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车上,贺砚回坐在后座,沉默地看着窗外飞奔而过的街景。
他在老宅了住了几天之后就搬了出去,搬到了离自己公司更近的地方。是市中心临街的大厦顶层,将近三百方的面积,就他自己一个人住着。
房子是全部装好的,贺砚回在里面住了这么久,也没往里面添置进去什么东西,空空荡荡的,像是个带模特的样板房。
家政阿姨在贺砚回回来之前就已经走了,贺砚回回到家的时候,家里的温度是永远适宜的二十六度,他脱了大衣和西装外套,随手一叠放在了沙发的靠背上。
贺砚回是个很规整的人,在家的活动范围也就是 卧室和书房两个地方,偌大的客厅里几乎看不见一点生活痕迹。
几个工作人员和陆云跟在后面,和一个临时过来负责贺砚回工作的王秘书面面相觑。
——从未见过如此不求人的总裁。
“进来吧。”贺砚回拆了袖口放在桌子上,从沙发旁边的冰箱里拿了几瓶水出来递给他们,“说说。”
“是这样的。”王秘书从手里抱着的文件里抽出一份很厚的报告,“这是团队给您更新的离婚协议书,给凌先生的股份比例抬高了零点五个百分点,名下的房产”
“这个之后再说。”贺砚回抬了抬手,示意秘书换个话题,“明天的行程呢?”
贺砚回在英国的产业还在运作着,他用惯了的大部分人都在伦敦,在国内的行程现在还是由贺老先生的秘书团队在帮他处理。
“明天早上六点半有一个越洋的视频会议,上午是贺氏的例会,中午有安排一个和易星科技易总的饭局,下午”秘书看着贺砚回有几分阴沉的脸色,试探着停下了汇报,“贺先生,日程有问题吗?”
贺砚回手上把玩着自己放在桌上的袖扣,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指尖因为手中的水晶而闪着光。
他摇了摇头:“继续。”
和贺砚回工作其实是一件很省心的事——你只要完成贺先生布置的任务就行了。
是属于标准的专权领导者,但是他优秀的工作能力让别人也挑不出他的太多毛病。
小助理拿着日程本和笔,手臂下夹着iad,飞速地记录着贺砚回布置的东西。他们的工作速度很快,不用半个小时就已经解决了大半的日程安排。
在助理他们收拾着准备离开的时候,大家突然听见贺砚回说了一句:“你,留一下。”
所有人的脚步一滞,心里在想着自己千万不要是那个被留堂的倒霉蛋,一边转过了头。
就见贺砚回拿着自己的电脑靠在沙发的靠背上,手里指着茫然的小助理。
助理本人表示非常无辜:“我我吗?”
“嗯。”贺砚回点头,指了指对面的单人沙发,“坐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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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对自己被老板留堂这件事情感到了十分的忐忑。
老板长这么好看不至于潜规则自己吧,今天在场那么多超模,还有超级可爱的小粟当他的太太不可能不可能。
可自己工作也没有做错什么啊。
会不会是今天在医院自己知道的太多了,要被抓起来做掉了
小助理用小学生坐姿规规矩矩地坐在老板家昂贵的真皮沙发上,屁股都不敢多沾一点,一边焦虑等老板给自己审判。
贺砚回合上了面前的电脑,白皙修长的手放在深灰色的电脑上像一副漂亮的性冷淡壁纸。
不敢抬头的小助理默默想着。
“你之前说的vlog,是怎么回事?”良久之后,贺砚回才开口问。
“额啊?”小助理早就做好了要被训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老板开口竟然如此客气,“您是说,小粟的vlog吗?”
贺砚回听到这么亲昵的称呼,眉头不明显地一挑:“嗯。”
“您上网搜就能搜到了,a day with lg。”小助理比划着,又不好上手直接给老板搜,只能尽最大的热情卖安利,“他有好多单元,日常呀咖啡店的日常呀还有和贺先”
说道这里,小助理的话茬戛然而止。
“和我?”贺砚回冷静地歪头问他。
小助理搓着手指,只觉得额头上都开始隐隐冒汗:“是是。”
虽然视频里的贺先生温 柔又可爱,和眼前这个雷厉风行的真正意义上的霸道总裁半点都不像,但,确实是他。
“我知道了,去吧。”贺砚回重新打开电脑,就没抬头,只是在小助理出门的时候说了一句,“你明天休息一天吧。”
突然被放假的小助理欣喜地直接飞进了电梯。
贺砚回一个人坐在客厅里,陷在偌大的空间里的唯一一块温暖亮光下,看着自己电脑屏幕上的问题。
白底黑字,明晃晃的。
如何看待vlog博主拿自己豪门老公炒作一事
前情提要:某vlogger为自己老公专门开设一个子频道,恩爱了不到半年就清空视频,今天被爆出老公是著名上市企业霸总,感情不合公共场合吵架。所以收益颇高的那些vlog,到底是真恩爱还是婚变前想留人的遛粉筹码?
