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秋仰脸瞅着他,有些迟疑,但还是很快地回过神来,摇摇头:“我要穿的。”
他把盒子都抱进房间里,挨个打开看,开始自己哄自己:“也不难看的嘛,可能是我太笨了,审美水平没有跟上,而且我就让让你好了。大哥哥,我改变主意了,我要穿的。”
萧问水怔忪了片刻:“……为什么?”
云秋说:“因为我想跟你结一个好婚。你不要跟我吵架了。”
他是个直肠子,想到什么说什么,想到温存锐说的那些迂回婉转的心思——比如萧问水以为他不看重这场婚礼,他就直接说出来。
说出后,云秋自己反映了过来,拧了拧句式:“结一个好婚……结婚好,把婚结好,对,就是这个意思。”
他的语文还是很差,最近正在练习正确使用把字句和被字句。
他自顾自在那儿琢磨着用语,萧问水浑身紧绷的气息,却在他的低声咕哝中慢慢放松了下来。
萧问水说:“——我知道,我知道。”
他知道勒着他的那根弦绷断了,从今天下午开始。他坐在布满黄昏的房间里,看着窗外遥远的海浪。他进来后坐下,云秋就那样扣着门,一下又一下,轻轻的,很乖很乖地叫他:“大哥哥。”
他其实并没有什么错。他的前十八年的人生中,没有人告诉他婚礼应该怎样去对待,死亡应该怎样去参考。云秋至今以为死了一次还可以重来。他一团天真蒙昧,是他们把他拒之门外。
云秋每叫一声,那道绳索就更加勒紧一点,这场漫长的绞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了,萧问水已经选择了自己的路,打开了那扇门,这道绳索却硬生生地把他绞碎、打散、重组,在他耳边尖叫:“回去!回去!”
也像是Susan的话在脑海中重复:“就你最厉害,人家喜欢你讨厌你都要被你控制,你以为你是谁?”
从云秋提着药,膝盖上浸满了血,哭着回家的时候开始,从他睡在新家的玄关,第二天追着他的背影出去开始。
一步一步地勒紧,直到他心上鲜血淋漓。那么多次的事情,每一次都无比相似,每一次都是一样的……心如刀割。
云秋止步在斑马线上,满脸是泪痕,被萧寻秋拉回家;他以为他走了,而他那时正把车停在街角,往右是踩刹车离去,往左,又能见到他的小喇叭花。
他后悔了,虽然知道后悔没有用,后悔也无法改变什么——这个世界上唯有理智可以使一切东西在正确的道路上运转,可是世界上多得是没有理智的人,地球照样运转得好好的。
再给他重来一次,他会往左打方向盘;他会表扬那个为他跨越大半个城市的孩子;他会给他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云秋多好啊,他会原谅他,他是他的小宝贝,从来不记仇,很好哄,是最可爱的那朵小喇叭花。
他走过来抱了抱云秋,吻了吻他的额头:“你喜欢我,我知道。对不起。”
云秋说:“那你还是很聪明的嘛,大哥哥。以后不要这样了哦,不然不仅没有Omega喜欢你,连我都会不喜欢你的。”
他安安心心地蹭在他的怀里,和他交换了一个温存的亲吻。
萧问水还是说着:“我知道……我知道。”
第五十五章
婚礼当天, 云秋还是只穿了两套婚服。萧问水把他不喜欢的那几样都收起来了。
赶巧的是, 他们刚来的前几天一直是阴天,黄昏过后,空气中布满潮气。策划还担心过是否会下雨, 计划人工驱雨。然而到了这天的时候,太阳却漂漂亮亮地出来了, 不刺人不晃眼,是很温和而朦胧的亮光, 把所有人都镀上一层柔和的光亮。
萧问水的伴婚团是他的朋友们;云秋的伴婚团则是医生、萧寻秋和温存锐带来的几个人。老先生领云秋走过红毯,郑重地将他的手交给了萧问水。1
周围一片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云秋觉得有点害羞,也难得生出了几分紧张感, 他抬头看见等在红毯中央的萧问水, 只觉得他今天好像特别的好看——说不出为什么,这套衣服昨天萧问水也穿过,可是他就只在这个时候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当萧问水伸手握住他的手, 将他接到身边来的时候, 云秋甚至有一点不敢看他,脸也红红的。他注意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鼓掌、脸上带着善意的笑容,更不好意思了, 于是想要往萧问水怀里蹭,歪歪扭扭的,像是在家里一样,想要躲在他怀里不出来。原本预订的红毯时间因此有些耽误了——两个人挤在红毯上,云秋突然就不愿意走了。
底下人起哄:“抱他过去!抱他过去!”
