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不了你了。
付闻歌垂手扣住下腹,轻咬住嘴唇,纠结片刻还是把话咽回肚子里:“行了,早点睡吧。”
“自己多注意身体,念书别念太晚,我很快就回去了啊。”
“知道了,啰嗦。”
挂上电话,付闻歌低头掀开手掌看看又扣上,皱眉叹了口气——要不明儿还是先去趟医院吧,万一要不是呢?
转天儿上午只上了一节课,付闻歌借口家里有事让陈晓墨他们替自己点下名,溜出学校跑去医院。没跟那俩人说,实因他不想让白翰辰以外的人先得到消息。再说就周云飞那咋咋呼呼的性格,让他知道等于拿个喇叭当街嚷嚷,到不了下午全学校都得知道。
接诊的是位年轻大夫,付闻歌觉着也就白翰辰那岁数,稍微有点儿不好意思。虽然平时他对别人总说在医生面前人和褪了毛的生猪没区别,可事情轮到自己头上,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彻底抛弃羞耻心。
大夫注意到他说话支支吾吾,面带难色。又穿着学生制服,年纪轻轻还是一个人来的也没个家人朋友陪伴,不禁忧心他未婚先孕,恐是不想要这孩子。
他天天干这个,见多了因一时冲动出问题的。尤其是学生,当场傻眼,更不敢告诉家里,之前还碰上过那种跪下来求他把孩子打了的。可这里是天主教医院,不允许堕/胎。医生不给解决,那走投无路出了医院就跳河的不是没有。
也有自己想辙的,什么稀奇古怪的药和招儿都敢试,有些身体被毁透了这辈子都没法再要,严重的还有弄个一尸两命的。
检查完毕,大夫洗好手回来坐到桌边,柔声细气地说:“情况是这样,胎儿大约有六七周左右,目前看一切正常。”
付闻歌表情一怔,匆匆垂下眼。猜测得到证实,心中既欢喜又焦虑。是跟白翰辰说好放开了试,有就要,没想到这么快就中了。眼下真的有孩子了,他忽觉心里没底儿,完全不知道该从何入手——养育生命这件事,远比想象的更庄重。
看他抿着嘴唇眉头微皱,一点儿高兴劲儿都没有,大夫觉得自己应该没想错。出于职业道德与所信仰的教义,他诚心劝道:“同学,你说你也是学医的,那我就以前辈的身份劝你一句,既来之则安之,遇到困难,只要咬牙坚持一定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付闻歌被他说得莫名其妙,哪跟哪啊就守得云开见月明?
大夫自顾自地劝着:“如果需要帮助,我可以帮你介绍教堂开设的庇护所,在那里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能得到妥善的照顾。”
“我结婚了,没理由不要这孩子。”付闻歌算是明白了,这大夫八成看他穿学生制服以为是未婚先孕呢。
大夫赶紧低头翻看诊疗记录,再次确认分诊护士未标注患者已婚。他抬眼望着付闻歌,尴尬道:“护士没写,所以我以为……”
“没关系,谢谢您的关心。”付闻歌站起身,向大夫致谢告辞,“我下午还有课,先走了。”
大夫笑着点点头:“记得来复诊,一个月一次。”
等到白翰辰回家那天,付闻歌把医疗记录放到书桌一个显眼的位置上,期望对方能自己发现。要他自己说还真说不出口,虽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白翰辰进门都快十点了,先去跟母亲那点了个卯。付闻歌听见有人推门立马从书房蹦出去,却见是邱大力来送行李,狂飙的心跳顿时归于平静。等白翰辰真进了屋,他连屁股都没挪,抱着书坐书桌前头不理不睬。
原本白翰辰满心欢喜地想着进门就搂娇妻入怀,倾诉下离别之苦,结果人家理都不理,就跟没他这人一样。他自己倒了两杯茶,端进书房,拿热脸往人冷屁股上贴:“谁又惹着我们付大公子了?”
