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快八点半了,医院的人潮还是一波接一波。许庭深几次停下撑了撑墙,邱示君看他这副逞强的模样,突然起了无名火。
邱示君上前直接扯过许庭深的手腕往自己脖子上一挂,揽着腰就带着他往前走。”
许庭深吓一跳,他张着沙哑的声音说:“....我自己能走。”
邱示君强压着没发火,听到这句话没崩住,张口就冲:“你矫情什么?!”
许庭深的眼睛都因为过度劳累而陷了下去,脸上根本没二两肉了。他的侧脸像削了骨,明明订婚那天看上去还挺意气奋发,怎么才过了几天就变成这样。
许庭深的心被尖锐的铁钉戳下去,全是血水。他差点没忍住,要掉下泪来。
邱示君见他状态实在是不好,剩下的话也不忍再苛责。他用力揽住许庭深的腰,小心翼翼地带着他走。他们已经太久没有这样亲近,许庭深甚至能闻到邱示君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很淡,要很努力嗅才闻得到。
邱示君把许庭深扶到副驾驶座,他附身给许庭深系上安全带,许庭深能看见邱示君的发顶。
邱示君坐上车发动车子,许庭深转了转脸轻声讲:“我陪你去吃饭。”邱示君叹了口气说:“你顾顾你自己吧,别管别人了好吗?”
许庭深抿了抿嘴不说话了。邱示君推着方向盘,车子在柏油马路上驶过。
“这个一天三顿,这个一天两瓶。如果到了晚上温度又上来的话,还得去医院。”邱示君把配来的药一一拿出来,许庭深在沙发边坐着,他低垂着头看邱示君,眼睛眨也不眨。
“庭深....庭深?”邱示君喊了他两声,许庭深回过神来,茫然地盯着他看。
“药。”邱示君指了指,许庭深长长地哦了声,邱示君于是在对面的沙发坐下。
许庭深怔住了,他犹豫着说:“.....示君,你不回去吗?”
邱示君在手机上点了份饭,他关掉屏幕伸长了手臂伸了个懒腰说:“我倒想回去啊,你这副样子我回哪儿去?”
许庭深没忍住咳嗽了起来,他的身体躬成了虾米,脸咳得涨红了起来。邱示君把矿泉水丢给他,许庭深拧开了喝了两口。
“我......”
“我去买支体温计,等下要是我的外卖来了,帮我拿下。”邱示君边说边站起来,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许庭深撑着膝盖站起起来走到茶几边上,弯下腰把一盒盒药拿起来看,然后又纷纷把它们装进袋子里。
邱示君在路上走,他前面开车的时候瞥见前面的马路边有个药房,他凭着记忆径直往那儿走。许庭深被高烧折磨地痛苦模样,在邱示君的脑海里盘旋。
他记得原先许庭深没那么犟。是因为忙于工作大家疏于联系了,所以疏远了,还是.........别的。
邱示君又想起了那张照片,他的眼神暗潮涌动,让人不得不深想。
邱示君突然想抽烟,他的烟瘾很大。因为写歌消耗的脑力很大,他烦躁,就会经常抽烟。他在一个角落站定,摸出烟叼在嘴里。
吸一口,脑子就放松一点。邱示君的眼神突然落到过滤嘴的地方,上面写着香烟的牌子。
他刚学会抽烟那会就是抽的这个,其实很淡,带点薄荷的味道而已。他周围那群男人都抽很凶很辣的烟,邱示君抽不惯。
他记得许庭深以前也抽这个很淡的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也换成了很呛人的烟。上次吃饭的时候,邱示君忘了带烟,拿了许庭深的一根,抽了三分之一就受不了了。
“你现在都抽这么冲的了?”自己当时还拧着眉吐槽,许庭深当时的表情,邱示君说不上来。很尴尬又带点欲言又止。许庭深从前不这样的,不这么忧郁。
邱示君心里有一个答案,这个答案隐约指向一个真相。邱示君逃避了数次,每一次都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而如今就差一层纱纸,说于不说,好像都已经捅破了。
邱示君低头点了点烟,烟灰落在他的鞋面上,他动了动脚。
邱示君出门前抓了许庭深他们家的钥匙,他用钥匙打开门走进去。许庭深歪躺在沙发上,他眼睛紧闭,嘴唇也咬得很紧。
邱示君走到他旁边,他张了张嘴又闭上,心里拧不过去。他伸出手拍了下许庭深,没反应。
“许庭深?”邱示君憋着眉喊他,许庭深脸上全是汗,他忽然一抖身体,用哑了的嗓音慌张地喊出:“示君!示君!”
