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作为一台人工智能所做出的判断,宋隐的确是充分信任的。但在这件事上,他却觉得应该还有更加安全的解决方式。
“狗子,你替我去看看那几个纸人的特征不行吗?!反正你能够看见整个副本!”
“并不是整个副本,而是你曾经经过的区域。在这个副本里,由于你一直缩在隔间里装鹌鹑,我的视野也只开拓了大半个厕所那么多。”
二狗一板一眼地更正道:“如今,这三个纸人现在全都黏在门板后头,面朝着你一动不动,即便是我也没那种透视眼可以看见它们的正面。”
“噫!!”
宋隐看着面前的门板,冷不丁地打了一串哆嗦。但是这也让他想明白了一点——事到如今,窝在小小厕所隔间里的他,压根儿就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装备虽然看不见了,但是我的副本保护机制……还是有效的吧?”将手放在了门栓上,在开门之前,宋隐这样小声问道。
“放心。”二狗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要真出了事,我绝对可以把你完完整整地带回到炼狱去。”
“唉,我信了你的邪。”
虽然还是很不情愿,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宋隐还是硬着头皮,吱呀一声把门给推开了。
没有一点点悬念,那三个纸人果然一动不动地飘在厕所的隔间外。惨白的脸上两颗黑洞一般的眼珠子,虽然是画上去的,但总觉得一直在死死地盯着人直看。
宋隐浑身上下的白毛冷汗一阵接着一阵,鸡皮疙瘩此起彼伏。于此同时,他还在嘴里不停地低声念叨着什么——但那些并不是经文,而是一串串颠过来倒过去的脏话。
不知是二狗的判断又一次正确,还是脏话真能起到辟邪的作用,总之那几个纸人还真就一动不动地,任由宋隐一步步朝着它们靠拢过去。
依照齐征南转达给二虎的建议,宋隐开始硬着头皮观察这三个纸人的细部特征。
还真是不看不知道,远远看着跟恐怖片道具没什么区别的纸人,竟然采用了一些比较特殊的纸张。光是宋隐立刻能够辨认出来的,就有用过的打印纸、旧报纸、病历簿以及一种看起来是纯白无字,却带着“慈济福利院”五个红色大字的抬头纸。
抬头纸的出现,再一次证明了梦境副本的确切换到了福利院。而三个纸人的身份,也更有可能是嫌犯A二十年前在福利院生活时所认识的人。
在针落有声的死寂之中,宋隐屏住呼吸,压抑着内心的阵阵恐惧,继续研究着纸人身上的种种信息。
与现实世界里嫌犯A的三位“房客”一样,纸人也是两男一女的性别配置。三个人虽然都是成年体型,却和此时的宋隐一样,全都穿着福利院统一的短袖院服,显然应该是这里收容过的小孩。
三人之中,距离宋隐最近的,是那个女性纸人。她留着十分常见的童花头,画上去的五官看起来没什么显着特征。
明明是纸人,但是她从头到尾全都湿透了,不知从哪里来的液体,从纸人的头发、胳膊、衣裳以及双腿上源源不断地滴落下来,不一会儿就在地面上积聚成一滩反光。
“……好像有一股腥味。”宋隐大着胆子接近女纸人,小声说出自己的感受,“不是自来水,感觉更像是河水,或者湖……啊!”
话说了一半,他忽然发出一声惊叫。
“怎么了?!”齐征南的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里。
之后的好一阵子,宋隐都没有再吱声儿。齐征南的不安滚雪球似地堆积着。
他想了一想,也不再让二虎帮忙转述情况,干脆开启了一个视频小窗,将厕所那边的实时画面投影在了面前的道路上。
当投影亮起的时候,即便胆大沉着如他,也着实心脏漏跳了一拍。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纸人的面部特写。惨白如同厚涂了一层白粉似的脸颊中央,是两团极不自然的腮红。又细又浓的两弯眉毛之下,是漆黑如洞的两点眼珠。
而纸人那血红色的嘴唇居然张开着,里头似乎是一个黑黢黢的空洞,却有源源不断的水流,正从它的口中喷吐出来。
齐征南愣了一秒钟,猛地意识到自己看见的正是宋隐的视角。而且从水流的方向来判断,纸人好死不死地,正好压在宋隐的身上。
完了,万一宋隐真被吓疯了怎么办?