“没人惹我。”
付闻歌的心思根本就没在书上,一直用余光注意着白翰辰的一举一动。只见白翰辰将茶杯置于离诊疗记录不足两寸的位置,却没去动那个牛皮纸袋。
“是不是上课挨教授批啦?”白翰辰在火车上逛荡了一天一夜,自己累的贼死,可为哄付闻歌开心,还是站到他背后帮他捏肩膀。
这体贴的举动平息了付闻歌心里那团无明业火,回手按住搭在肩上的手,轻道:“也没有,就是心情不太好。”
“累就早点睡吧,别看了。”白翰辰顺手把他手中的书抽走,倒扣着压在那个牛皮纸袋上,催促道:“起来,回床上去。”
“还差一点儿了,我得看完。”
付闻歌见他再次无视了自己的诊疗记录,故意在拿书时把牛皮纸袋碰落到地上。袋子没封口,往地上一摔,里面的纸便散出袋口。白翰辰弯腰拾起,正准备把纸塞回去忽然注意到抬头印着红十字标志。
“你去医院了?哪不舒服?”他边说边把纸抽了出来,没看几行,表情立时被冻在脸上。
付闻歌就坐在椅子上,抿着嘴抱着书,窃笑着等戳在身边的人解冻。可憋死他了,揣着心思又谁都不能说,就等白翰辰回来分享好消息。整整一礼拜,白天上课听不进去,晚上觉也睡不踏实。
看完诊疗记录,白翰辰弓下身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手撑住扶手把人笼罩在自己的臂弯里。他盯住付闻歌的脸,表情似笑非笑,又有些腼腆,老半天才憋出一句“我还挺能干的哈”。
等了一礼拜就等出这么句不着四六的话,付闻歌真想顺窗户给他扔出去。
TBC
作者有话要说:二爷不挂彩,日子没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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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按理说人逢喜事精神爽, 可早晨起床之后,白翰辰却感觉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舒坦, 脑袋跟上过紧箍咒似的一个劲儿发涨。
付闻歌见他皱着个眉头, 抬手贴到他颈侧试体温。正常, 没有发烧。自从白翰辰得过一次肺炎,他再不敢由着对方性子折腾, 一礼拜三次顶天儿了。天天跟外头跑,日头没挂起就出门, 回来时披星戴月,再结实的身体也扛不住造。
“该不是昨晚睡觉开窗户吹着了吧?”他问。
“后半夜我起来关上了, 这刚玥儿给开的。”白翰辰不甚在意, 他估摸着是自己这一礼拜喝酒喝多了,又跟火车上一天一宿没睡觉闹的,“走, 吃早点去。”
被白翰辰拖着手出门, 付闻歌小声问:“你待会要跟妈说?”
“这好事儿必须得说啊。”白翰辰稍显得意, “省得她老跟那叨叨,担心我跟大哥似的结婚十年都没孩子。”
付闻歌低头笑笑:“要真是十年没有, 那可得好好查查你了。”
“那就不可能!”事关男人的尊严,便是一句玩笑话也让白翰辰绷紧了面皮——事实摆在眼前,老子是顶天立地的爷们, 纯的不能再纯了!
当然这话也就是想想,说出来准保挨打。
吃着早点,孙宝婷见儿子给儿媳又剥咸鸭蛋又吹热粥, 顿觉儿子坏了饭桌上的规矩——伺候主家吃饭是下人的事儿,哪有少爷亲自动手的道理?
再说亲妈坐在这儿,就光顾着媳妇啊?
所有的看不顺眼都源于嫉妒,但孙宝婷绝不会承认自己嫉妒人家小两口感情好。她斜楞了儿子一眼,不悦道:“翰辰,赶紧吃,粥都凉了。”
“我吃好了。”白翰辰擦擦手,给付闻歌递了个眼神儿,示意他自己准备宣布喜讯,“妈,我有事儿跟您说。”
付闻歌顿住调羹,垂眼避开孙宝婷的注视。不好意思,怀孕这件事充满了性暗示,说出来就谁都知道他跟白翰辰那啥过了。
“你爸那没事吧?”孙宝婷倒是紧张了起来。白育昆出了院没回北平,一直跟天津别邸里养病,大事小情都靠儿子传达。
“爸挺好的,是我这儿的事儿——”白翰辰故意拖了个长腔,把严桂兰和白翰兴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妈,儿子给您道喜了,您……要当奶奶了。”
孙宝婷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听小儿子跟旁边咋呼道:“真哒!?那不是我要当叔叔了?!”
“翰兴!把嘴里东西咽下去再说话!瞅瞅喷这一桌!”孙宝婷责怪一声,将视线投向付闻歌,之前的不满已是烟消云散,含笑道:“闻歌,多长时间了?”
“快俩月了。”付闻歌低头盯着碗,满脸臊得通红。
“呦,那你怎么不早言语一声啊?”孙宝婷赶紧招呼玥儿,“去,让余婶把梅子汤炖上。”
玥儿应道:“没梅子干儿了,太太,这刚开春儿,没想着备。”
“赶紧去买呀!诶,再带点杏干儿和山楂干儿回来。”
“是,太太。”
“别麻烦了,我不想吃酸的。”付闻歌拦住玥儿。
孙宝婷问他:“那你想吃点儿什么?”