萧问水就看着云秋, 笑了笑,轻声问:“我抱你过去好吗?”
云秋脸红红的,声音跟蚊子嗡嗡似的一样小:“好哦,大哥哥。”
萧问水就略微俯身,把他抱起来。不是横抱的那种抱法,是扣着他的腰往上提,轻轻松松地让双脚离地,让云秋环住了他的脖颈。
就十几步路,他刚一把他抱起来,底下立刻爆发了更加热烈的起哄和掌声,Susan站在台上当司仪,见势立刻让道具组拉响了彩带和气球——本来这个婚礼主题是严肃浪漫的,但是萧问水执意决定加入了一些儿童元素,包括星星纸、彩带和干冰喷雾、人造彩虹喷泉等等。
这些事情是背着云秋做的,当彩带喷向天空的那一刹那,他惊喜地欢呼出了声,拍打着萧问水的肩膀,要他跟他一起看天空中的缎带和云似的雾气、彩虹,他的眼睛是这么亮,看下来的时候,眼里尽是他的影子。
云秋乐颠颠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萧问水,目光非常热烈。。
作为司仪的Susan转向他们,眼里也带着笑意:“好了,现在该宣誓了。我先问老萧啊——请问,”她严肃地看向他们,“今天站在你身边的人即将成为与你相伴一生的人,你是否愿意毫无保留地爱护他、尊重他,无论何种情况都将陪伴在他身边,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
萧问水说:“我愿意。”
云秋在旁边憋了憋,似乎是很想发言的样子,等到她问完萧问水,立刻就说:“到我啦!快问我!”
底下又是一片善意的笑声。Susan很配合,立刻满足了他的心愿,认真问道:“那么,云秋,今天站在你身边的人即将与你相伴一生,你是否愿意毫无保留地爱护他,尊重他,无论何种情况都将陪伴在他身边,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
云秋认真说:“死亡不会把我们分开的。我愿意。”
下面又时一片叫好声,后面就是交换戒指,萧问水再次为他戴上那天下午的钻戒,而云秋也把对应的戒指给萧问水戴上了。
云秋紧张得有点发抖,几次差点要把戒指掉下去了。他努力给自己打着气,这才非常完美地给萧问水戴上了。
戴完后,Susan又说:“那么就请两位新人互相表达一下爱意吧!”
“吻他!吻他!”底下又疯了一片,疯狂叫着,场面的气氛一时间达到了白热化,礼花齐鸣,喷泉翻涌,雪白的水花升到最高,形成一道华丽的水浪墙,一时间将场地中所有的人都笼罩了起来。那一刹那似乎要没顶,却只是虚惊一场。
而云秋,也以为台下的声音是对他说的,萧问水还没有动的时候,他踮起脚来,伸手握住萧问水的肩膀,主动将唇凑了上去,吻他。萧问水也低下头,反客为主,握住他的腰,非常轻柔地吻了他一会儿。
整个流程就算是走完了。宾客们开始用餐,而萧问水带着云秋,给每一桌都敬了一次酒,所有起哄着要云秋喝一杯的时候,都被萧问水挡了回去,替云秋喝了。
最后他醉了。他喝醉的时候和那天一样,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只是眼睛非常非常亮,像是发烧了一样,脚步比起平常要慢一点。
云秋发现了这一点。
他们两个人完成婚礼后,只来得及在后边化妆间坐一坐,吃一点从外边扒拉下的一盘子花里胡哨的菜——龙虾肉配包子和生鱼片之类的组合。
云秋觉得很饿,在这里吃着,萧问水把他的那一份也让给了他。
他说:“我不饿,你吃吧,我休息一会儿。”
云秋以为他说的“休息”就是坐一会儿,结果闷头刚吃了一口,再抬头时就看见萧问水闭上了眼睛,撑着手臂,像是睡着了。从云秋这个角度来看,萧问水的脸色似乎有一点带着憔悴的苍白,眼下有着细细的红晕——像是化了妆。
他当然不介意化妆,因为今天他也化了妆,他只觉得萧问水这样子看起来好像有一点可怜。
他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感觉,就像他看见每次老先生顶着烈日,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回去的时候,所感到的那种涩然和难过一样——虽然后面医生敲着他的头说:“小秋,你的共情能力不要这么强可以吗!人家老先生穿的衣服就是最先进的温控衣,人家那是走车库里去开豪华空间车的,哪里就有你说的这么可怜了!”