“二虎,告诉我闪蝶现在的位置!”他再顾不上其他,只想着尽快赶过去,撵走那几个纸人。
辅佐官报出了一串副本坐标,和齐征南目前的位置之间还很有一些距离。但它已经研究了福利院的布局图,计算出了两位执行官之间的最短路径。
开启VR路径导航之后,齐征南立刻开始朝宋隐所在的厕所赶去。然而刚刚走出几步,他的耳机里终于传来了他心系之人的动静。
“咳咳咳……”刚开始是一串剧烈的咳嗽声,紧接着的是几声大喘气。
“阿弥陀佛上帝保佑无量天尊!”回过神来的宋隐声音还有点颤抖,“我这条老命都快要吓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齐征南与宋隐没有发生直接对话,所有对话都是猫狗中间传话。
二虎:心好累。
二狗:我也是。
二虎:把手拿开!
二狗:我需要减压,让我撸一撸。
二虎:滚!!!
第96章 恶魔不是他
听见了宋隐的大呼小叫,齐征南停下脚步,重新打开视角投影。
这一次,纸人的大白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脏兮兮的灰白门板,布满了孩子们的涂鸦,还有很多手印——看起来,宋隐应该是又缩回到了厕所隔间里面。
“你怎么样?”齐征南透过二虎发出关心的询问。
“我活着,没事,还在喘气!齐征南你这个大混蛋,选的什么好副本?!”
耳机里又传来了几声咳嗽,宋隐听上去依旧气鼓鼓的。只不过这一次有几分是受到嫌犯A感染,又有几分是发自内心的气急败坏,就很难说了。
等到他稳定了一下情绪,这才开始叙述自己刚才遭遇的惊魂一刻——
“你们不是怂恿我观察那几个纸人吗?我还没看几眼呢,那女纸人突然就朝我扑了过来,压着我、张嘴吐我一头一脸的水!我的妈呀这味儿,一股子鱼腥!百分之百是那种臭水沟里的死水。我靠,水里还有什么啊,死蜜蜂?烂水草?呸呸呸!”
蜜蜂?
齐征南让二虎将宋隐那边的视角投影放大,很快就在地上的水渍里发现了几只蜜蜂尸体。
这立刻让他联想起了副本切变之前,出现在绿色丛林里的婚飞蜂群。
巧合?未必。
“放大蜜蜂尸体。”他继续要求辅佐官。
有关画面立刻以静态图片的形式呈现在了齐征南面前——两只四脚朝天的蜜蜂,放大之后腿上还沾着金色的花粉。
有花粉,那应该也有花。但花园里一片凋零,活着的植物并不多。
齐征南操作着图片拖动动缩放,很快又看见了宋隐刚才所说的“破烂水草”。
那些植物与齐征南印象里的水草不太一样。看上去并不是那种全株浸没在水中的柔滑植物,至少莲叶形的叶片应该是浮在水面上的。
“二虎,检索植物品种。”
应他的要求,辅佐官给出了查询结果,是一种南方常见的植物“水鳖”。叶片如同小型的睡莲浮在水面上。夏秋季节还会开放白色半透明的花朵,居然还有点好看。
齐征南让二虎将发现共享给了宋隐,耳机那边很快也开始推理起来。
“这个女纸人怎么会浑身上下湿哒哒的,而且身上还有蜜蜂和水鳖花……啊!我懂了,一定是在暗示某个地点,一条开着这种水生花朵的河流……”
“不,不是河流。”
宋隐的话还没说完,齐征南就已经立刻掉头,沿着来时的道路一阵小跑。
“二虎,把我这里的画面传输给闪蝶。注意不要出现我的画面,以免刺激到他。”
说话间,齐征南已经穿过了林荫道、返回到耸立着雕塑的那座池塘边。果然,池塘里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从女纸人口中吐出来的水鳖草。
“发现蜂巢。”二虎提醒齐征南注意池塘的右后方。
就在一株枯死的大树高处,像长了瘤子似地结着一个硕大丑陋的野蜂窝,又好像挂着一颗干瘪的人头。
齐征南走到树下,用脚拨开一层厚厚的枯叶,果然发现了许多蜜蜂尸体。他很快又走回到池塘边,一步迈上高高的池沿,拨开几丛水鳖花,向水中俯视。
废弃多年的一汪死水非常污浊,水体呈现出严重富营养化的浓绿色,还有几条死鱼漂浮在表面上,尾巴已经成了骨架。
“水不浅。”他随手找了一根一米多长的枯枝往池里探去,根本碰不到底。
他想了一想,又随手抓起一把水鳖草向岸上拖拽,湿滑的水草有着长到不可思议的茎脉。连根拔起之后粗略地估算了一下,至少有三米左右——而且这还是池塘边缘的深度。
“需要下潜么?”二虎对于自家执行官的一切行动全都无条件信赖,“那我现在就为你开启水下呼吸模式。”