付闻歌想了想,说:“嗯……我就想吃点辣的。”
一听这话,孙宝婷的表情稍稍有变。酸儿辣女,虽说不一定准吧,可老话儿不都这么说么?想她生翰辰翰兴兄弟俩的时候,恨不得把自己泡在醋缸里才好,白嘴儿吃山楂跟磕糖豆儿似的。
不过话说回来,管他男孩女孩还是半爷儿,自要是白家的孙子,那都得是她的心头肉。
“行,待会让厨房给炸点辣椒油。”孙宝婷的脸上又挂起笑意,“不过还是得买点儿果干儿搁家里备着,万一要想吃,没有不抓瞎么?”
“您看着安排吧。”白翰辰才不在乎媳妇想吃甜酸苦辣哪一口,反正生什么都是自己的崽子。
付闻歌点点头,说:“妈,我先去上课了。”
“还上课啊?”孙宝婷眉头微皱,“歇了吧,闻歌,跑来跑去那么累,万一这头一个没坐住,怕以后不好要。”
付闻歌微微一怔,可又不好直接顶撞婆婆。他将目光投向白翰辰,期待对方能替自己解围。然而白翰辰也略感为难。他妈说的倒是在理,有的人头一个滑胎,后面怀一个掉一个,按医生的话说叫习惯性流产。
严桂兰见桌上的气氛瞬间凝重,出言劝道:“婷姨,闻歌身体底子好,他自己肯定也注意……课落下不容易追,还是让他接着上吧。”
孙宝婷并不赞同:“这跟身体好不好一点儿关系都没,你忘啦,就你三哥那媳妇儿,看着身子骨多结实?可怀了仨一个都没养下来。”
“胚胎早期如果发育不良是会造成流产,但是发育正常的胚胎自然流产率并不高,妈,这叫物竞天择。”付闻歌是不指望白翰辰了,他估计对方比孙宝婷还不想让他去上课。
物竞天择是什么玩意孙宝婷一点儿概念没有。付闻歌是医学生,张嘴一套一套的,她无法反驳。可跨个门槛就滑胎的她不是没见过,至于发育成啥样,那真是鬼才知道。
白翰辰跟桌子底下推推付闻歌的手,示意他不必如此犀利,然后对孙宝婷说:“妈,让闻歌把这学期上完吧,不然亏的课太多,后面不好补。”
——识点儿字得了,非上什么大学啊?
孙宝婷仍是不满,可儿子也张嘴了,她不好做个不通情理的婆婆,只得讪讪道:“总归在意着点儿,闻歌啊,不舒服就请假,别硬扛。”
“知道了,妈。”
付闻歌应声起身,随手拍了下白翰辰的胳膊。白翰辰在家的时候他们都是一起出门,邱大力先把付闻歌送到学校再送白翰辰去公司,反正一脚油的事儿。
把付闻歌送到学校门口,白翰辰反复叮嘱了老半天才把人放下车。长辈的话得听,毕竟比他们多吃那么些年盐。不过还好刚才孙宝婷没说“我吃的盐比你们吃的米还多”这种话,要不付闻歌得让她去医院查血压了。
邱大力正开着车,忽听白翰辰在后头敲座椅靠背。他抬眼一瞅后视镜,只见二爷皱着眉头捂着嘴,另一只手紧着比划让他靠边停车。车还没停稳白翰辰就冲了下去,撑着路边黑漆漆的电线杆子一通倒,把早饭全给吐了。
邱大力赶紧下车,拍着白翰辰的后背焦急地问:“呦!二爷!您这是吃不对付还是晕车啦?”
吐得眼前一片模糊,白翰辰压根顾不上理他。不过吐出来倒是舒坦些,早起顶着脑门那股紧绷劲儿消散了几许,心也不慌了。刚离开学校才半里地的路程,应该不是晕车,他估摸是头几天跟龙爷他们喝酒喝伤了胃。
摸出帕子擦了把脸,白翰辰缓过口气回到车上,让邱大力继续往公司开。路上邱大力不敢开快还净拣平道儿走,生怕再给他颠吐了。
八点半开会,白翰辰进会议室坐下,刚要张嘴说话忽然被满屋子的烟味呛得又是一阵反胃。他烦躁地拍了把桌子,吼道:“把烟都掐了!”
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反应了一下才纷纷把烟头按熄在烟灰缸里。站在白翰辰身后的柳秘书瞅着屋里烟雾弥漫,赶紧推开窗户把烟都散出去。
顺好气,白翰辰开始布置工作。可莫名烦躁,往日清晰的思路今天却像是打了死结的毛线团,好几次都是话说一半还得想想才能继续下去。底下的主管要敢问问题,十有八九得被他骂上两句,脾气暴躁得如同被囚困在笼子的猛虎。
这会开的,开出所有人一身汗。
恼人的焦躁持续了一整天,晚上本来还有个应酬,白翰辰叫柳秘书给推了。中午饭吃完又吐,本来也没吃多少,吐到最后连胆汁都吐出来了,一下午嘴里苦得跟含了黄连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