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庭广众之下闹成这样,司秦脸上挂不住了,又因为担心蔚宁的安危,直接抬手对门外的保镖招了招。
蔚宁眯眼,见保镖陆续进门,似乎直冲齐舫而去,赶紧松开司秦,追上齐舫,打算亲自护齐舫离开。
“你——”司秦语塞,怔了两秒,立即去追,却被服务生挡了下来。
“先生,您结一下账。”服务生不依不饶,原来账还没结,本来拦的是蔚宁,被蔚宁钻空绕开,只能回头来找司秦。
蔚宁推开餐厅的门,让齐舫先去马路对面打车,回头对司秦喊:“你别动,什么也别做,呆在这里等我回来!帮我结一下账,我保证马上就回来!马上!”
蔚宁小跑出去,见齐舫拦到车,总算放下心来,给司机打了声招呼,翻出包里的便签和笔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
“这是我的电话,记得要打给我,记得啊!”蔚宁将纸条递给齐舫,瞥见背包上挂着的平安符,想了想,解下来一起塞到齐舫手里,“今天实在太匆忙了,什么也没带,请您收下这个,就当是见面礼吧,改天有空再重新过来拜访。”
“好的,我会的。”齐舫收下纸条放好,拎着平安符晃了晃,“这个……可以转送给馨馨吗?”
“当然。”蔚宁点头,“代我转告馨馨,我会去看她的,很快。”
“她肯定高兴坏了!”齐舫咧嘴,似乎比馨馨还高兴,摇下车窗对蔚宁挥了挥手,“您赶紧回去吧,再会!”
送走齐舫,蔚宁狠狠松了一口气,抱着背包摸了摸,突然一顿。倒不是心疼平安符,他去D国的时候求了很多,还因为回来之后到处乱放被司秦说过不止一次,只是想起挂在包上的这一只里面塞了钧宝诺送给他的富贵符,自收到之后从没离过一次身,就这样因为疏忽连带平安符一起送给了别人。
算了,送都送了,就给他吧,何况他是真的希望对方可以躲过上一世的灾劫,一生无虞,平安快乐。蔚宁摇头,匆匆往回跑,没走几步,被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跌倒在地。
餐厅爆炸了。
第134章
轰——!!!
巨响震天, 毫无防备地凭空炸开, 伴随着瓦砾四溅的噪音, 房屋也在同一时间坍塌下来,扬起阵阵尘土,弥漫着遮蔽住视线。铺天盖地袭来的热浪将原有的平静迅速掀翻, 沉默过后,尖叫声响起,路人四散奔逃, 连街上的司机也被爆炸的余威震慑,将车辆七零八落地遗弃在马路中央,使得原本通畅的道路瞬间堵得水泄不通。
蔚宁坐在地上,仰着头, 死死盯着餐厅的方向, 浑然不觉视线早已因为充盈的泪水变得模糊不堪。
几分钟前,他还在餐厅里悠闲地用着餐。几分钟后,他眼睁睁看着整座建筑在他面前被炸得四分五裂,留下一堆废墟,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无力。
他在做梦吗?他一定是在做梦。无奈现实并不肯轻易放过他,从四散的记忆中拼凑出零星真相, 驱使熟悉的争执声一遍一遍在他耳边回荡。
“不是的, 你冷静点,不是你想的那样, 跟他没有关系!”
“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真的不是!”
“你让他先走,晚点我再跟你解释,行不行?算我求你了!”
“你别动,呆在这里等我回来!我保证马上就回来!马上!”
马上?确实是马上。蔚宁笑了。他是没有动,但他回不去了。
又是这样……啊,又是这样!
交错的记忆通通回笼,于这一刻融为一体,在脑海中不停冲刷,拥挤着、叫嚣着,争先恐后,发誓要让他尝一尝它们的厉害。
蔚宁狠狠咬着牙,额头青筋凸起。他尝到厉害了,他懂了,他错了,他真的错了,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留在餐厅里的不是他,为什么被烧死的不是他?为什么赐他厄运不够,非要拉不相干的人陪他一同受难?为什么在他以为终于逃脱厄运、还来不及感到侥幸的时候又让他的爱人代替他承受本该由他来承受的灾难?为什么让他重生,为什么要给他这么多?为什么给了他这么多,又在最后关头以这样一种方式无情地收回?从上一世到这一世,一次又一次,还不够吗?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啊,啊——,啊——!!!”蔚宁抱住脑袋,缓缓伏趴在地,无力地捶打着地面,撕心裂肺,直到被四散经过的路人撞到,才勉强恢复了些许理智。
这是哪里?他在干什么?哦,对,出事了,怎么办?找司秦啊。对,他要找司秦,告诉他出事了,他一定有办法……等等,司秦呢?司秦在哪里?司秦在里面……司秦在里面!
