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岱点点头,说道:“思源,好名字。”她仔细地打量了一会顾思源的面貌 ,又问道:“你是顾廷玉的女儿?”
顾思源答:“正是如此。”
钟离岱忽而想到了她的祖母,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在旁的钟离然,又道:“你祖母,是弘文馆的前副馆长楚微澜先生?家学渊博,难怪年纪轻轻就能通过弘文馆考核,为国效力。”她笑笑,略有些促狭道:“我如今无官职在身,你也别喊我大人了,随她一起喊我姑祖母吧。”
顾思源闻言,扭头看向了候在一旁神情严肃的钟离然,犹豫了一瞬,方从容道:“是,姑祖母。”
钟离岱闻言脸上露了一丝笑容,挥手说道:“行了,快帮我锄锄地,这春日可不等人。春肥需早施,不然得耽误今年的收成。”
钟离然称是,领着顾思源走向了角落里的一树橘,一撸衣袖,默不作声地就挥锄翻土。
顾思源跟在她身旁,见她挥着锄头吭吭刨土,小脸紧绷,极为专心致志。她略略想了想,隐下了心底的疑惑,在钟离然身旁找了一棵橘子树,也动起手来。
顾思源少时与祖母待在一起,没少拿着小锄头伺候瓷盆中的花草。可给花松土,与农人给果树施肥完全是两码事。不过一会,她便手酸无力,扶着锄头挺腰。
可比她年幼九岁的钟离然,却好像做惯了这件事一样,吭吭地挥着锄头,一连将这棵树的地翻好,这才停了手,抬头看着顾思源说道:“你要是累了,就去一旁休息,留朕一人在此便可。”
顾思源看着她,柔和的目光中好像浮着一层碎星那般璀璨。钟离然扶着锄头顿了顿,嘀咕道:“为何要如此看着朕?”
顾思源直言道:“陛下为何如此娴熟?”钟离然拧眉沉思了一瞬,说道:“在中州,跟着父王习惯了。”
深宫寂寞,她唯一能缅怀已逝双亲的途径,只有中州王曾经喜爱的农学。可是从现在起,会有一些不一样了。
钟离然想了一会,站在顾思源身前,仰头问道:“宫里也不是很无聊,朕养了一院子的花,还有一池子的鱼。明年开春,朕还打算种些麦子。当然,那是宫中重地,无朕的允许,谁也不能擅入,哪怕是太皇太后。”
“顾思源,你要不要随朕入宫,看看朕的花和鱼?”
作者有话要说:哎,认命吧顾思源,你根本没办法拒绝她.(从下一章开始,你们就知道我为什么说麦麦是黑的了。
第7章 二.1
二
顾思源被软禁了。
自昨日被钟离然带到前大司命钟离岱的住所后,太皇太后的旨意忽然就从宫里过来了。钟离然遇马受惊,需得在此地静养,而顾思源,则作为随行人员陪同钟离然一起在此养伤。
至于要养多久,太皇太后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反正近日的课,顾思源是没法上了。考虑到顾思源的父母会担忧女儿的安危,宫中还特地给顾家传了密旨,顾家的人得了信,这才匆匆前往弘文馆告了假,对外只说是顾思源病了。
这一日,源州城街头四处流传着新帝于太一观山脚遇袭受惊之事。那一日前往太一观的马车如此多,有不少人因为这事堵在了半道上,目睹了一切。加上宫中根本没有掩饰之意,就传得沸沸扬扬。
新帝年幼,并无什么能值得人想起的政绩,街头百姓就当做个茶余饭后的闲谈听听,甚少关心皇帝如何了。可他们不在意,今日早朝未曾见到的大臣们很在意,这一下朝就忙去打探陛下的消息。
可陛下根本不在宫里,无人知道她伤的如何了,哪怕昨天有人看见她活蹦乱跳的,可谁知道去了钟离岱那里又是个什么情况。
众臣心惶惶,连忙去问太皇太后。老臣们去了,太皇太后也只是抹泪,说不出什么来。未到不惑的太皇太后,是楚明帝的少妻,自封后就被楚明帝捧在手心里宠着,没有经过什么波澜,遇事也颇为犹豫不决。今上年幼,对她百般信赖,太皇太后也是真心实意地疼着皇帝。如今皇帝一出事,她这种哭法好让人头疼。
大臣们见不到钟离岱,太皇太后嘴里又问不出什么来,于是根本不知道钟离然的具体情况。一来二去的,他们就开始真的担忧皇帝是不是不行了。皇帝要不行,按照如今之势,应当是摄政王亲政。摄政王钟离回,可是成年许久的王爷,并没有小皇帝那么好糊弄。
唯有在官场混迹久的老油条,两三下就猜出了皇帝的意图,可如今见不到皇帝本人,他们所有的猜测都只能往肚子里吞。
