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我的话,唐娜倒是看看我:“你就不挽留吗?”
我道:“假如挽留你,你就不愿意走了吗?”
唐娜不说话。我道:“我的挽留要使你困扰,干脆就不挽留了。”
唐娜横来一眼,便嗔怪似的:“这样会说话的。”
我举起酒杯,朝她一敬。她看看我,笑着与我碰杯了。她才说:“我离开,只是累了,想要休息,做点别的事,不准备到哪家公司去。小庄很赞成我休息,我们结婚后就出国去了,不过你知道,我这两年来的作品不好,就这样无声无息退隐,我也不甘心,走前也总是要造一些新闻出来才好看。”
她笑着看来,眉眼都是风情:“叶总是吃娱乐这行饭的,应当能够体谅,我不是存心想让公司为难。”
当然我说什么,也绝对不会说怪她的话。与她又闲话几句,离开这办公间,我打电话给我的秘书,嘱咐两句。秘书听见,也不多问,自吩咐下去了。
过几天,新闻果真出来,闹了一场。不过花花蝴蝶如唐娜,这一生竟也能够定下来,找到一个真心良伴,也算上一段佳话。我去看我妈,她给我看这期的八卦周刊,这最后所下的结语便是这个。
我妈,从前影视歌三栖大明星苏美瑶,现在人称的叶三太,叶生珠宝行的老板,她将近六十岁了,可是保养很好,还是漂亮的样子。今天也一身雍容华贵,可是气质无双,便坐在沙发里,她指着这篇文章给我看:“你看看,这唐娜是你公司那个唐娜?”就说了一出剧:“是她吗?”
我道:“正是她。”
我妈道:“想不到她喜欢女孩子。”
我端起佣人呈过来的茶:“我也没想到。”
我妈看看我:“我也想不到你更喜欢男孩子一点。”
我可实在讶异了,茶也不喝了。我妈看见,马上说:“其实我也觉得这个话不对,应该说,好看的,不管男孩子女孩子你都喜欢。”
我看看两旁站着的佣人,他们仿佛极力忍住笑。我简直有点窘起来:“妈。”
我妈便道:“囡囡告诉我,你去她做事的婚介所找对象。”
她口中的囡囡指的是大侄女。我先一愣,可想了几下,马上联想起来,那通奇怪的配对成功的通知,大概是她暗中捣蛋了。我道:“你另外没听见罗妮告诉你吗?她找我赞助办联谊会,只是噱头,不是真的。”
我妈不信:“囡囡告诉我,你去和人家见面了。”
我顿了顿,本来按住不想的念头又浮现起来。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坦白。我道:“确实是见了,不过交交朋友很正常。”
我妈不理我这套,只管问她的:“听见说是医师是不是?”
我道:“是。”
我妈又问:“哪个专业的?”
我张口,却想到了两个檀医师,心里还在迟疑,可嘴里已经说出来:“精神科。”
我妈端茶的手一顿,看我不是说笑,便道:“其实这个专业好,现在谁没有这方面的毛病,很有发展,在哪里看病,我给他介绍几个病人吧。”
我连忙请教:“一般来说到什么程度的毛病可以去看精神科?”
我妈便道:“哪里要多严重,只要失眠都可以了。”
我感到今天来看我妈简直对极了。
我很好的朋友周米前一阵子时常失眠,睡不好,可是不说不知道,平常看上去也还是十分精神。周米后来去拿药吃才好了,看的便是精神科。这方面的毛病在现在虽然已经不那样忌讳谈论,然而他在社会上有头有脸,传出去也不好,非常隐`私,就周围我们几个朋友知道。
我的睡眠质量还好,偶尔也有几天睡不好,可不到拿药吃的地步。这样贸然去看病,却说不出一个道理,对于医师也十分失礼。我想了想,这天就去找周米。周米在他家里的公司上班,并不像我,天天需要进办公室,这一向事业忙碌,我去找他时,他刚刚开会出来。
周米请我进他的办公室。我与他有一阵子不见了,自他订婚以后,朋友间的应酬少了很多。他爸爸让他在婚期之前修身养性,不要闹出事。与他订婚的文家小姐倒也是社交圈中的名媛,反而出来得更勤快。
这时我看周米精神换发,然而又一仔细,仿佛不是十分快乐。他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扯了一把领带:“叶子樵,听我的劝,不要轻易找人结婚。”
我可稀奇起来:“你求婚成功之前,可不是这样说。”在我周围劝我定下来的,向来不少他一个。
周米道:“我必须向你道歉!”便忍耐不了似的,一股脑地说出这阵子他与文家绢的矛盾:“男人谁不抽烟嘛,她认识我就知道我抽,交往时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刚刚订婚,马上看不顺眼,我喝酒,也要管,穿什么也管,和她走在一起,多看旁边两眼也要不高兴!反正所有的问题都跑出来了。”
我劝两句:“你们以后是夫妻,不一样,她所有的要求也是为你着想。我听见说女孩子婚前总有焦虑症,可能她就是,你多体谅她了。”
总是劝和不劝离。不过我自己在情感方面被认为有点荒唐的人,周米也知道,怎样会信服,还是满腹牢骚。我便转口:“你这样不行,偶尔也要出来玩,改天出来喝一杯。”
周米点起烟,斜睨我一眼:“这听上去才是人话了。”又说:“光听我说,你特地来找我什么事?找我投资电影?还是投资人?”