——酝酿这么久现在才爆出来,好大一步棋啊,订阅人数翻倍了都。
——但我怎么听说感情不合啊,今天秀场直接甩脸子了。
——我也听说了,业内可靠消息,正筹备离婚呢,资产分割早就开始做了。
——怪不得这两天视频删那么干净,没挽留住吧。
——看着那么纯良白莲花一个人,没想到虐粉固粉小手段还玩儿得这么6,人霸总鸟都没鸟他,可笑。
贺砚回双指点在触控屏上,慢慢往下拉。随着后边的回复越来越多,他的脸色也就越来越黑。
凌粟也有粉丝在为他说话,但许多都被网站屏蔽了,基本带着他大名的,就一条都没剩下。
大家都在下头纷纷感叹着霸总真是牛逼,铁血手腕。
但霸总本人对这件事情却并不开心,他拿起手机,直接拨给了贺氏的公关部的负责人:“如果你们理解的危机公关,就是把所有所有脏水泼给另一个人的话。”
“明天所有人,去人事办离职。”
贺砚回打开搜索框,输入了自己的大名。
——贺砚回凌粟,vlog。
第四十四章 chapter44
凌粟其实对发生了什么事情并不太知晓。
这两天他的情况不很好,每天光是在吐和睡觉见就耗费了大半的体力, 醒来的时候, 一般也就是去医院楼下走走。
男人怀孕毕竟不是件什么正常会发生的事情, 他的所有器官都还没有准备好,体力和精神也跟不上女子备孕的强度。
医生早早地就没收了他的电脑和手机, 让他安心静养。
所以在贺砚回出现在病房里一脸凝重的时候,凌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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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刚午睡醒来, 迷糊着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贺砚回坐在病房角落的沙发上。
一反常态的,存在感不很强。
他手里拿着一个平常用的笔记本电脑, 靠在沙发椅背上,动作轻巧地在打字。
在听见凌粟醒来的时候, 他适时地停下了手里的事情, 盖上了电脑。
凌粟撑着床坐起来靠在身后的枕头上, 转头看着贺砚回:“找我有事?”
现在已经是深秋,窗外的风已经有了几分冬天的吵闹味道, 带着叶子落在窗台上的时候,干枯的树叶发出很轻的一声嘎吱声。
屋子里的两个人对视着,连带着空气都很安静。
“你中饭想吃什么?”
凌粟等了半天, 却就等来贺砚回这样一句无关紧要的问话。
“医院里有订, 不用买了。”凌粟点了点头, 向他道了谢却还是拒绝了。
紧接着, 两个人就又陷入了沉默。
贺砚回的手指用着很缓的节奏翘着电脑的侧边, 他低着头, 像是在想什么很严肃的事情。
凌粟最近在医院待久了, 耐心出奇得好,就这么坐着干等看上去也没什么不耐烦的样子:“嗯?”
“我昨天搜你拍的视频。”贺砚回终于开口,抬头看向凌粟,一双眼睛深邃在这个时候却又带着些不合时宜的澄澈,“都没了。”
“是都没了。”凌粟点头,“应该处理得比较干净了,怎么了?”
贺砚回半点都没迂回:“还找得回来吗?”
