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让我后悔,我永远不原谅你。”他说。
饶星海喘了一声,忽然紧紧抱着他,要把他压进自己身体里似的,压抑地使着劲。他亲吻沈春澜的耳朵,喉中流溢出几乎听不见的呜咽:“我也是。”
夜风掠过花已落尽的海棠树,擦过房屋的骨脊,往静夜里去了。
万粒灯火,千种幸处。即便过去了许多年,沈春澜也没因自己当时这一选择后悔:他给过饶星海许多糖,饶星海回赠了最好、最长久的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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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饶星海帮沈春澜搬完家,紧接着立刻拎起行李和阳得意、王文思一起坐上了去天津的高铁。
王文思一路上呱嗒呱嗒呱嗒个没完没了,饶星海困了,阳得意开始跟进站时交换了联系方式的站务帅哥发信息,失去听众的他开始跟走道对面的大哥聊天。
到站了,俩人意犹未尽:“这么快呢?”
阳得意无法理解:“你撩大哥干啥?撩小姑娘啊!”
王文思之前追求唐楹未果,这学期开始对罗燕发动攻势。罗燕的乐团搞告别演唱会时,他带着万里龙游,扛着摄影机照相机去礼堂看演出,疯狂拍照拍视频。末了那位即将毕业的乐团主唱在台上当场跟罗燕表白,罗燕亲了那帅哥一下,王文思的心顿时稀碎。
但他这人大咧咧,没脾气,最近似乎又开始频频给土木建筑系一位同级的可爱师妹点赞。
“谁撩?撩谁?”王文思白他一眼,“那大哥是名流剧场的工作人员,我可以帮你俩要德鱼社签名。”
阳得意:“我不要签名!我要大别野!”
王文思:“好嘞您,走吧啊。我家有点儿远,地铁得跑一小时。”
三人往地铁站台下去的时候,阳得意忽然回过神来了:“等等,王文思,你爹是老板啊,没有私人司机来接?”
王文思:“地铁快,听我的没错。”
他家确实是别墅,但不是阳得意想象那种占地面积就是一个岛的豪华独栋大别墅。
“这我姑家,这我姨家,我二爸……”王文思跟身后俩人介绍,“靠江那栋才是我家。”
出了地铁站,三人拖着行李箱在大太阳下走了将近半小时,终于看到了江边一片联排别墅。
阳得意运动太少,此刻大汗淋漓:“我日,这也太他妈远了!王文思你整个家族的人都住一块儿?”
“差不多。”小王老板带着俩人在自家别墅门前欣赏了两分钟,“走吧,往前。”
阳得意:“……?!”
王文思确实是一个人在外面住,但住的不是别墅,只是普通的公寓。他几乎每周都回家一趟,住在自己的公寓里,因而公寓里各种存货应有尽有,定时清洁打扫,整齐干净。
从联排别墅走到江边的高层公寓楼,又是半小时。阳得意的书包已经转移到饶星海身上,即便这样,他进房之后还是立刻坐在了地上:“我的妈呀,太累了。我一学期都没有今天走的路这么多。”
他顿了顿,一边脱鞋一边感慨:“打工真不容易。”
饶星海:“你开始打工了吗?”
阳得意修正:“打工的准备真不容易。”
两人安顿下来之后,都不愿意出门了。王文思告诉他俩,上周他和家里闹了点儿矛盾,现在不方便带朋友回别墅玩儿,这对阳得意又是当头一棒:“那我们还能参观你家大别野吗?”
王文思:“你到底要噶嘛?”
阳得意:“算了,江景房也不错。”
三人稀里哗啦洗澡洗脸,王文思家里的厨师上了门,带来满桌好菜。
阳得意做出判断:“我觉得你家里人是欢迎你回去的。”
王文思用筷子分开炖透的羊腿,哼了一声。
三人吃饱喝足,睡了午觉,醒来时天已经擦黑。王文思终于召唤出他家司机,一辆奥迪接上三人,往天津眼方向飞驰。
“这是张师傅,你们跟着我喊张叔就行。”王文思介绍,“这是我俩朋友,阳得意,饶星海,来天津准备加入德鱼社打工。”
阳得意、饶星海:“……”
张师傅脸色变了:“哪德鱼社?那德鱼社?”
王文思:“就那个。你得给他俩保密。”
张师傅:“嗨,文思,你之前跟老板吵,不就是因为德鱼社么?你这俩朋友怎么还……”
阳得意惊奇了:“为个相声社吵架?”
