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平望着这两张天上地下的银行卡,脑子里临摹出两个不同的“林子平”,一个过着再普通不过的生活,仔细小心地计划着每一笔钱;一个则挥金如土,拿着一张无上限的黑卡副卡,随便挥霍。
而这两个的节点,林子平觉得,应该是结婚。一桩……他并不接受认可的婚姻。不认可到,他翻遍了整个房间,连结婚证都没找到。
林子平长舒了口气,他应该没这么讨厌“自己”了。
大拇指腹不知第几次不自觉地摩擦过手指上的婚戒。林子平闭了闭眼睛,慢慢地将它摘下来,放在了抽屉的角落里。
只是这张黑卡副卡……林子平盯着上面的数字,总觉得莫名的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
林子平思索半天无果后,决定不在这较劲。反正这张卡自此以后也不会再用了。
“扣扣扣扣扣扣……”很有规律的敲门声。
林子平闻声走到门口,打开门,微笑道:“怎么样?我没偷跑吧。”
赵岩点头,眼中添了更多的信任。为了做饭方便,赵岩把外套脱了,领带也扯了,原本扣的整整齐齐的领口也解开了两粒纽扣,衣袖挽到手肘,露出了结实手臂。紧巴巴的衬衣更衬托出了主人的好身材。
赵岩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给人一种天塌下来还有他在的安全感。
林子平想起刚刚洗澡时自己那白斩鸡的身材,顿时羡慕起来,问:“你平时健身吗?”
“我每天都负重跑。”赵岩想了想,又赶紧纠正,“今天没跑,去接你了。”
林子平:“……”
自己还真是罪孽深重。
门打开后就闻到饭香的林子平见对方似乎忘了来意,忍不住提醒,“你找我有事?”
赵岩果然道:“叫你吃饭。”
林子平一笑,“走吧。正好我也饿了。”
赵岩没动,看着地中间堆成山的衣服,“这些都不要了?”
“嗯。”林子平扭头看了下,“一会帮忙都扔了吧。”
“……能给我一件吗?”赵岩询问道。
林子平难以置信,“你要穿?”
“不是。做墩布,布料好,吸水也好。”
林子平错愕了片刻,随后忍不住笑出声,“那你一会挑一挑,把吸水好的都挑出来。留着以后做墩布。”
赵岩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好的。”
林子平:呆子。
厨房是开放式的,和餐桌用镂空的木质隔断隔开,都在进门的右手边。
饭菜碗筷已经摆好了。三菜一汤,林子平更加饥肠辘辘。
“再添副碗筷,一起吃。”林子平坐下来却没开动,对站在身侧的赵岩道:“我一个人吃也无聊,何况也吃不完。一起吧。”
赵岩原地拧巴了半天,见林子平迟迟不动筷子,终于妥协了。
“以后记得把自己的碗筷也拿上,省的再跑一趟。”林子平用白瓷勺轻搅着蛋花汤,望着对面的赵岩,轻笑道。
赵岩应了句:“嗯。”
林子平满意地笑笑,埋头认真喝汤。
外公教育他:吃饭先喝汤,不用医生开药方。所以他这个从娃娃抓起的习惯是根深蒂固了。
喝了大半碗,林子平将汤碗推到一旁,抬头扫了一下赵岩,对方正襟危坐在对面,双手放在桌下。
林子平:“……你是吃完了还是没吃呢?”
“吃完了。”
“……”林子平干巴巴地“哦”了下,只能继续吃饭。
这是什么异于常人的技能??
赵岩忽然问了句:“你喜不喜欢西餐?”
林子平摇头,“不喜欢。”
“好的。”那他不用学了。
“你一会陪我出去一趟,买点衣服。”林子平一垂头注意到了身上的居家服,想起了这茬。
“一会是什么时候?”赵岩傻乎乎地问。
“14:00。”林子平瞬间理解了,他在问自己具体的时间,“还早,你中午可以睡一会。下午换一件休闲点的衣服。”
林子平定的1:30的闹钟,起床后对着镜子武装了半天:棒球帽、墨镜、口罩,一通下来,只剩下好看的鼻梁还露在外面。
然后,终于赶在打开门的前一秒反应过来。
他现在是林子平。捂这么严实是在养痱子吗??