我道:“两个都不是。”就看看他,婉转地把目的告诉他听。当然老实交代,从头至尾:“他是我外甥,凭着这点,不去认识都不行,但是因为二姐的缘故,我想也只有借着看病的名目才可以再见到人了。”
周米看着我:“……你这毛病简直不能好了。”
我抬起眉毛,周米马上又道:“其实我来看,问你二姐真是最快的办法。”
我道:“我二姐从来没有和我们说过这个儿子的事情,我突然问她这个,怕引起她想起什么伤心事,以及也不能顾虑他们母子关系好不好。”顿了顿,又说:“假如私下进行就完全不用多虑这些。”
我道:“不过考虑到他的专业,平白无故去找他看病,需要好的理由。”
周米便道:“就说失眠吧。”
我笑道:“所以我来找你讨教,该怎么说才像是一回事。”
周米道:“这简单。”就告诉我一二。
我记下,便不打扰他做事了。他倒是要送我下楼,透透口气。司机一早把车开到了门口,我上车,开车的成叔问:“叶先生,现在就回公司去吗?”
我点头:“嗯,回去。”
车便开了。到半路,等着红灯时,我收到一则讯息,是李钊传来的,问我方不方便送他去一个表演场试镜,他不注意睡过头,错过了一班车,下一班车一直不来,眼见时间逼近,便不得已找我。
李钊是上回在东方大酒店认识的那位服务生,当天我们看完电影,又在咖啡店坐了一坐,谈得深入,知道他还是学生,正在就读艺术学校。他的外型很好,往娱乐圈发展完全没问题,他们学校在毕业前,会请各家娱乐经纪公司到学校进行职场说明会,对他们来说是很好的签约机会。
李钊完全不用担心,他在校成绩很好,演过几场话剧,当时就受到注意,然而他不想只当个偶像人物,那时便不签约。
我感到他是上进的人,有意让公司签下他,不过也不能单凭我的好感就决定,培养新人不容易,很需要考虑专业经纪人的意见,总之一切已经在评估当中。不过我还没有告诉他。
现在他急于要去试镜,我当然不会拒绝他的请求了。
李钊站在公车站前面不远的路口,一身清爽,看上去就是一个青年学生的样子,远远地看见那神情不安。这艺术学校建在郊外半山坡,宿舍倒是在山下,然而附近也没有什么热闹的,最多青山绿水,以及整排的正在建设中的别墅区。这边我不是第一次过来,倒不是因为之前送过他回来的缘故,周米家新近推出的一期别墅房就在这里。
成叔刚刚停好车,李钊马上开门坐上来。他似乎真是很着急了,通常不会这样急匆匆的简直失礼的样子。不过他注意了礼貌:“谢谢你。”
我笑笑,问:“怎么走呢?”
李钊就说出地址。我道:“成叔。”
成叔便道:“知道了,叶先生。”就开车了。
这时候路上没什么车子,十分通畅,用不了几十分钟可以到达。李钊也还不肯放松似的,可是整个坐得直挺,两手交握在腿上,他不断地望着窗外,仿佛车子一停马上要冲出去。
我道:“放心,可以赶上的。”
李钊朝我看,腼腆似的笑了笑。他道:“不好意思。其实赶不上的话,也是怪我自己,这么重要的,竟然睡过头。”
我问:“是什么的试镜?”