可是云秋还是觉得难过。
他不知道他的老师是老了,因为陈先生已经有了七十五岁,他们是无法抗衡衰老和死亡的。
他看着萧问水,连手里的刀叉都放下了,东西也忘了吃,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直到萧问水在片刻的小憩中感知到了什么,睁眼看过来,问他:“你在看什么?”
云秋问:“大哥哥,你是不是要老了。”
他又表达错误了,只是无法形容这一刹那的感触,只觉得有那么片刻的时间,萧问水好像在急速老去一样,变得脆弱、衰朽,他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他努力补充着:“你看起来很可怜,是不是不舒服啊,大哥哥?”
萧问水已经几天没输过血小板了,Susan预约的第二次输血小板是明天,但是显然今天已经有勉强了。这段时间里,萧问水就没空闲下来过,皮下血管破裂已经蔓延到了眼底,尽管别人看不出什么,只会以为他打了一点薄妆提气色,或者吃什么辣的东西辣到了而已;但只要用手指轻轻一按便知,有一阵刺痛感。
萧问水说:“我离老还很远,云秋。”
云秋讪讪地“哦”了一声,然后低下头去看自己的两盘饭菜。他说:“大哥哥,要不你还是吃一点吧,不然一会儿晚上没有力气的。”
“没有什么力气?”萧问水镇定地看着他。
云秋想了想,没琢磨出来——他不知道萧问水指的是床上的力气,又挖了个坑给他跳,不过这一次他在坑边缘试探,到底还是没有跳进去。他没有想出答案,只是觉得人是不可以不吃饭的——他又把盘子推了过去,有一点不确定的谨慎。
萧问水象征性地吃了一点。他低头拨弄着那好大一截龙虾肉,忽而问云秋:“刚刚你在台上,想说什么?”
陡然提到这个话题,云秋想起来了:“我想问苏姐姐,为什么死亡会将我们分开呢?大哥哥,我们两个都死过了,可是我们又在一起了。”
萧问水说:“因为她不知道吧。但是,云秋,你不要以为死了是一件很无所谓的事情,不要随便寻死,爱惜生命,知道吗?”
云秋扁扁嘴:“我当然知道啦……”
他是那么怕死,因为死亡是如此疼痛和寂寞。他肯定不愿意再随随便便的又死掉的,即使有萧问水陪着也不行,那该多疼啊。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萧问水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他,他是不是和他一样死掉了再来到现在的这个世界的,万一萧问水并没有死掉,只是坐了时光机过来呢?
他有点纠结,不小心就把心底的问题说出了口。他问:“那,大哥哥,我是生宝宝的时候死掉的,你是什么时候死掉的啊?为什么会死掉呢?”
萧问水顿了一下,说:“我想过来找你玩,所以就自动死掉了。”
“哦,这个还可以自动的。”云秋当真了,开始严肃地琢磨起来,最终决定表扬萧问水:“那你很聪明嘛,还知道来找我,我们两个是一起的哦。”
他看萧问水不吃了,又像是很累的样子,于是主动说:“大哥哥,我带你回房间睡觉吧。”
伸手过来就要拉萧问水,萧问水没什么意见,跟着他回去了。
然而,云秋刚领他回到房间,立刻就发现了有哪点不对劲——他走在萧问水前面,前脚跨进门,后脚就发现,萧问水反手关了房门,并且锁了起来。
房里窗帘是散开的,落地窗正对着一片空空荡荡的海滩沙地,在今日柔和的天光下显得金灿灿的,海浪声此起彼伏。
云秋隐约知道了萧问水想要干什么——他有一点抗拒,因为他想出去再吃一点小蛋糕之后,再来和萧问水做这一件事情,因为现在还太早了。
然而,萧问水并没有给他抗拒的机会,他直接脱了外套,伸手把云秋整个人按在了床上,俯身吻了下去。
最近萧问水拿他练习接吻,吻技越来越高超,不仅教会了云秋怎么接吻,并且还可以亲得他很舒服,哄得云秋浑身发软,他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真的太好哄了,尤其是在萧问水这种知道他命门的人面前,很快就被哄得丢盔弃甲,主动投降,还要伸出腿缠在他的腰上,主动把他自己送到他的怀中。
云秋说:“大哥哥,你可以弄痛一点我哦,但是不可以很痛。”
有一次他们做的时候,萧问水做完后还去洗了个冷水澡,被云秋发现了。云秋问他为什么,萧问水只说alpha的需求比较高,怕弄疼云秋,所以没有做满就停了下来。云秋还记得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