卿的神情,这还是阮卿回国后,他第一次看见阮卿脸上有这么委屈仓皇的表情。
像一个受尽了委屈与欺负的孩子,却又没有人可以诉说,也没有人可以依靠。
只能无措地立在原地,连哭都不敢大声。
夏明之心疼得心都绞在一起。
而阮卿呆呆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会来?”
“下雨了,我怕你淋雨,阮阮我们先回家好不好?”夏明之低声哄他。
阮卿看着夏明之焦急的脸。
这个人四年前连一通电话的时间都不愿意给他,如今却露出这么心疼的表情,好像他对他有多重要。
阮卿心里突然委屈起来。
他已经有点混乱了,一整晚的高压让他的大脑一片混乱,现在的行为更接近于本能。
夏明之把伞塞进他手里,然后打横把他抱起来快速往外走。
他靠在夏明之怀里,外头是夏日迅猛的雨,而他被人护在怀里,仿佛世界上只有这个人可以依靠。
可他却这么委屈。
他低声地,带着哭音问夏明之,“为什么你也不要我?”
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放弃我,但为什么连你都要离开我?
阮卿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雨伞掉在了地上。
第十五章 喂药
阮卿一直知道他对夏明之的感情是不健康的。
一个人不应该把另一个人当作自己的信仰,不该把他给予的爱当作全部。
可他遇见夏明之的时候,他一无所有。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阮三小姐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他一边阮三小姐清醒时候的母爱,一边又清楚地知道,他只是阮家收养来安抚阮三小姐的工具,他要足够好,足够乖巧,才能讨阮三小姐的欢心。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他无论想得到什么,都需要付出东西去交换。
唯独夏明之不要他交换。
在夏明之身边,他可以不那么乖,不那么好,他可以耍小脾气,可以任性,可以说拒绝。而夏明之始终带着一点无奈的纵容,一边说他娇气,小哭包,一边把他抱在怀里。
他的家长会是夏明之来开的,毕业典礼是夏明之参加的,成年礼和升学宴,还是夏明之举办的。
夏明之代替了他需要的所有角色,把他前面十八年缺失的所有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夏明之明明是他的恋人,却如父亲,如长兄,包容他也爱护他。
那时候他第一次代表学校去参加竞赛,夏明之不知道从哪里搞的票也进去了,他在台上心如擂鼓,可是看见夏明之坐在台下望着他,对他笑了一下,他突然就什么也不怕了。
他有夏明之。
他的明之哥哥可以代替所有人。
所以他即使知道,夏明之没有理由为他一生负责。
可是今天,在这个墓园里,在四年前的伤口被血淋淋地揭开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在夏明之怀里嚎啕大哭。
问他,你为什么不要我?
他明明已经放下从所有人,与他曾经渴望的一切断绝关系,却唯独不能放弃夏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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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之被他这一声问的心都快碎了,像被一把钝刀凌迟着,已经千疮百孔,却还连着最后一点血肉。
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把心都挖给阮卿,交由他保管。
可他却回答不了这个问他。
他没有资格回答。
因为他确实抛弃阮卿了。
在阮卿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没有当阮卿的骑士,而是当了行刑的刽子手。
夏明之抱着阮卿一路冲到汽车旁,打开车门把阮卿放进去。
阮卿脸上不知道是泪痕还是雨水,眼睛通红地看着他。
他还在哭,他已经很多年没这么哭过了,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都在今天宣泄干净。
可他的手却一直抓着夏明之的衣服。
夏明之低头吻了上去,他吻得这么用力,两个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阮卿的头发都贴在脸上,不知道是冷还是想要索取依靠,他一直往夏明之怀里钻。
夏明之睁着眼睛,他看见阮卿眼里也映着他。
他们的睫毛碰在一起,像两只蝴蝶小心翼翼碰了下触角。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夏明之慢慢松开阮卿的嘴唇,现在他们全身只有嘴唇有一点温度。
“我知道我的承诺一文不值,但我还是想和你承诺,这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你。”
阮卿呆呆地看着他。
他已经不哭了,却还抽抽噎噎,眼睛还是红的,看着像个可怜巴巴的小兔子。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阮阮,”夏明之吻了吻他的额头,“四年前我拒绝了标记你,但是这一次,我欠你的,都会还给你。”
“我会想办法证明的,证明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了。”
“只要你还要我,阮阮,”夏明之去吻阮卿湿漉漉的睫毛,“只要你还要我。”
他知道阮卿不会再轻易接受他的标记了。
标记意味着占有,意味着omega的一生都与这个占有他的alpha相连,他们再难成为独立的个体,而是无时无刻不被自己的alpha影响。
何其残酷。
但是没关系。
这次他来当付出代价的那个,阮卿永远都可以全身而退。
即使有天阮卿后悔了,想要抛弃他。
他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阮卿呆呆地看着他,他的大脑现在还是一片混沌,他很冷,但是和夏明之接吻的时候他却觉得是热的。
他听见夏明之说永远不会离开他了。
一瞬间,他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四年前还是四年后。
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阮家那个狭小的审讯室里,还是在夏明之的车上。
可不论是哪个,夏明之现在就在他身边。
他们刚刚接了吻,夏明之说他永远不会离开。
永远。
“真的吗?”阮卿突然小声问道,他不太信,“你骗我怎么办?”
夏明之深深地看着他。
“那你就把我关起来,”夏明之轻声道,“切断我的性腺,让我只能感知你一个人的信息素,我就再也离不开你了。”
阮卿想了想,他碰了碰夏明之的脸,夏明之把侧脸埋进他的掌心。
车顶的灯光下,夏明之的脸靠在他的掌心里,看上去如此乖顺,好像真的唯他一人所有。
阮卿一直知道自己对夏明之的占有欲的。
强烈到可怕,需要他拼命遏制才能被压在心底。
可是现在夏明之看起来,好像真的可以永远都被他禁锢在掌心里。
阮卿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跳动起来。
“你说的哦,说话算话。”阮卿小声道。
他的手滑到了夏明之的脖子上,轻轻摸了摸。
“我说话算话。”夏明之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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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之没有来得及带阮卿回家。
阮卿发烧了。
刚刚他拿车里的毛巾替阮卿全身擦干,又拿毯子把阮卿裹起来,车子里也开了暖气,但是车开到一半的时候,他发现阮卿的脸色还是不太对劲,摸了摸额头,似乎也有点热度。
夏明之紧急带阮卿去了最近的酒店,这个酒店是夏家名下的,自然认得他们家的二少爷,用最快速度把他们带到了最好的套房。
等夏明之把阮卿抱进去洗好了澡,酒店买的药也到了。
阮卿半梦半醒,不太肯吃药,夏明之拿他没办法,半跪在床边哄他,许诺了一堆有的没的,从送礼物到过阵子出去度假。
阮卿看着夏明之焦急的脸,有点想笑,心里却酸涩得说不出话。
其实他怎么会怕吃药,也只有夏明之会上当。
他是孤儿院里长大的,小时候生病没人照顾,自己拿冷水吃个药就熬过去了。
后来到了阮家,生病的时候他就更乖了,明明害怕打针,却要硬着头皮伸出胳膊。
因为他如果不快点好起来,阮家就不准他去看阮三小姐,怕他把病气传染给身体虚弱的阮三小姐。
他其实什么苦什么痛都不怕,是遇到夏明之以后,被人宠着了,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