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雅地做完这一切,再抬头的时候,夏凯凯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然后自然地拿过自己那杯酒,说:“谢谢。”
穆渊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然后迅速调整表情,拿起自己的那杯酒,迅速地追上了夏凯凯。
夏凯凯来到了窗户边上,窗外瑰丽的夜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不远处就是一片繁华的商业区,这样的夜晚依旧亮着璀璨的灯光,五颜六色的景象,就像是未来的科幻世界。
穆渊来到了他的身边,身上有女人胭粉的气味儿。
夏凯凯蹙了一下眉,说:“晚上有舞会吗?”
“一场慈善晚宴。”
“又捐了很多钱。”
“他们希望我对华的投资是百分百友好的,钱的多少则代表了我的真心。”
“华国的市场很难打开吗?”
“也不是很难,舞蹈这一块我没有动过任何人的蛋糕,他们欢迎我。”
“也要注意身体。”
夏凯凯喝了一口酒,才发现穆渊并没有回答他,他回过神来,视线的焦距从远处的灯光不断的收缩,最后看见了镜子里的倒影。
陌生的。
年轻人。
夏凯凯捏在手里的红酒杯剧烈的摇晃了一下,荡漾的红酒洒在了他的衣服上,他叫了一声,借以掩饰自己的惊慌。
“咚咚!咚咚!”他心脏跳得厉害。
抬头看去的时候,果然穆渊眼底都是深意地看着他。
多说多错,古人诚不欺我。
夏凯凯躲开穆渊研究的目光,专心去处理胸口的红酒。
他进屋的时候屋里暖气正足,就把外套脱了,里面是一件比较厚的保暖衣,颜色是浅浅的青色,甚至更偏白,结果红色的酒渍落在胸口,不仅显眼,还冰冰凉的。
夏凯凯说:“有衣服吗?给我穿一下。”
这一下。
穆渊的目光更加复杂了。
当他将衣服递到夏凯凯手里的时候,那提前松开的手指,看着弯腰去拿衣服的夏凯凯,绿色眸子里的目光简直一言难尽。
夏凯凯拿着衣服去了卫生间,门被关上的瞬间,紧绷站着的穆渊一把扶住了沙发的靠背,大口地喘了几口气。
他现在脑子很乱,天人挣扎,他简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第一次觉得血液冲上脑袋的感觉并不算糟糕。
然后,他在屋里寻摸了一圈,最后打开冰箱掏出一瓶冰冻后的矿泉水,“啪”的拧开,仰头就灌了下去。
“咕噜!咕噜!”
冰冷的液体在他的嘴里翻涌,一路顺着滚烫的喉咙落在了胃袋里,一阵阵让人抽搐的冰冷之后,大脑反而平静了下来。
穆渊喘了一口长气,终于将自己狂乱跳动的心脏压制在了正常范畴。
他低头一看。
很好,胸口也全都湿了。
夏凯凯出来的时候没有看见穆渊,但是卧室的门关了。
他低头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眉心微蹙。
穆渊随手拿过来的衣服当然不是超市里摆一排卖的保暖衣,衣服后领处甚至没有标签,但是左腰会印有一个特殊的图案“Y”。
这是一个只为有钱人服务,量身定制的品牌。衣服的价格倒也不至于是天价,但是想要获得他们的服务就需要足够的身份地位。
曾经的雨果自然穿过,是他们家的会员,享受他们的服务,很清楚他们制作衣服的标准。
贴身的,合适的,恰到好处的。
夏凯凯扯着衣服若有所思。
看着高大挺拔的男人,贴身的衣物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宽松,除了长度长了一点点外,夏凯凯穿在身上颇有种穿自己衣服的感觉。
如果不是这衣服的弹性实在很好,那就是他和穆渊身体的宽度差距并不大。
怎么可能!
他可是运动员,所以要保持一个相对于偏瘦的运动身材。
但是记忆里,穆渊在自己去世前,是比较强壮的,米国人很喜欢锻炼肌肉,他们认为那样很迷人,所以他现在还清楚记得穆渊撩起衣服,炫耀自己胸口八块腹肌的模样。
他知道穆渊有点瘦,但已经瘦到这个程度了吗?
那么大的骨架子却像是除了内脏就只有薄薄一层皮的感觉?
夏凯凯将衣服领口拉开,低头看了一眼,蹙眉。
他记得穆渊前几天提到了医生,自己是错过了什么吗?