除了司秦,他还能找谁?还找得到谁?蔚宁挺起腰,无措地环视了一圈,似乎从嘈杂的人声中听到“报警”几个字。
对,报警!要报警,他要报警……蔚宁翻出手机,抖着手解锁,怎么都对不准按键,别说拨号,连手机都打不开来,急得他满头大汗,强撑着爬起来,想冲到马路对面去找人,偏偏脚软得厉害,不过稍稍用力,再一次跌倒在地,手也没力,握不稳东西,手机从指缝里滑落,掉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蔚宁抬手,明明离得不远,却怎么够都够不到。他“喝、喝”地喘着粗气,想笑,脸上早已泪流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警车驶来,又有救护车乌拉乌拉鸣着笛由远及近。蔚宁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脑袋乱得厉害,仿佛炸开,耳鸣一阵接一阵袭来,让他听不清周围的声音,只隐约感觉好像有谁蹲在他面前,嘴唇张张合合,一边叫着他的名字,一边按着他的肩膀死命地晃着。
“啊,啊……”蔚宁抬头,眯起眼睛努力辨认,视线终于聚焦。他模糊不清地呓语着,挣扎了两下,终于摸到那张熟悉的脸。
“你掉了这个。”司秦摊开手掌,是一枚袖扣。
命运啊,仍旧待他不薄。
* * *
酒店,浴室。
司秦拧开花洒,仰头捂着脸顿了两秒,撸了一把头发。
半小时前,他在餐厅里被服务生拦下,本想结完账再走,意外发现蔚宁遗落的袖扣,立即甩开服务生追了出去。他站在马路对面看蔚宁送齐舫离开,迟疑着没有上前。他想了很多,脑子里很乱,也想通了很多事,尽管如此,等真正安静下来,需要他再次面对的时候,仍旧忍不住长时间地发怔,直到门边传来微弱的抽泣声,才让他稍稍回过了神。
司秦转头,对上蔚宁失魂落魄的眼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肯放松哪怕一秒,明明看起来安安静静的,眼泪却顺着脸颊一颗一颗往下滑。
司秦感到心脏猛地揪了一下,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或许应该劝一句“好了,别这样”,又或者哄一句“没事,别哭了”,但他说不出口。他看着他跪在马路对面,听到对方撕心裂肺的叫喊和断断续续的哭声,还要怎么劝他别哭了、可以停一停了呢?甚至在看到对方拼命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怎么都爬不起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留在餐厅里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对方。他相信上一世的蔚宁坚定、坚强,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可以靠自己一个人撑下去,但是这一世如果出事的换成他,他不敢确定。但是这不代表蔚宁软弱,他只是太爱他了,不能怪他。
都是自己宠的,能怪谁呢?只能说一句,所幸没事,万幸没事。
司秦笑了一下,走到浴室门口,把蔚宁拉到花洒下面,替蔚宁脱掉脏衣服,打算一起洗个澡。餐厅爆炸的时候蔚宁离得远,不像自己灰头土脸的一身狼狈,却也没好到哪里去。看蔚宁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也不指望他能自己洗了。
蔚宁微微低头,听话地让司秦帮他洗头发。泪水混进热水里,一起被冲到地上,又冲进下水道,不留一点痕迹。
司秦忙了半天,总算把两人都弄干净,拍拍蔚宁的屁股示意洗完了,让他出去穿衣服。蔚宁还是不动,司秦无奈,只能全权代劳,拿来毛巾仔仔细细地替蔚宁从头抹到脚,穿上衣服,又蹲下去帮蔚宁穿裤子,发现蔚宁肩膀抖得厉害,水珠从垂着的眼睛里一滴一滴往下掉,打在手臂上,很快湿了一片。
原来还在哭。司秦停下动作,站起来抱住蔚宁,轻声安慰,“别怕,我在。”
没想到人抖得更厉害了。
司秦牵着蔚宁坐到沙发上,也不说话,就安安静静地坐着,给蔚宁一个彻底发泄的机会。
蔚宁哭了很久,像是把上一世、这一世应该哭却忍住没哭的眼泪全都哭了出来,又断断续续地抽噎了很久,总算平静下来,松开紧紧攥着的手掌,拿起掌心里的袖扣小心翼翼地放到茶几上,和先前遗落的那枚并排放在一起,正好一对。
司秦倾身,找到蔚宁的手握住,一点一点摊开。因为从上车开始就一直攥着,手心磕出了一个红印,司秦试着抹了两下,发现抹不掉,干脆拉过蔚宁的手放到膝盖上,慢慢地揉着。