凌粟有些不解,脸上原本平和的表情难得变了变:“不必了吧。”
那段时间的存在对于贺砚回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视频里的片段也不及他们相处时间的百分之一。
只要凌粟自己记得,有那样一个人存在过就可以了。
贺砚回看着凌粟,很努力地想要挖掘出自己记忆底部对于这个人的感觉。
但只是徒劳。
贺砚回只看得见这个人很清淡的笑容,以及翘在半空中的一小撮可爱的呆毛。
像是柔软的四月里的阴雨天,朦胧的雨线中混杂着很浅的青草香气。
“我们是怎么见到的?”贺砚回问他。
这是贺砚回第一次,没有对他们之前那段时间的东西产生怀疑,而仅仅是好奇。
他在刚醒来,听说自己有了一个伴侣之后,只觉得可笑。
估摸着不知道是哪个好哥哥好姐姐又替他安排上了什么东西,他只想着在见到那个人的时候,要用最刻薄的方式结束这段滑稽的婚姻。
贺砚回不是一个什么感情丰富的人,但是小时候那种荒诞混乱的家庭关系,让他对于婚姻这种契约形式却是十分尊重的。
他曾经也想过,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也许能找到一个还不不算太讨厌的人,有用很好没用也罢,总归他也算全了个心愿。
在看见凌粟之前,他只觉得满心愤懑。
但在见到这个人之后,贺砚回却突然平静了。
这个人活泼,但很平和,对世界都柔软,却 又并不会被轻易伤害。他像是贺砚回素来规整冷淡世界里出现过的唯一一抹鲜活的亮色,是贺砚回经历过的所有人里面,唯一一个不怕,也不讨厌他的人。
凌粟只是想离开而已。
凌粟只是对现在这样的自己感到失望而已。
“我爷爷住院了,当你你住在他隔壁。”凌粟把他们的相遇简化得厉害,一句话就敷衍了贺砚回,“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
这件事贺砚回知道。
但是贺洵和贺家旁系的人找他找得厉害,当时他的身体状况又不允许长距离的颠簸,陆云他们先后辗转了很多家海城的医院,最后才在三院让他藏了一段时间。
当时自己眼睛又瞎腿也断了,身上肋骨也断了两根,到处都是擦伤和撞击的伤口,估计躺在病床上的样子着实是惨不忍睹。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凌粟看着贺砚回那满脸抗拒的样子,以为他是不愿意自己落魄的时候,淡淡地宽慰他,“没什么的。”
“我那时候”贺砚回突然开口,一身正装的他带着些不合时宜的狼狈,“是不是很难看。”
凌粟一时间甚至有些没反应过来,贺砚回这种人竟然会纠结在这种问题上?
他像是确定了很久眼前的贺砚回是不是假冒的一样,到最后才笑开:“和你现在不太像,但不难看。”
他的小天鹅,不难看。
贺砚回低头,之间磋磨着电脑的边缘:“啊,是吗,那”
“笃笃笃。”敲门的声音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
“贺先生。”秘书在门外恭敬地示意。
凌粟就这么眼看着贺砚回和自然地收起了脸上很浅的懊恼,换上了那副无懈可击的平静面容,转头看着打开了门的秘书。
“贺先生。”秘书向他点头致意,又转头,对着凌粟喊了一声贺太太。
凌粟对于这种情况有些无措,想出声制止却又觉得自己会不会小题大做——毕竟结婚证还在家里放着呢。
他看了一眼对面的贺砚回,发现这个人连表情都没动一下。
算了就这样吧。
“贺先生,易总那边问您,今天晚餐方便一起用餐吗,和贺太太一起。”秘书微微躬着身,问贺砚回。
贺砚回抬头,礼貌征询地看着凌粟。
但两秒钟之后,他就又切断了和凌粟的视线联系,直接说道:“推了吧。”
“可这是那边第三次过来联系了。”秘书看上去也有些为难,“我们也…”
“推掉。”贺砚回手上拿着病房沙发上的一个小玩偶在摆弄,声音轻轻飘飘,但语气根本不容拒绝,带着只属于上位者的威严,“没听见吗?”
秘书立马噤了声,点了点头之后倒退着带了门边,安静地出去了。
凌粟看着低头玩娃娃的贺砚回,总觉得他这种状态很稀奇。
“怎么推了?”凌粟有几分好笑地问。
贺砚回手里的娃娃被他捏得滚来滚去,圆鼓鼓的脸都被搓扁了。
凌粟看着他这样子忍不住想到了之前憋着气的贺砚回,笑着下床慢慢走去,把娃娃从贺砚回手里抢救了出来:“别糟蹋东西。”
凌粟其实不算太虚弱,但坐在贺砚回旁边的时候却显得特别小。
贺砚回拿余光瞥着凌粟,小心地看着他。
明明凌粟是正常男人的身量,甚至在南方还算是偏高的类型。
可怎么会显得这么小呢。
贺砚回那余光比着凌粟的手,总觉得自己用一个拳头就能包裹住他那上头还带着针孔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