于是。
打开门的穆渊第一眼就看见可爱的家伙正在偷偷闻他的衣服。
贴身的衣服。
笨蛋!
他怎么可能拿穿过的衣服给别人。
那是新衣服啊。
穆渊的心里软的不可思议,看着夏凯凯的目光里都是笑。
这两天心里翻涌的情绪,在这一刻被顺利的抚平,而那平静的心湖里只有波纹在一圈圈地扩散,他从心里觉得温暖。
丹尼说的没错,夏凯凯真的可以治愈他。
所以……哪怕被误会,哪怕是不问缘由的出手,他真的很希望自己可以保护他,让他也继续快乐。
心结解开了,穆渊叹了一口气,然后走到了沙发边上坐下,对着夏凯凯招手,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
当他们进入新的交谈模式后,穆渊还得整理一下自己格外荡漾的情绪,然后才说道:“很抱歉,事先并没有征求你的意见,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那么愤怒,是我伤害了不应该伤害的人,还是在创世纪俱乐部的事情上你已经有了自己安排,但是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解释一下这次出手的原因,可以吗。”
夏凯凯的视线游移在穆渊突出的颧骨和明显的黑眼圈上,心里一阵阵的焦虑。
他蹙着眉,点头。
穆渊说:“首先我是你们的赞助商,我的投资并不是慈善,你们能够有一个良好的发展,进而做大做强才是我的初衷,我一直希望我在华国的产业,能够和金鑫俱乐部形成一个互惠互利的关系,甚至……”穆渊顿了一下后说,“我甚至希望拿下华国体育方面,关于舞蹈方面的合作,比如你们与国家队冰舞队的合作,换句话说,也是我和国家舞蹈队的合作。这是第一年,只有五个名额,当我们的合作更深之后,我可以给你们更多名额,我可以不收钱,我只希望换来华星集团可以在华国扎根。你懂吗?”
夏凯凯点头。
穆渊说:“所以,与创世纪俱乐部的商业竞争并不只是你们金鑫的事,同时我也会跟进进度。”
说到这里,穆渊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深深地看了夏凯凯一眼,说:“我知道你是谁。友目集团,夏振强的大儿子,夏凯凯。”
夏凯凯扬眉,意外……又不算意外。
他的身份并不是秘密,有心人要查轻易就能查到,穆渊要和他合作,自然要知道他的背景,仔细想来倒是理所当然。
穆渊又说:“除了你之外,我对友目集团没什么好感,任何事,任何人,这里面的理由很复杂,我想你可能不太想听。”
夏凯凯困惑的看他。
穆渊又举起酒杯喝了一口,绿色的眸子落在夏凯凯的脸上,心里却难得有些犹豫。虽然他并不是第一次提到这件事,但这一次,在开口之前他竟然很害怕会在自己和夏凯凯的中间立起一道墙,真的很害怕。
但就像是为自己的理智再拉紧最后一道保险一样,在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心之前,他必须告诉夏凯凯自己无法回应他的原因。
他隐蔽的吸入一口气后,声音微微的有些沙哑地说道:“你知道的,我曾经很爱很爱一个人,但他已经走了,四年,不长不短,我还无法从失去他的悲痛中走出来。我心理医生告诉我,没有人可以帮我,我只能靠自己。现在我还不错,不用担心。但是那个人,他的存在,用你们华国的话来说,就是我“心里的朱砂痣”,谁都不能碰他。”
说着这些话的穆渊语速很慢,像是在回忆,视线穿透时空,落在了未知的某处,在那绿色的眼底,翻涌无穷无尽的悲伤。
然后他收回视线,目光复杂地看向夏凯凯,他说:“但是夏家,是的,就是你所在的夏家,他们试图借用雨果的名望,恢复那个家族的声望,他们想要炒作,想要得到各方面的赞扬,他们可能还在谋划一些遗产方面的事情。”穆渊的手摆了摆,艰涩地说,“他们让死者无法安宁,他都死了,他们却想要从坟墓里将他挖出来,喝他的血,吸他的骨髓!”
就像撕裂自己的心脏一样。
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穆渊也在反复地伤害着自己。
剧烈的疼痛和愤怒让他的眼眶通红,泪水在眼睛里打转。
他无法控制。
他捂着自己的眼睛,起身离开,然后自嘲地说:“你看,就是这样,我连提他都做不到。”
在他身后。
夏凯凯维持着震惊的表情,几乎失声。
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和夏家扯上关系。
不对!