“.........”邱示君的眼珠差点夺眶,许庭深的手在空中乱抓,邱示君的眼睛在空中胡乱地瞟,他也没过脑子,下意识抓住许庭深的手。
许庭深条件反射性一把反握,他攥得很紧,掌心都黏楚了汗。邱示君浑身僵硬,许庭深却像一个溺水之际抓住了救命浮板的人。
“......我在。”
许庭深怕是做梦了,他的脸白得可怕,他听了这两个字像是得到了安慰,抓着邱示君的手还抖。
“....别走。”
第七章
邱示君心里咯噔一下,许庭深手心的汗黏得他抽不开手。他扯一下,许庭深猛地睁开了眼睛。许庭深的眼底全是恐慌,他惊慌失措,瞳孔紧缩,红血丝要将眼底撑破。他突然坐起来,结果动作太猛而一阵头晕目眩。
“......”许庭深闭了闭眼才睁开,他低头发现自己攥着邱示君的手,一下子像触了电似地甩开,邱示君的手落了空,尴尬地垂到身侧。
四目相对,时间几乎等同静止。许庭深的体温又开始上升,烧得他脑壳疼,神志不清。他喉底也疼,火燎火燎地,直接顺延烧到脑子了。
“示君.......”这一声让邱示君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他往后退了一步慌慌张张地憋不出一个字。
许庭深做了梦。梦见他和邱示君表白了,一字一句告诉他,自己有多爱他。从二十岁开始承认自己爱他,爱到三十岁。如果再追溯,或者更早之前就爱到无路可退。
梦里邱示君不看自己,他站得离自己好远。许庭深往前走一步,邱示君就往后退一步。许庭深不敢再往前,他双膝发软,没了力气。
梦里邱示君说:“庭深,你不要说,说出来,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可是许庭深忍了太久了,他忍了十年,再也忍不住了。就在这一刻,他吓醒了。
他还没有张口,可邱示君的反应已经和梦里无差。到底是自己太了解他,连梦里的预判都那么精准。
“体温计我买来了。”邱示君退到许庭深的对面,他把体温计的外包装拆了,用酒精棉花擦了遍体温计,隔着茶几递给许庭深。
许庭**头一紧,血腥味冒了出来。他机械般地抬眼看着邱示君。邱示君的手还停在半空,他也盯着许庭深看,那目光复杂,甚至......不那么友好。
“邱示君。”
来了。邱示君抓着体温计的手一紧,他下意识就想逃,他极快速地转身,刚走两步,被人从身后抓住手腕。
“示君.......!”许庭深手心的温度滚烫,几乎可以灼伤人。邱示君瞬间强烈地反抗,他猛地抬起手肘,怒吼道:“你放开我!”
许庭深没放,他还紧抓着。他的声音像被烫坏的水管,带着困难的压抑声。
“我想和你谈一谈。”许庭深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明明人都快站不稳。
邱示君抗性非常大,他剧烈地挣扎,手腕都挣红了,还没把手抽出来。
“我有事我要走了!”邱示君这种急于摆脱的态度刺痛了许庭深,许庭深稍稍松了些力道,他几近哀求地说:“就说几句话不行吗?”
邱示君如坠谷底,他最害怕的时候来了。他根本不敢给许庭深一丁点机会,所以他斩杀果决,没敢留一丝情。
“许庭深,别说了。”邱示君的声音冷酷,不带感情。他的眼睛漠然,他把害怕藏在眼底,不敢暴露出来。
许庭深渐渐松了手,他的手指一根一根从邱示君的手腕上撤下来。他突然抬手擦了下嘴角,虎口上竟然有血沫。
他抽了张纸巾擦了擦,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盯着邱示君的背影轻轻地说:“其实你都知道了。”
这话已经很直白了。他们之间的那块遮羞布终于被无情地扯了下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下。
邱示君的指甲嵌进了肉里,心里翻江倒海,一塌糊涂。他很慢很慢地转过身,望着许庭深的眼睛不说话
许庭深的高烧又上来了,他坚持不住,只好坐下来。头沉甸甸地很不舒服。他还在用纸巾擦虎口,喉头不断翻涌上来想要呕吐的感觉。
“你坐吧,总要谈一次的。”许庭深明明很虚弱,但眼底咻然划过的决绝,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势。他豁出去了,反正说不说都是死。
邱示君还是站着,许庭深真的好累,他用掌心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
邱示君拉了把椅子在许庭深的对面坐下,他先发制人道:“许庭深,你结婚了。你不要烧坏脑子了。”
“你结婚了。”邱示君连续说了两遍,每一遍都说得很重。许庭深把手拿下来,他看着邱示君笑笑说:“我那婚是结给我爸妈看的。书瑶根本不爱我。”
邱示君的手瞬间握拳,青筋都快凸起,他冷眼道:“她爱不爱你,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你结婚了。”
和我有什么关系。许庭深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他已经闻到口腔里那股难闻的酸味。
“我结婚是因为........”
