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源精打细算地排了行程,巳时射柳,持续了整日后在寅时收场,然后于盛源宫大宴群臣。
于是这日顾思源起了个大早,用了早膳之后,与钟离然同撵摆驾盛源宫。大臣们与贵族子弟们早早就来了,先是迎了帝后车驾后,太皇太后才隆重登场。
人员到齐,经由司命一番唱作之后,射柳宴正式开场。
辽阔的校场外围,一圈彩旗随风荡开。晴空之下,万里无云,十匹骏马一字排开。而在骏马的百米之外,插着十枝青柳,青柳上面缠着一圈白绸。
射柳是楚国贵族惯来喜欢的有戏,诸贵族于马上射箭,击中百米外的青柳白绸,将青柳射断且驱马将青柳接住的为上。而只射飞青柳为接中的为中,两者皆不可为下。
敢上场的青年男女都是骑射好手,毕竟若是得了个下的评价,这辈子在同龄人中也就是个笑话了。
钟离然坐在正中,左手是太皇太后,右边是顾思源。顾思源作为皇后,理所当然离钟离然近了些。钟离然见状,就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细细地与她说着话。
一声号响,马上青年齐齐举弓搭箭,瞄准了场中插着的青柳。随着远方的旗使一声令下,长箭离弦径直刺向了百米外草地上的青柳。箭飞之际,年轻的贵族男女们骑着骏马,与自己的长箭赛跑,刹那之间冲向了百米外即将射飞的青柳。
一时间,场上马蹄声大作,鼓声喧嚣。众人看着骑在骏马上奔驰的青年男女,用力的振臂呐喊。
年轻人的活力感染了朝上的官员,钟离然坐在上首,扭头看向了下方一袭紫色王袍的钟离回,说道:“朕听闻皇姑姑的骑射很好,朕一直想见识一下,不如姑姑今日也下场试试?”
钟离回笑笑,仰头望着她,“陛下,臣年事已高,怕是跑不动了。要是接不住,可就得成为笑话了,到时候就是晚节不保了。倒是陛下,如此热闹之际,何不君臣同乐。”
话音落下,场上恭维皇帝的也有,恭维摄政王的也有。小皇帝其实特别不喜欢此类活动,当即笑笑,说道:“既然皇姑姑不愿,朕也不好勉强。今日各家青年才俊皆在此,朕就不下场了,还是好好看看我楚国的英杰吧。”
两人打了个平手,也就不再互相抓着小辫子。
顾思源没说话,看着眉梢上挑的钟离然,给她剥了个葡萄塞到了嘴里。那动作是很轻柔,可唇上一凉的钟离然还是回头,看了她一眼。顾思源笑笑,与她贴耳言道:“陛下还是少说话吧。”
这孩子太闲了,没事去撩人家摄政王干嘛。胳膊拧不过大腿的时候,就不能少说话吗?
钟离然愤愤看了她一眼,将目光专注地落在了场上。
作者有话要说:射柳干嘛,当然是为了搞事情啊!
第19章 四.2
射柳过了两轮,上场的年轻人都表现得平平无奇,钟离然觉得有些无趣,话就更少了。倒是太皇太后李然,看到这群朝气蓬勃的年起人,想起了先帝在世时举办的射柳宴,于是与熟悉的臣子说起了往事。
钟离然一边听着一边应和,顾思源就坐在她旁边,通过朝臣的对话判断各方形势。虽然不全,但也总算知了三分。
又是一轮贵族子弟上场,只见旗使一声令下,十支利箭脱弦,年轻男女们驾着骏马越过利箭的轨迹冲向了即将射飞的柳枝。
一群骏马飞驰之中,但见一蓝衣女子一马当先,远超众人,驾着飞驰的骏马冲向了射飞的柳枝。她匍匐在骏马上,一手勾着缰绳,一手向外伸展朝着射飞的柳枝抓去。
马场四周一片喧嚣,处处都是激励声。坐在上首的太皇太后扭头,看向了场中,只见马上飞驰的少女拽着缰绳,一把抓住了缰绳,朝着远处奔去。
咚咚咚,裁定官敲响了军鼓,接着向四周高呼道:“杜见月,上!”话音落下,场上一片沸腾。
太皇太后遥遥望着那女子驾马返程的利落模样,扭头看向了下首坐着的左丞杜明微,笑道:“见月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这番飒爽的模样,倒是让哀家想起了爱卿当年在射柳宴上夺魁的利落了。这孩子如今这么能干,在哪儿当职呢?”