林子平自我教训了一番,又把它们脱了下来。
白衬衣、牛仔裤、帆布鞋,青春而靓丽。这个壳子才26岁,长的又显小。如此打扮,装个高中生轻而易举。
而另一边的赵岩也听话的换了套浅灰色散腿运动装。
林子平看着等在门口的赵岩,满意地点了点头,“小帅哥几岁了?”
赵岩不自然地眨眨眼,如实回答:“30了。”
林子平:“……”
当我没问。
赵岩开车到了昨天路过的那个商贸大厦,问坐在副驾驶的林子平:“这里可以吗?我看你昨天盯着看。”
林子平解开安全带,“当然可以。”
江广市最大的一家商贸大厦,还有什么不可以的。
这里是他以前经常光顾的地方,自然驾轻就熟。两人直接上了20层,里面入驻的都是全球知名的男装品牌。
林子平刚上去就后悔了。
这里的衣服动辄上万,他哪来的那么多钱?
扭身走的话,貌似也有些来不及了。
职业装的导购小姐走到两人面前,标准的30度鞠躬,满脸笑容,“林先生您好,先生您好。”
林子平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你认识我?”
“林先生是我们店里的黄金会员。”
说的很委婉。直白点就是花钱砸出来的。
“林先生,这是我们店里的新款。您这边请。”导购小姐自然想不到眼前的林子平已经换了个芯儿,想当然地把他当成了提升业绩的中坚力量。
林子平被引着到了一片乌漆墨黑的区域,赶紧道:“我最近的审美变了,不喜欢这种类型了。”
导购小姐心里一沉,脸上继续笑的灿烂,“那您可以看看其他的服装。”
“我……好,我看看。”林子平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上辈子他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那种“太贵了,买不起,赶紧走”的心理根本就不存在过。
最后,林子平在这家店里一共消费了将近十万,只买了两件衬衣,三条裤子,全是捡最便宜的买的。
“刷卡吧。”林子平掏出副卡,递给收银员。
十分庆幸自己出门前以防万一带上了这张卡。不然就那张储蓄卡……不是林子平瞧不起,能刷出五万来就好不错了。
至于……脸肿不肿这个问题,不是现在要考虑的。
第3章
晚上,林子平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刷手机,看的正认真,忽然弹出一条微博私信消息。
林子平顺着点进去……
“你怎么把我取关了?”
林子平盯着这条私信,想了想,点出键盘,“我没钱了。”
言外意之:不能和你一起晒图炫富了。
“啊??她不给你花钱了?”
“嗯。”林子平随他怎么想,只要别再烦他就行。
“啧啧,那你太惨了。我早就说,靠那种关系得来的钱根本不会长久。”对方越说越来劲,“你看看我,我就是家里有钱,所以从来都不用担心忽然没钱花。”
林子平扶额,这都是些什么人啊!!顺手将对方的消息屏蔽,眼不见为净。
被这么一搅和,林子平也没了继续看手机的心思,离定时关机还有一个小时,直接按了关机键,蒙头睡觉。
这一觉林子平睡的并不安稳,断断续续总是梦到之前的事。梦中走马观花地晃过了自己的一生。许多记忆深刻的情景反复出现,最后终归于那场雨夜里的车祸……
林子平猛地睁开眼睛,卧室里静悄悄地,落针可闻。床头柜上橘黄色的夜灯发出莹莹光亮,照亮了方寸之地,余下的空间全是漆黑一片。
林子平盯着这盏夜灯,一时间竟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疑惑,是不是“林萧”本就不存在,又或者“林子平”是假的。
抬手摸过手机,刺眼的电子光芒让他不适地闭了闭眼睛。
现在的时间是3:28。
林子平不知为什么又点开了微博,#林萧去世一周年#这个话题明晃晃地出现在他的眼前,话题后面标着一个红色的“沸”字,昭示着它的热度。
林萧去世一周年。
林子平盯着这几个字直到眼睛开始酸痛,终于点了进去。
醒来近一个月,他终于有点胆量去触及这个话题了。
进去后的第一条微博是半个小时前发送的关于车祸原因的“分析”。字里行间都表达出一种“自作自受”的态度。紧跟着的微博评论已经破了6万。
“真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一群蹭热度的人撕,但实在忍不住。发这条微博的你还是个人吗??死者为大懂不懂!!”