三年了,明明各自都留有当年的痕迹,他却一次都没有发现,多么自负,多么愚蠢!或许有过疑心吧,却从没有想过这样一种可能性,只觉得奇怪,明明也算是个有脾气的人,怎么一对上自己,就这么乖、这么听话、这么容易妥协。同时又有些许自得。他知道自己有钱,有能力,有魅力,也从来没有想过竟然这么轻易就能把他吸引住,哪怕曾经做过那么混蛋的事,他始终要回到自己身边,始终还是离不开自己。
司秦想起两人重逢的那个夜晚,他问他,爬别人的床,你就这么高兴?当时他说了什么?哦,是了。他说,不是别人,是你。
迟来的恍然。原来是这个意思。原来是这样。
蔚宁发了会儿呆,猫腰蹭到司秦身边,靠在司秦肩头,闭上眼睛,让司秦帮他揉手。安静了没一会儿,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是一条短讯,来自齐舫,简短地寒暄与道谢过后,小心翼翼地劝诫蔚宁:抱歉,可能说这个话不太合适,我也不了解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司先生是个好人。如果可以的话,请代我向司先生道谢,没有他的关照,馨馨的手术不会这么顺利。感谢。
似乎司秦来之前,齐舫的确说过“前一阵”之类的话?联系齐舫提起司秦时的熟稔,蔚宁猛地一怔,转头看向司秦。
司秦好奇蔚宁的反应,偏头扫了一眼短讯的内容,沉默两秒,点头给予最后的确认。
蔚宁咽了下口水,艰难地开口:“对不起,我不该……”
“对,你不该。”司秦放开蔚宁的手,打断之后很快接上,“你不该自说自话一个人跑来这里,不该自作主张约齐舫一起吃饭,更不应该自以为是,以为我会罔顾法律,对齐舫做什么不好的事,因此坚持让我留在餐厅里,差一点让我死在里面。”
“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蔚宁弯腰捂住脸,即便明白司秦完全是因为不想让他背上包袱才选择将事实摊开,对他说这么刻薄的话,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哽咽。
“我接受你的道歉,所以到此为止。”司秦拍拍蔚宁,语气严肃,“但是我希望你能记住今天发生的事,以后……”
“以后都听你的。”蔚宁笑了,不客气地打断司秦并接上对方的话,“以后都听你的,你说的对,你说的全对。”
他不要理智了,他什么都不要。什么齐舫,什么火灾,什么上一世,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只要这个人好好的,哪怕不在他身边都可以,只要他好好的,就行了。
蔚宁抿唇,拿起手机,三两下拔出电话卡,对着门胡乱一扔。
去他的!都去他的!他只要这个人,就够了。
司秦架起腿,默默观察着蔚宁的一举一动,感觉十分幼稚想笑,最终还是忍了下来,改口问:“蔚宁,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蔚宁揉了下眼睛,认错态度良好,“我错了,我以为……”
“不,你没错。”司秦摇头,“你以为的也没有错,我不是什么好人。吴彬跳楼是我逼的,虽然我不是他跳楼最直接的元凶,他有今天这样的下场百分之九十是因为我。乐湛和钲明清盘你应该也知道了,都是我做的。我见过齐舫,给他女儿联系了主刀医生,我不否认,但是我也要求……不,我威胁他不要来找你、骚扰你,如果他就此消失,我可以当做从来不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可能是我没有表达清楚,让他觉得还有希望,竟然敢瞒着我偷偷摸摸过来找你,所以发生今天这种事,我也有责任。”
司秦闭了闭眼,选择坦白,“还有陆泰初。我明知道他精神已经不正常,也没让人好好看着他,还让他偷跑出来跟踪你,所以不仅仅你有错,我也没有处理好自己应该处理的事,我也有错。”
跟踪他的人是陆泰初?难道爆炸跟陆泰初有关?蔚宁惊讶过后,很快发现了疑点,“你知道齐舫跟火灾没有关系,所以才介绍主刀医生给馨馨,对吗?为什么不让齐舫来找我?你讨厌他?”
司秦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当然。”
蔚宁低头想了一会儿,很快想通。就算他跟齐舫没有仇,就算上一世齐舫的的确确因他而死,但是在司秦眼里,齐舫和《鹿知崖》始终是导致火灾的直接原因,按司秦的个性,不可能会对齐舫有什么好脸色。
“现在你知道了,我们都有责任,都有错。”司秦开口,将蔚宁逐渐飘远的思绪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