是雨果为什么会和夏家扯上关系?
很快他反应过来。
夏凯凯和夏凯凯。
夏家的老爷子叫什么名字来着……对了,夏东方。
自己的父亲呢?
夏东林!
我的天呐!
夏凯凯甚至没来得及生出对穆渊的同情,就已经被眼前的事实吓得目瞪口呆。
所以说……自己的重生并不是随机的吗?
而是因为……这个夏凯凯的身上有着和自己千丝万缕的关系?
穆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调整好了情绪,才又将头转回来,便看见夏凯凯正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穆渊知道,这一次自己剖析过内心后,夏凯凯应该会明白自己永远不会回应他感情的吧。
就此……保持距离。
比如永远都是赞助者也被赞助者的关系。
这个想法,又给了穆渊心口重重一锤。
明明今天已经吃过药了,为什么他还有喘不过气的感觉,就像是撕开了自己伤口,去亲口说出自己的对雨果的怀念时,那种深刻入骨的疼痛,在无限的蔓延,一直蔓延到现在……
穆渊怕自己最后失控,他深呼吸一口气说:“好了,就是这些,你先回去吧,我想睡了。”
夏凯凯站起来,今天接收的信息有点多,他必须要回去好好消化。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是看向穆渊,说:“你的身体好吗?”
穆渊看他。
夏凯凯说:“比看起来还要瘦。”
同样的话,在去年的分站赛上,周悦珊就提到过,那个时候他竟然没有去深思,而只是单纯地相信了穆渊的解释。
太粗心了。
穆渊愣了一下,说:“你在关心我?”
夏凯凯点头:“是的。”
穆渊诧异:“为什么?”
夏凯凯深深地看着他,说:“我希望你可以快乐,一个好的身体才是快乐的基础。”
穆渊的表情怪异,眉心蹙得格外的紧,目光像是黏在了夏凯凯的脸上,久久没有声音。
夏凯凯等了一会儿,笑了一下,然后说道:“有没有想过,死亡并不是尽头,或许只是换了一种生命形式,出现在你接下来的生命里。所以……都会好起来的。”
说完这些,夏凯凯转身离开了。
穆渊注视着青年的背影,心中久久无法平静。
在夏凯凯离去后,穆渊站在之前夏凯凯站过的玻璃窗前,一杯又一杯的将酒瓶里剩余的红酒都喝了干净。
在那浓郁的醉意中,他放肆地想着,夏凯凯的意思,是要取代死亡的雨果,出现在他的生命里,陪伴他吗?
不不不……这句话不应该这么理解,他应该有很多的解释。
然而,他却不想再思考。
他已经站在了窗户边上,下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可他却微妙的爱上了这种命悬一线宛若走在“钢丝”上的快感……
……
至于夏凯凯。
他离开宾馆的时候将羽绒服裹紧,穿在身体里的保暖衣柔软贴肤,像是小小的火炉,酝酿出他内心深处更大的火焰。
夜晚的大都市依旧车水马龙,人行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夏凯凯路过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走进去拉开冰箱拿了一瓶冰水,就在柜台边上一口气将瓶子里的水喝了一半。
当冰冷的液体滚进了胃里。
脑袋终于冷静了下来。
当他开始思考,雨果与夏凯凯原来真的是亲戚,而自己的那个渣爹其实曾经是自己的兄弟之后,他开始深思穆渊的话。
夏家想要怎么样?
是要吃人血馒头的意思吗?
做梦!
并不是说他一点不顾虑亲情。
但是当年他父母发生意外,导致公司倒闭,银行催债,所有的财产,包括他的存钱罐都被法院拿走的时候,十年前的夏家在华国应该是如日中天的吧?
夏家人在哪里呢?
他被迫从学校退学,流落在布鲁克林黑街的时候,和野狗争抢食物,在夜场的舞台上脱下一件件衣服的时候。
夏家人又在哪里?
哪怕是在他临死前,夏家人出现都可以,至少那一刻是温暖的。
但是现在……
夏凯凯从便利店出来的时候,迎面吹得都是刺骨的冷风,远处那栋挂着“友目集团”的大楼在这样的节日里,就像是坟墓一样,散发出阴寒的气息。
这天晚上夏凯凯睡得不太好,闭上眼睛总会梦见自己在被一群看不见脸,披着斗篷的人追,在房子追,在街道上追,在大山里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