而让众人牵肠挂肚的钟离然,此时却穿着青色道袍,穿梭在林间给昨日新翻的橘子树施肥。她挽着衣袖,挑了一铲草木灰肥,抖落在橘子树旁。
顾思源提了一壶茶,从楼阁中走了出来。到了钟离然近前,她才开口招呼道:“陛下,停下来喝点水吧。”
每隔大半个时辰,顾思源就会往林间送一趟水。钟离然仰头看了她一眼,放下了手中的铲子,顶着满额头的细汗走了过去。
顾思源给她倒了一杯水,钟离然接过水仰头喝了起来。顾思源见状,将手帕取出来,仔仔细细地给钟离然擦拭掉额上的汗水,柔声道:“陛下,日光太盛,一会陛下就先回去,我替你吧。”
钟离然抬眸看了她一眼,板着脸说道:“不用。”顾思源其实喜阴,不太喜欢阳光猛烈之地。虽然橘子林能挡住些许阳光,但终究还是太过炎热了。
钟离然喝完水,伸手推了她几下,冷清清道:“你回去吧,朕无事。”
顾思源见此,抿唇不再说些什么。在钟离然前头的钟离岱听到声音,冲顾思源喊道:“思源丫头,给姑祖母送点水过来。”
顾思源原本就打算给她送水,听到她这声呼唤,连忙动身,朝林间走去。等到了钟离岱身边,那白发青衫的道人放下了铲子,走到顾思源身边自顾自地倒起了水,大喝了一口,与顾思源说道:“那孩子一入宫就跟着我一起干活呢,自己也种了不少东西,可没那么娇气,你别管她。”
顾思源点点头,应了声嗯。钟离岱微眯着眼,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眼,忽然问道:“住在这里还习惯吗?”
顾思源笑笑,轻声应道:“姑祖母的田园之居,悠然怡人。”
钟离岱便说道:“麦麦在宫里也有一个田园之居,你要是喜欢这里,必然也会喜欢那里的。好了,回去吧。”她一口将杯中水喝尽,与钟离然一般,将顾思源赶回了阁中。
钟离然不上朝的第一日,就在此处帮着钟离岱施了一天的肥。
到了第二日,帝都又出现了新的流言,说是陛下遇袭那一日,伤了筋骨,路遇一清贵世家的女子,被她背上了太一观。
虽则这流言完全没有什么可信度,毕竟陛下身边的侍卫那么多,怎么都不会让一清贵女子背上山。于是就有说,那女子只是照顾里陛下,传来传去,就成了那女子原是前大司命的弟子,在前大司命那处遇到了陛下,悉心照料。
总而言之,流言转了好几个弯,不过几个时辰,就成了陛下被一女子救了,那女子还是天定的皇后,楚国的国君将要大婚了。
大臣们早几个月前,就上书提议立后辅政。定下皇后人选之后,待陛下年满十二岁即刻大婚。楚国帝后一体,大臣们原先各怀心思,想着分权迟迟没有定下人选,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外界的流言顾思源自然也听不见的,幸而钟离岱的住所放了不少书,到了第二日,顾思源索性看起了书。
她沏了一壶茶,捧着一本古籍坐在了前院的廊檐下,专心致志地专研了起来。钟离然随着钟离岱,挥着锄头将前院那块地翻新。锄头声吭吭,伴着细风来到廊檐,一派和煦。
钟离岱上了年纪后,就喜欢田园生活,因此抛下了皇宫里的优渥生活,隐居于此。而钟离然的父王,是个爱民如子的王爷,在世之时没少亲自下乡种地视察民情。
钟离然幼时随着父亲去过几次乡间稻田,不过中州王顾念她年纪小,没舍得让她下田忙活。自父亲逝去后,钟离然就被接入宫中。那时钟离岱还在宫里种地,钟离然偶然一次,后来就常去钟离岱那里蹲着。
一来二去的,钟离岱就抓了她当小壮丁。久而久之,钟离然就适应了干农活这件事。如今钟离然在宫中种的那些地,其实就是钟离岱留下的。
两人兴致相投,忙活起来倒也十分开心。别人见着辛苦,她们却是不亦乐乎。顾思源瞧了一日,发觉了钟离然这个新爱好,也就不上赶着去帮忙了。
喜欢种地的皇帝,在楚国历任帝王中并不算得上什么稀奇。毕竟楚国皇室里,奇奇怪怪的人还真不少。有喜欢养蚕的,喜欢打铁的,喜欢造房子的,喜欢砌墙的,各种各类的皇室成员多了去了。
顾思源见她开心,就捧本书在旁看着。反正沏好茶,距离那么近,两人渴了会来拿。
忙活了一早上,这两人总算是将前面那块地给锄好了。待午膳过后,钟离然就拿着小锄头,在地里刨坑。钟离岱拎着小荷包站在一旁,钟离然刨一个坑,她就往荷包里掏出几颗种子,随手扔进了地里。
顾思源眼尖,在前廊看了一会,没有认出那是什么种子。于是起身,顶着太阳走到了钟离岱身旁,好奇道:“姑祖母,你们这是在种什么?”