“开启。”齐征南点头授权。
与宋隐之前在超级副本“火烧小楼”时的状况类似,齐征南的战斗服也很快衍生出了呼吸面罩,原本的感应式头盔也更换成了与护目镜连为一体的实体全盔。
齐征南在池塘边沿转身坐下,迅速检查了呼吸系统的运行情况,并对池水进行了腐蚀性检查。
确认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他又开始动手拔除岸边的水草,以防止下潜时发生缠绕。
与此同时,耳机了传来了二狗的声音:“闪蝶提醒你多加小心。”
“……知道了,让他放心。”
尽管二人之间暂时还不能直接沟通,但也正是如此,这份就连鬼迷心窍都无法抹煞的关怀才显得愈发珍贵。
拔起的水草很快在岸上堆出了一座小山。这之后,齐征南选择了相对安全的入水姿势,缓缓潜入污浊的池塘里。
与此同时,远在男厕所里,宋隐面前的厕所墙壁上,同步出现了齐征南在水中所见到的画面。
即便开启了高级夜视功能,可那依旧是个能见度极低的昏暗世界——水体像一大块冒充翡翠的塑料制品,悬浊着东一团、西一块的绿藻和絮状浮游物质。
除去刚才被清理掉的水鳖草之外,池塘里还有许多毛茸茸的金鱼藻,水波一晃它们就舞动起来,试图缠绕住齐征南的双腿和手臂。
好在齐征南是个经验丰富的潜水者——十多岁的时候就在东南亚拿到了潜水资格证。而且战斗服卓越的呼吸系统也可以让他几乎不用考虑氧气问题。
可宋隐还是紧张。他一屁股坐在隔间的马桶上,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厕所门板上的投影画面。
没过多久,齐征南就抵达了池塘的底部。在他的扰动下,这里厚积多年的淤泥随着水流漂荡而起,活像一场慢镜头里的沙尘暴。
等到尘埃重新落定,宋隐冷不丁地看见淤泥里露出了半个脑袋和一只眼睛。
是一只塑料洋娃娃,或许是哪个小孩不小心掉在池塘里的玩具。
随着齐征南在池塘底部探索范围的增大,越来越多的遗落物品出现在了画面里。小孩的鞋子、积木块、沙包,甚至还有一个童车的车轮——这里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时光的坟场,福利院隐秘的水下陈列室。
宋隐的心情在期待与恐惧之间反复横跳,他全程紧盯着画面,几乎忘记了隔间门外的那三只纸人。
大约又过了三四分钟,齐征南忽然不再继续向前移动。
画面下方扬起了一阵淤泥。紧接着镜头缓缓挪动,重新对准池塘底部。
那里隐约出现了一个覆满青苔的不明物体,看上去体积不小,沉在底部应该很有些念头了——上面附着了不少水生植物的根部。
齐征南试着用匕首刮去了表层的青苔,裸露出的物体表面赫然呈现出了红白蓝三种交错的编织图案。
“是编织袋……!”
宋隐的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浮现出了最坏的可能。可他还是屏住呼吸,静待接下来的发展。
齐征南用匕首小心翼翼地探查着编织袋与淤泥的交界处,很快确认了编织袋大约有一个中型行李箱大小,并且异常沉重。
但这完全难不倒臂力惊人的齐征南——他几乎没怎么费劲就将整个编织袋从淤泥里拽了出来,然后扒着池塘的边沿回到了岸上。
不断流淌着浅绿色污水的编织袋很快就被打开了。首先出现在上层的,是一堆大大小小的碎石和砖块,显然是故意填充进来的配重物。
拨开石堆后,属于意料之中、却又令人难以接受的一幕同时出现在了齐征南和宋隐的面前。
编织袋的底部,蜷缩着一具属于未成年人的娇小骨架,从残留的头发和破烂衣物来看,应该是福利院内的一名女童。
“……”宋隐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用微微颤抖的双手捂住了脸颊。
惋惜与心疼是人之常情,但除此之外,他还感觉到一股异乎寻常的巨大愤怒正从心底深处喷发而出,将他的视野染成一片鲜红。
与此同时,厕所的隔板之外,传来了幽幽的哭泣声。
那似乎是一个小女孩的哭声,不停地抽噎着,有着说不出的惊恐与无助。
是纸人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