杜明微是二十年前科举考场上,明帝定下的状元,可明帝去世后,她在政事上与钟离然多有不合。
左丞杜明微虽过了不惑之年,可保养得宜,看着就是一个极其风雅成熟稳重的美人。她笑笑,拱手向太皇太后行礼,言道:“回太皇太后,她如今在西门金袍卫当职,是个不太成器的孩子。”
“西门?”李然笑笑,说道:“哀家春日时见她,只以为是个娴静的孩子,未成想武艺如此了得。对了,这孩子也到了成家的年龄了,定亲了吗?”
杜明微笑笑,说道:“回太皇太后,那孩子未曾定亲。”
李然点点头,忽而笑道:“年轻人还是先成家再立业才好,你也该上心催一催的。”杜思微打了个哈哈,将此事给掩盖过去了。
倒是顾思源,听到这杜见月的名字,远远瞧了一眼,贴耳与钟离然说道:“那左丞之女,是否是大臣们之前想给陛下立的皇后。”
她如此敏锐的眼神,倒是在钟离然的意料之中。钟离然抬眸看了她一眼,在她耳边嘀咕道:“这倒不是,不过她也在名单之列。她是左丞三女,父亲是弘文馆的先生,约莫比你小两岁,在弘文馆西门做个小小的金袍卫。”
顾思源一听,就晓得这里面有猫腻,于是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钟离然偷偷告诉她,道:“这是左丞家的私事。那杜见月出身名门,却喜欢上了光禄寺良珍馐署丞的女儿。”
光禄寺署丞不过时从七品的小官,权势煊赫的左丞不喜乃常事。顾思源略微想明白了,与钟离然说道:“所以杜丞相就棒打鸳鸯了?”
钟离然点点头,说道:“可不是吗?那杜见月原先要做朕的贴身侍卫来着,经此一事,一怒之下离家出走了,然后自己通过金袍卫考核去西门当差了。”
“母女两闹得很僵,直到现在还没和好。”
钟离然说起这件事虽然没什么表情,但顾思源从她微扬的语气中还是听出了几许眉飞色舞来。由此可见,钟离然的确不太喜欢自己的这位丞相。
当然,她也不会因为不喜丞相,就特意做些什么膈应她的事情,比如给那两个姑娘指婚之类的,那就很是多此一举了。
姻缘要是好,人家杜见月兴许感激她。不好的话,指不定有怨言了。更何况,钟离然还没判断出杜见月能不能用。就算能用,但也改不了她骨子里是个杜家人的事实。
因此钟离然乐意看戏,却不见得愿意插手。
看清了钟离然的意图,顾思源笑笑,又给她喂了几粒葡萄。又赛了几轮,尚留在源州的几位皇室子弟也一并上场了。
五年前明帝还在世时,按照祖训下召,让已到封地的几位王爷将年满十岁的长子长女送入宫中弘文馆学习。一半是接受教导,一半相当于为质了。
当时的宛王世子钟离越刚来源州没多久,他的母亲宛王就死于难产。于是世子钟离越有段时间,曾进入了明帝的则储考察,很是细心□□过了。
只明帝得了天命后,立马让钟离越继承母亲的王位,成为宛州王。并且下令,这些皇子未满二十岁之前不得离开源州回到封地。
明帝对钟离然算得上是用心良苦了,可于其他皇室子弟而言未免有些不公。饶是如此,钟离越还是茁壮成长了起来,成为了一个极其可靠的王侯。
旗使一划令旗,但见他一马当先,与此前的杜见月一般遥遥领先,夺到了那支青柳。
皇室有如此长脸的人物,让在场宗室振臂欢呼。李然也笑笑,说道:“明卓这孩子也不错,骑射可下了很大功夫呢。”明卓是钟离越的表字,与钟离然一样,都是明帝给他们取的。
钟离然附和太皇太后,与她说道:“是,宛王兄的骑射功夫向来都是我们之中最好的。”毕竟,这个人读书不太行,就只能锻炼肌肉了嘛。
如此过了两轮,这场射柳宴总算是圆满结束了。拿了上的几人赛了一场,结果是杜见月率先夺得青柳,成为宴会上的魁首。钟离越次之,倒是没怎么给皇室丢脸。
皇帝按例嘉奖了他们,钟离越领了赏,太皇太后李然便夸赞道:“明卓今日如此优秀,让祖母好生欣慰,你说,想让祖母奖赏你些什么?”
这属于太皇太后因为喜爱赐下的奖励,钟离越一喜,忙说道:“孙儿能让祖母高兴就很好了。不过既然皇祖母这么说了,孙儿倒还真有一事相求。”
李然道:“哦,什么事,你说说?”