“我不想听,我也不想知道你和你老婆感情如何。”邱示君打断了许庭深的话,他站起来准备走人。
“你是觉得恶心了吧?”许庭深幽幽地开口,邱示君的脚步一滞,在地板上摩擦出声音。
许庭深看着邱示君的背影眨了眨眼,血沫又开始冒上来。
“我不喜欢男人。”邱示君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过了很久才说出这句话。
许庭深点点头,他望眼欲穿,很轻地说:“我也不喜欢。”
邱示君的手不停地在身侧抖,他听到这句话才意识到——接下来的话才是最要命的。
“我也交过女朋友,在十**岁的时候。二十岁之后就没有了。”
“许庭深........”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爱上了我从小的兄弟,最好的朋友。”
“许庭深!”邱示君一个箭步冲过来,他揪住许庭深的衣领,怒不可遏地朝他吼道。许庭深被他攥着衣领,感觉呼吸不畅。他反手握住邱示君的手,声音沙哑又难听。
“示君,我爱你。”
要制止已经来不及了,那个禁忌的梅花桩已经被踩了。在两人的距离中横出一把刀,把两个人隔着的那些丝丝连连全部砍破了。
邱示君的脸和许庭深一样白,难堪、无措、慌乱一览无遗。他狠狠地推了一把许庭深张嘴破口大骂。
“你他妈烧坏脑子了吧!说得什么混账话!”许庭深无声地笑了一下,心里已经烂了。他仰头,眼角胀痛。
“我是疯了,想了十年能不疯吗?”许庭深自嘲地说,他快速地眨眨眼,才让一些水汽倒了回去。
邱示君彻底楞了,他杵在那里瞬间耳鸣。耳朵里不断盘旋着尖锐的声音,震着他的耳膜。
“.......你烧糊涂了。”邱示君喃喃地说,许庭深慢慢抬起头,他看着邱示君温温柔柔地笑了下。
邱示君心头乱跳,后背都快冒出汗来。许庭深盯着他不断后退的脚步,轻轻地说:“你放心,我不会逼你的。更不会纠缠你。”
我们,就此别过吧。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到底还是舍不得说,虽然心里已经这么想了。许庭深没想到,最后一面,这么快就来了,他喟叹。
“砰!”地一声巨响,门被甩上了,许庭深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像尊佛一样呆坐在那儿,眼神落在邱示君刚叫的外卖上,他突然撑着沙发扶手站了起来,趿着鞋走过去弯腰把外卖袋子拎起来。许庭深困难地坐回位子上,他解开塑料袋,把饭拿出来。
邱示君点的一客港式双拼饭,许庭深拆了筷子夹了一块叉烧放到嘴里。他嘴里发苦,没有味道,吃饭如同嚼蜡。但是他还是努力吃,喉咙肿得太疼了,吞咽很困难。吃到第四口的时候,许庭深实在憋不住吐了。
他跌跌撞撞地扶着墙跑到厕所,双膝一跪对准马桶就吐了出来。他的呕吐声很大,胃里一阵被绞的难受,他的指甲开始变色,手一下子冷了下来。
等吐完了,许庭深的呼吸变重了。他坐在冰冷的地砖上,头仰着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胸口好难受,像是哮喘,感觉气短。
邱示君的十指插/?进发里,他蹲在马路边,手指不停地揪着头发,他心里烦得很。经过他身边的路人都像他投去探究的目光,邱示君蓦地抬头,眼底一片猩红。
他又蹲了一会才站起来,腿有些麻了,走起路来都一拐一瘸。他想起来,车子停在许庭深家的地下车库,他咒骂一声又往里走。
“滴嘟滴嘟!”忽然一声尖锐的声音让邱示君侧目,白色的救护车闪着刺眼的光跟在他身边飞速地开过,邱示君的心瞬间漏跳了一拍,他看了眼车子开的方向,心里突生不好的预感。
他拖着脚步又磨蹭了几步,下一秒,就拼了命的往前跑,他使劲地摆臂,大腿都快要抽筋了。风在他耳边灌,耳鸣的声音刺得他奔溃。
“......”邱示君总算跑到了许庭深的家楼下,果不其然停着一辆救护车,邱示君感觉呼吸骤停,他搭着扶手不顾一切地往上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