王文思:“我爸不喜欢德鱼社。”
饶星海等着他下一句,半天没下文,连他也吃惊了:“这也能吵?”
王文思:“那不废话么!这是原则!”
三人中午吃得太多太饱,决定先逛街好好玩玩。王文思掐准了时间带俩人去看相声,看到中途都饿了,瓜子磕得此起彼伏。
饶星海还一边看一边给沈春澜发小视频,阳得意一直探头探脑看他跟谁聊天,无奈那人备注是“小老鼠”,他并不认识。
几场相声听完,三人饥肠辘辘,出门兜了一转,在路边吃起煎饼馃子和烧烤。王文思这时候才想起他俩的正事儿:“你们去哪儿打工啊?”
饶星海回忆:“神秘海域水族馆。”
王文思:“神海?!”
阳得意正在大嚼章鱼爪子,点头:“对,你去过啊?那正好,我们虽然有地址,但还是你带路方便些。明天八点就得去面试,合适了就上岗。”
王文思脸色不对劲:“你们怎么找到这个打工信息的?”
阳得意:“我姐给我的,她在豆瓣暑假兼职小组看到的。黑店啊?”
王文思:“倒也不是黑店,但有很多负面新闻。神海水族馆对动物很不好啊,去年有一只海龟脚伤了,没治好,截掉一个脚掌了。没几天居然包着绷带出来表演,太惨了。”
阳得意明白了:“对动物这么糟糕,对员工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饶星海:“我们不是标本馆的讲解员和引导员吗?那边应该好一些吧?”
王文思:“我小时候去过,那里确实挺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但咱们这儿还有比神海更好的水族馆啊,所以渐渐的也就没多少人去了。”
但是第二日阳得意和饶星海站在神海水族馆门前的时候,察觉王文思的过往印象大错特错。
此时不到八点,水族馆前方的广场上竟然已经排起了人山人海的队伍。
阳得意和饶星海七拐八弯地找到发布招聘信息的人,那人开口就说不需要了。“讲解员和引导员都够了啊,还有两个清洁工的职位,要求是会游泳,你们做不做?”
阳得意当即犹豫,饶星海却已经回答:“做。”
很快,两套清洁工的制服交到他们手上。
抖开衣服,阳得意发现了古怪:“这是连体服?咦?怎么材质跟潜水服一样?”
“你们要清扫的是F馆。”那人又带着他俩七拐八弯,钻进了一扇小门。
门内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房间,占地三分之二是一个水池子,剩下的陆地上布满了黑褐色的石头。水池里的水是蓝色的,阳得意凑过去低头一看,发现这水池非常深。
“F馆只有一个池子,就是这里。这个地方有两层楼高,一层可以看水中动态,我们这儿是二层,可以看陆地动态。”那人催促,“还有半小时就开馆了,你们分工,一层二层全都打扫干净。”
阳得意和饶星海明白了,他们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玻璃罐子里,只有二层陆面——也就是现在所站的地方可以出入。玻璃罐子的一层和二层都有供游客上下的楼梯,游客可以环绕着这个玻璃罐子,观赏罐内的……
“等等,这儿装的啥动物?”阳得意问。
那人站在门外,正在打电话,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饶星海从水池子边上捡起了一块深蓝色的鳞片。鳞片像极薄的玉,通透漂亮。“大鱼吧。”他说。
阳得意换好了清洁服,带上潜水用具,扑通跳进了水池子里。
池水冰凉,有一股淡淡的怪味,和自然的水体不一样。阳得意游到池子中央回头看,发现这大玻璃罐子其实弄得挺逼真,无论水上水下,都像是真正的海边环境。
饶星海已经开始扫地,阳得意游了一圈,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有东西钻出水面的响声。他大吃一惊,往前划了几下才敢回头看。但身后什么都没有。
“饶星海!”他颤着嗓音,“我怕……这扫什么呀?水里又没垃圾。”
饶星海:“可是我不懂潜水。”
他忽然停住,眼睛发直,盯着阳得意身后。
一个人鱼正坐在池边,注视着饶星海和阳得意。
他显然是刚从水里钻出来的,浑身湿漉漉,头发是一种褪了色的银白,微微卷曲,末梢浸没在水里,随着水波晃动。
他微微侧着头,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抬手把一根缠绕在鱼尾上的水草扯了下去。他的鱼尾上有一些缺损的鳞片,饶星海想起自己刚刚捡起的那一片。
阳得意看的却不是那个人鱼。
他的目光落在人鱼手里,那双修长白皙得近似病态的手中,有一个魔方。
作者有话要说:
剧团今天的节目单上是黒鼻羊与小熊猫的联合演出。
罗燕:我黒鼻羊跟小熊猫没有配合过啊,演什么?