钟离岱往地里扔了三四颗种子,见钟离然埋好了,这才应道:“这叫‘苞谷’,海商们带回来的东西。说是粮食,不娇贵,好养活,我种种看看能不能活。”
楚国不禁海,却也没有官方指令编整海军。不过楚人天性自由,信奉有日出之地便是东皇庇佑的地方,于是宛州中州两地临海城池,有不少的航海商人。
钟离岱就认识不少航海商人,每次等她们回来时,都能得到不少好东西。当然,能回来的都是幸运的,不能回来的多半是葬身于海中了。
自烈武帝四十年前大举动武后,楚国百信可谓是民不聊生。直到楚明帝登基后,大力发展民生,休养生息二十多年,才缓过了一口气。
可楚国休养生息,北境那些蛮族也喘了口气。等到了楚明帝晚年,恢复生气的蛮族也频频来犯了。
楚国虽是地大物博,可人口却也众多。民以食为天,当下楚国要解决的还是那一口饭的事情。
一边是边境的蛮族之乱,一边是国中的民生大计,楚明帝在位时过得紧巴巴。
钟离然登基后,就不断有人与她说国库有余。实际上有没有,钟离然从监天司那里打听清楚后,心里还是有些底的。
澜州北境苦寒,放牧又要受蛮族侵扰。宁州沙土飞扬,庄稼养不活人。中宛二州时常遇洪,来一次国库就要空好多年了。更不用说燕州西境了,燕州西境山地嶙峋,土地贫瘠。虽然雨水充沛,但有些地方根本种不了稻谷。
这一桩桩的事,都丢给了年幼的钟离然。钟离然登基后,效仿明帝,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不仅如此,她还托了钟离岱向海商们打听,海外有什么好种又不那么娇贵的粮食。
她和她父亲一样,觉得能养活人的就是好东西,可不管是不是外来的。这些“苞谷”,就是钟离岱托人打听了好久才得到东西。
听说这东西不娇贵,有点土给点肥就能活。如果真能活,那不管能有多少收成,至少燕州西境那大片的百越人,都能有点粮食了。
钟离然埋着土,看着扔下去的种子,由衷地希冀它能适应楚国的水土,茁壮成长。
顾思源听了钟离岱的话,看着钟离然脚下的那片土地,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每个君主各个时期遇到的情况都不大一样,钟离然应当是个和平时代的君王。
一,前代很靠谱,修整民生。二,虽然有诸多实力,但因为相互牵扯所以麦麦的日子其实也没有那么难。
钟离朔亡国的主要原因是被人偷家了,被念望算计得明明白白。
所以麦麦,你还是种田吧。
(无脑甜文,无脑甜文!别喷我,我真的不想写宫斗了,脑阔疼qaq)
第8章 二.2
这一日午后,海外来的“苞谷”就在楚国落了地。
钟离岱与钟离然将前院的地忙活好了之后,接下来的两日都在锄草。顾思源也不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去,就与钟离然在此处呆了一日又一日。
到了第五日的夜晚,顾思源所住客房的门被人敲开了。顾思源捧着一卷书在一豆灯前看,听到动静这才起身,给来客开了门。
来访者是钟离然,她冠带整齐,小小的身躯挺直了腰杆站在顾思源面前,冷清清道:“朕要进去。”
顾思源略有些讶异,侧身给她让路,应道:“请。”钟离然抬头看了她一眼,迈开腿入了门。她进了门,朝四周看了眼,看见了顾思源放在油灯前的那一卷书,不说话。
顾思源随手关了门,有些好奇地看了钟离然一眼,问道:“陛下有事要与我说?”
钟离然点点头,走到了顾思源的床榻旁,施施然地坐下来。她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说道:“你坐。”
顾思源看着她,点头称诺,在钟离然身边坐了下来。她扭头,仔细地端详着钟离然那张紧绷的小脸,柔声问道:“陛下要与我说什么?”
钟离然似乎在想着措辞,拧眉思索了一会,才抬眸对上顾思源的眼睛,说道:“你明日就可以回去了。”
顾思源点点头,自己倒是什么感觉都没有。钟离然见她这个样子,又说道:“又过几日,你可能就不能去弘文馆任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