钟离越便道:“孙儿十二岁那年,曾见先帝开弓,百步穿杨,着实钦佩不已。孙儿想,皇祖母能不能将先帝那张弓赐给孙儿。”
钟离然私下差点没翻个白眼,当年明帝为了激励她学习骑射,早就将那张御用的弓赐给了她。如今那弓就挂在宸宫的书房里,想她让出来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听到宛王提起先帝,太皇太后脸上倒是没什么变化。她只笑眯眯道:“先帝那张弓,哀家是不能给你了,但哀家可以给你做件好事。明卓啊,你也快十六了。皇帝都成婚了,你是不是也应该定亲成婚了。”
“哀家今日见杜爱卿的掌上明珠,姿容妍丽,英姿飒爽,不若给你指个婚如何?”
她这话一出,跪在场上的杜见月背脊紧绷,脸色霎时苍白。就连钟离越,听到这句话也挂不住脸,略有些难堪回道:“回祖母,孙儿还小,还不是考虑此事之时。”
李然一副好祖母的架势,苦口婆心道:“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得先成家才能立业嘛。见月这孩子哀家觉得甚好,年长些也能教导你嘛。”
钟离然虽是看戏,但也不忘招呼顾思源。她伸手,拍了拍顾思源,拉着她入了战场,自己则开口道:“祖母,姻缘一事还得你情我愿才好,你只问皇兄愿意不愿意,也不问问小杜爱卿想不想成婚啊。”
顾思源被拍了一把,连忙回神,附和着钟离然道:“是啊祖母,姻缘也要心心相印才算美满。说不定宛王兄与小杜爱卿皆有心仪之人了,那岂不是好事成坏事了。”
帝后二人这么一打岔,倒是止住了李然指婚的念头了。李然笑笑,再不提指婚的事情,打了个圆场后给两人各赐了些珍宝,这场上的诡异气氛才算是消散了些。
如此一来,射柳宴总算是圆满落幕了。以太皇太后为首,亲率众臣前往盛源宫赴宴,一直闹到了亥末,金袍卫们才将各大臣送回各家府邸。
钟离然身子骨未长全,虽然这一切什么都没做,但也足够她累的了。顾思源也没好上多少,两人乘撵回到宫中后,立马洗漱趴在床上不愿动弹。
向来勤快的钟离然迈不动腿,穿着雪白的中衣躺在自己柔软的床上,感受着四周冰鉴传来的凉气,这才舒服的放松了身子。
顾思源靠着床头看书,见她这么趴着,提了她一把。钟离然手脚并用,整个人扑进了顾思源怀里,枕着她的大腿,将脸颊埋进了她平坦的腹部间。
没有侍女在身旁,钟离然也不摆着那张架子,难得的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她伸手揽着顾思源的腰,嗅着她身上传来的冷香,微眯着眼道:“顾思源,你在看什么?”
成婚之后,除非是必要场合,钟离然是很少喊顾思源为皇后的。她叫习惯了顾思源的名字,大婚之后就一直这么私下称呼她。
顾思源捧着书,没有看她,只应道:“看些杂记。”
钟离然点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从顾思源怀里抬头,说道:“顾思源,别看了,我们来清点一下今日的礼单吧!”
她伸手,将顾思源的书取下,迎上了她懵懂的视线,双眼放光的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觉得心累,真滴累,要自闭了。
第20章 四.3
宫中大宴众臣来往的礼单向来都是交由皇后身边的女官整理,然后再交由皇后过目,才送入库府中。听闻钟离然这般提议,向来嫌麻烦的顾思源迟疑道:“礼单不是交由蓝采整理吗?”
钟离然看了她一眼,抬手捧住了她的脸颊,使劲揉了揉,皱眉道:“你怎么就这么懒呢。”
顾思源在她掌下哼哼唧唧吐了几个字,应得理直气壮:“我这叫各司其职。”钟离然才不理她,伸手拍拍她,下令让女官将礼单送了过来。
东西都送到了,顾思源倒也不好再推辞,只得让侍女抬了一张矮桌放在龙床上,摆上了笔墨纸砚。
矮桌上放了一盏油灯,葳蕤灯火前两人并肩坐在了一起。钟离然年幼,恰好能窝进顾思源怀里。这时候她就不嫌热了,靠在顾思源柔软的怀抱中,美滋滋地清点礼单。
虽说是射柳宴,可到底还有一个皇后生辰宴的名头在那里,大臣们赴宴之时都会随礼。除了珍宝之外,臣子们还会随礼赠送银两。
钟离然看着礼单,细细地告诉顾思源这些珍宝应该归入何处,又仔仔细细地算了白银黄金的数额,这才说道:“珍宝都入你的私库,日后好打赏人。这些黄白之物,我们三七分如何?你三,朕七。”
顾思源垂眸看着这孩子兴奋的模样,笑笑道:“都随陛下。”如此一来,射柳宴一事算是正式落幕了。
初秋过后,太阳一日比一日猛烈,直热得人受不了。原本就极度喜阴的顾思源越发不爱出门,除了早起给太皇太后请安外,几乎是整日都赖在有冰鉴的宸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