“刷到这条微博的时候真的要被气哭了。萧萧是有多惨,生前被黑不说,死了也要被拿来博眼球!!”
“在这个时候拿这种噱头摸黑萧萧,也难为你是个人了。”
“人已经没了,我们这些粉丝只想偷偷地怀念一下萧萧,麻烦黑粉和杠精滚吧……”
“平时怎样我都奉陪,但现在真的没心情撕逼。拜托大家尊重一下死者。”
“……”
“……”
林子平浏览着评论,他在大二时正式出道,也在那年申请并认证了微博。这几个眼熟的ID,就是从那个时候出现的,一直陪着自己。
从VIP1成长到了VIP7。不变的是支持与相信。
至于这种无脑黑的言论,林子平生前就免疫了,死过一次后更不会在意。
林子平退出这条微博,继续向下翻。各大新闻媒体的官微上也都贴出了关于此事的微博,标题内容都大同小异。顺手点开照片看了看,出事的时候是晚上,照片自然也很模糊。依稀可以看到一辆银色七零八落的保姆车。
其他的照片也都是些外围照片,至于自己车祸当时的照片,一张也没流出来。林子平用脚趾想都能猜到是那个人动手拦下来的。
不然这么大的事情,媒体肯定都削尖了脑袋获得第一手资料。不发不是没有,而是碍于什么不敢发。
“你也算给了我最后的体面。”林子平轻声自语。
单看车摔成那个样子,人只会更惨不忍睹。
林子平一直在向下翻着这个话题里面的微博、超话,心情越来越平静,直到平静的仿若一个瓜都懒得吃的路人,才收了手机。
整个过程堪称自虐。
睡意全无的林子平闭眼养神,直到阳光穿透薄薄地遮光窗帘落在了他的脸上,才缓缓地睁开眼睛,眼底清明一片。
赵岩作息极其规律,早上6点起床,负重跑半小时,半小时准备早饭。7点准时吃饭。
这一切在今天也都顺利的进行下去了,赵岩唯一犹豫的是该不该叫林子平吃早饭。
所以,当林子平收拾利索打开门的瞬间,险些没和赵岩鼻子贴鼻子。
赵岩反应迅速地后退了半步,规矩地站好。
林子平也被吓的够呛,无奈道:“你大早上的堵在我门口干什么?”
赵岩如实回答:“叫你吃饭。怕你没起床。”
“……你早上不用叫我吃饭。”林子平犹豫了下,也交了底,“我这个人起床气挺大的。饭做好了你就先吃,把我那份留出来就好。”
“而且我一般也不这么早起床。今天……是个例外。”
赵岩点头,“好的。”
“吃完饭我要出去一下。”林子平喝着粥,不经意道。
“……我得跟你一起”
“当然了。”林子平无奈一笑,“我告诉你,就不会干偷跑的事。你以后就兼职我的司机吧,怎么样?”
赵岩毫不犹豫:“好。”
完全不介意身兼数职却不加工资。
即便知道可能没有结果,林子平还是用手机搜索了“林萧埋在哪里”这几个字。
得到了一堆无用的信息。
“我们去哪?”赵岩见林子平一直埋头玩手机,主动问。
林子平果断放弃,收起了手机,“去西北陵园。”
他应该会听自己的话吧?
林子平心里打鼓。
江广市目前一共两座陵园,西北陵园、东南陵园。都离市区很远。上了高速还得四十多分钟才能到。
“你在车里等我吧,我大概半个小时就能出来。”林子平怀中抱着一束百合花,小心翼翼地下了车,对赵岩道。
这种地方自己确实不适合再跟着,赵岩没拒绝:“好。”
这条路,他每个月都会走一次,共计八年。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
林子平蹲下身,将开的正好的百合花放到大理石面上,手指轻抚过墓碑上的照片和凹下去的字,“我来看你了。缺席一年,我很抱歉。”
“不过我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你还认不认得。”林子平自顾自地笑了,笑着笑着眼角就红了,一双猫眼染上雾气,“老天爷不让我死,我还得继续活着。”
“我很想你,”林子平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最后拍了拍墓碑,用老友般的语气道:“有空了记得来看看我。”
林子平将墓碑大致翻了一遍,还是没找到自己的。终于承认自己是跑错地方了。
“走吧,去东南的那座陵园。”林子平关上车门,不达目的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