王文思:我小熊猫配合你嘛。
罗燕:那……唱摇滚?
梁导:啊,不是哦,今天是王文思表演的单口相声,黒鼻羊和小熊猫在台前卖萌就可以了。
罗燕:???
演出结束之后的后台。
梁导:对我今天的安排还满意吗?罗燕看上去对你的相声很感兴趣呢。
王文思往她手里塞钱:真的吗!那我特别满意!
两人笑眯眯:合作愉快,合作愉快。
然而第二日,罗燕及黒鼻羊从剧团不辞而别,和路过的摇滚歌手私奔了。
第85章 人鱼(1)
阳得意一开始并没认出他来, 但是魔方唤醒了他的记忆。
会玩魔方的人鱼实在太少见了, 记忆牵扯着一些人事,令他反胃和头疼。他从水里爬上来坐在岸边, 和那条人鱼隔着水池子相望。
他只见过人鱼一次, 高中时候, 被那位老师带着,去临市的水族馆玩儿。那时候人鱼就已经在水族馆里了。巨大的圆柱形的展示馆, 他斜靠着水底的假山, 不停地玩着手里的一个魔方。
那时候他的头发还是浅棕色的,阳得意记得。人鱼的容貌太出色了, 他只看过一次, 但确实不能忘记。
人鱼对这种对视感到疲惫。他低下头, 开始把手里已经复位的魔方随意打乱。白发仍旧柔软,从他肩上垂到水里,像一张苍白的布。
阳得意完全没想到他还活着。技能大赛中结识的海童说过,人鱼是无法忍受狭窄环境的, 他会因为抑郁和悲伤而死去。玩魔方是非常典型的刻板行为, 他没有可消遣的东西, 漫长的时间无法打发,只能在这个大玻璃罐子里与来往的兴奋游客面面相觑。
第一次见到人鱼的饶星海戳了戳阳得意的肩膀:“他听得懂我们说话吗?”
人鱼抬头看饶星海,手已经开始灵活地推挪魔方。
“会说人话吗?”饶星海又问。
说话的十几秒里,魔方已经复位了,六面各一个颜色。
人鱼把魔方放在岸边,跳下了水。他在水池中翻了个跟头, 鱼尾打在池岸上,啪地一响。“我听得懂你们的话。”他从水里冒出个头,慢慢游近阳得意和饶星海,“你们是新来的人吗?”
他的发音很奇特,和人类的语音很相似,但有种外国人学说中文的不流畅感。
阳得意下意识缩了缩脚。人鱼的速度很快,他已经靠近自己脚边了。但他与阳得意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浅棕色的眼睛平静冷淡,目光在两位年轻人脸上游移。
“对啊,新来的。”饶星海回答,“你好,我第一次见人鱼,我能跟你拍个照吗?”
“不能。”人鱼冷淡拒绝,“我讨厌拍照。”
饶星海只好把手机放了回去。人鱼看着他,又说:“你可以悄悄拍我,只要我不知道。”
饶星海:“你不是不喜欢吗?”
人鱼又在水里缓慢游动:“嗯。”
饶星海和阳得意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人鱼脾气古怪。
人鱼是在东海被捕的。他被捕捉的时候还很年轻——当然现在也一样很年轻,可是心态已经完全不同——他年轻到从渔网中钻出来的时候,还跟渔船上的人打招呼。
东海人鱼群体是国内比较大的人鱼种族,和南海的人鱼不同,他们之中的所有人都很热衷学习陆地人类的生活,那是一种体验异族生活的乐趣。
不过和南海的人鱼一样,东海的人鱼也不愿意成为特殊人类,他们更喜欢在海域里用自己的方式生活,而不是用人类的规矩来自我限制。
这条人鱼没有名字。他被人从渔船卖到某些专门收集古怪物件的收藏家手里,这几年间已经换了许多个所有者。他们会给他起名字,但人鱼全都不接受,也从不应声。有的人会抚摸他的皮肤,试图亲吻他,人鱼会用鱼尾给他们重重的巴掌。他厌恶人类的触碰。人类干燥的皮肤令他感到恶心,皮肤上的毛发和人类的气味同样令他难以忍受。
“这是你的吗?”饶星海从口袋中掏出刚刚捡到的那块鳞片。
“是我的。”人鱼问,“还想要吗?”
他从鱼尾上又拔下一片,抛到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