李钊从随身的袋子翻出一本册子递给我看,一面滔滔不绝起来:“是一部电影,这是剧本,主要是编剧是郎文,导演是陆利山老师,这是他们睽违五年再合作的戏,陆老师在我们学校教表演,可是真正要学到东西,还是要演过一回他的戏。”
我带着笑听着,把剧本看了一遍,郎文的剧本没得挑剔的,一样的压抑悲情,勾动情绪。陆利山这位导演,名气已经不用说了,也十分有本事,资历很深,拍过不少叫好叫座的电影。他近年积极培育学生,他公司的几部戏就挂名制作,想不到已经悄悄地筹拍起来了。
很快到了那表演场。车子一停,李钊对我说了一声,一面开门下车,没有几下子就跑远了。
我想了想,便决定进去看一看。
这表演场十分宽广,是私人的,隶属于一家艺术中心,那艺术中心背后的老板是与我家里很熟悉的一位叔叔,目前由他的儿子管理。他们的表演场开放租用,也能够在这里进行公演。另外在里面辟出一块地方开咖啡厅,弄一些文艺性质的展出,平日也有许多的人来这里消磨。
大概今天举办试镜,通往表演厅的走道外有人管控,不能够随意过去。不过我刚刚靠近,就看见一个男人从里头走出来。
我便喊他:“郎文。”
郎文吓一跳似的,顿了顿,马上看来:“叶子樵?你怎么晓得过来这里?”
我走过去:“送一个朋友过来试镜,顺便看看。”
郎文道:“里面已经开始了。”
我道:“那你不用在里面?怎么跑出来?”
郎文道:“看了几个人的表演都不怎么样,出来透口气。”又说:“我带你进去。”
我随着他走,他问我带什么朋友。我笑道:“一个小朋友。”
郎文瞥了我一眼,倒是挑起眉。他说:“主要决定权还是在导演手上。”
我笑道:“他不知道我会进来看。”
郎文仿佛不信,不过不说什么了。他带我到一间房间,那边有闭路电视可以看。他道:“现场那边太多人了,也有不少当红的演员,怕他们看见你,知道你带人过来,要有点什么想法。”
我不予置评,不过也没有打算过去打扰进行,便在这里坐下看了。郎文也在这边坐着,他之前便待在这里看的,拿着本子笔记。我看了一会儿,就看见李钊了。他演了一小段,也不知道是什么角色,看上去并不十分好演。他没有演得太久,便有人叫停,是陆利山。
陆利山问了李钊几个问题,关于剧本理解方面的。仿佛对李钊的回答不很满意,陆利山听完,眉目凝重。
之后让李钊出去了,换了另一个人。
郎文在本子上写了什么,这时道:“对了,你带的人是哪个?”
我道:“就是刚刚出去的那个。”
郎文马上看来。我笑道:“怎么样?”
郎文道:“我刚刚都快睡着了,看到他的表演,我才清醒了一点。很有天份啊,不错,你从哪里发现的?”
我笑了笑,只道:“他不是我公司的新人。”
郎文顿了顿:“哦。”
我道:“不过以后可能会签下他。”
郎文道:“那你动作要快点了,他演了这部电影,一定会红。”
那边的试镜到一段落叫停了。陆利山大概想透口气,刚好郎文送我出去,就在外面走道碰上。郎文告诉他,我送了一位朋友过来试镜的。
陆利山问:“是哪位?”
我道:“李钊。”
陆利山面色不变:“嗯。”又说:“叶总公司今天倒是不少人来试镜。”
我并不知道,公司签约的艺人一向有专属的经纪人安排。我应付两句,他又说:“你只特地带他过来,要是让你公司其他人知道,他在公司里不会很难做?”
我笑道:“导演误会了,李钊不是我公司的新人。”看他脸色略沉下来,马上说:“我上次去他们艺术学校找章校长,正好他们学校有表演,就看了一场,他也有演出,章校长带所有演员给我认识,我觉得他很不错,稍微留心了一下,等他毕业准备签下他进公司。”
这当然是没有的事,可我看出陆利山大概对李钊的表演是十分有印象了,可能心里有点衡量,然而他是最看不上一些小演员为了出头攀亲带故的。
好在听了这些,陆利山神色便好了一点:“我看他是很有发展的。”
我笑道:“是。”
后面也不谈这个了,说起陆利山公司的另外一部正在拍摄的电影,那部的女主角是袁莹,我公司旗下一个当红的女演员。另外我这里也是这部电影主要的投资人。他便大致报告了进度。一面说,有人来请示继续试镜,他就走了。
郎文对我道:“改天给你看一个剧本。”
我说好,他一挥手就走了。我掉过身要出去,旁边另一个走廊里走出来一个人,正是李钊。他一脸莫测似的看看我。
我对他一笑:“结束了?”
李钊点点头:“谢谢您今天送我过来,赶上了,现在我可以自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