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立延在学校旁边跟人合租,三室一厅。前两天走了一个放弃考试的,就剩下徐立延和另外一个在校生。那人听到有人分摊房租,求之不得,加上徐立延为人不错,还没见到蔚宁的人,就先同意了下来。
等蔚宁收拾完东西,两人在客厅坐下。徐立延摸了摸口袋,抽出一根烟递给蔚宁。蔚宁愣了一下,习惯快过理智,等反应过来,拒绝的话已经脱口而出:“不了,戒了,不抽了。”
“哎哟,这个好。”徐立延赞了一声,干脆自己也不抽了,把烟又放回了口袋。他很奇怪,明明他也觉得给小孩子递烟不好,可是每次跟蔚宁凑在一起抽烟,看他老练的样子,总觉得对方比他还大。这样一来二去,递着递着,居然习惯起来,忘了对方其实跟贺宝冉差不多年纪。
“小蔚,你不对啊。发生什么事了,跟你徐哥说说?”徐立延敲了敲桌面,率先打破沉默。
蔚宁没有迟疑,微微垂头,深吸一口气,“司秦走了。”
“啊?”
“他走了,回国去了。”
“那你……”
“是的,我一个人了。”
蔚宁笑了。他知道徐立延一定能看出来他不对劲,也十分庆幸并且期盼着对方能给他这样一个机会,来宣泄他压抑了大半个月的心情。他不是想抱怨什么,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他就是想平静地陈述一下这件事,好像只要讲出声,就不再是憋着了。话从嘴巴里出来,落回到耳中,再沉到心底,这样,就算有了回应,也有了个了结。
尽管徐立延很奇怪司秦直到现在还时不时在群组里冒泡,为什么会突然回国,但他知道按蔚宁目前的状态,绝对经不起刨根究底的询问,就没多话,只拍了拍蔚宁的肩膀:“没事儿,这不挺好的。哥以后照顾你,没事儿。”
蔚宁一直笑着,听到徐立延的话,笑容更深了:“谢谢你,徐哥。不过还好你等冉冉走了才说这个话,不然我现在就惨了,哈哈。”
“行了行了。”看不惯蔚宁干笑,徐立延撸了一把蔚宁的脑袋,语重心长道:“小蔚啊,不是哥说你,你体体面面一人……没有必要做那种事。如果有什么不方便,我手里还有点钱。没关系的,你尽管提。”
这下蔚宁是真的笑了。被人包养已经够羞耻了,还是跟男人。但是他说“没有必要”,而不是“不应该”。这个男人,就是这么温柔啊。蔚宁抬头,勉强挤出个鬼脸:“可别啊,冉冉都要为了你跟他爸断绝父子关系了,要被他知道你还给我钱,怕不是要买凶|杀人。”
徐立延笑了笑,没说话,似乎在有意回避着什么。如果是平时,蔚宁可能会跟徐立延聊一聊贺宝冉的事,可惜他现在连自己的问题都还没搞清楚,实在没有精力去顾及其他。
看蔚宁又陷入了沉默,徐立延接上刚才被打断的话:“我能帮你什么吗?”
“没有。”蔚宁摇头,斩钉截铁的姿态惹得徐立延哭笑不得:“你也不用回答得这么快吧?”
“真的不用,我不缺钱。”蔚宁埋头在包里翻了翻,掏出一张信用卡,摇了摇:“额度一万,这个月才刷了五百块呢。暂时还用不着我还。”
“你……”徐立延无语了,他刚才都做了什么?问土豪缺不缺钱?
蔚宁嘿嘿一笑,“宵夜去?不用白不用。你还有什么同学、朋友吗?一起叫上。就当我第一天来,请大家吃饭了。”
“行啊!”徐立延爽快点头,立马掏出手机联络起来,看那样子,还真是交际广泛,一点不给蔚宁……不,给司秦省钱。
第二天,徐立延带蔚宁去表演系提交了旁听生的申请。东陆影视学院是一所专业性非常强的高等院校,办学理念却很开放。东影公开课繁多,对旁听生的审核也很宽松,更是欢迎所有阶层、所有年龄段的学生来校参观学习。蔚宁领到旁听生证后,又去教务处交了钱,领到了一套教材,正式开始了他旁听生的生活。
或许是急于将蔚宁拉出过去的阴霾,徐立延表面不说,暗地里对蔚宁十分照顾,不仅天天跟蔚宁一起上下课、吃饭,还经常拉蔚宁出去聚会、交际,跟着相熟的在校生蹭学校里的活动,就像一个真正的学生一般,贴心得连贺宝冉都开始有怨言。蔚宁在感叹未来影帝非比寻常的交际手腕的同时,也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恩情。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蔚宁看上去跟之前没有什么不同,但徐立延知道他虽然每天都照常起床,但几乎天天熬夜,甚至彻夜不睡,一整晚一整晚地开着灯,不知道在干什么。时间一久,就惹来了合租房里另一个人的不满。
“诶我说老徐,你这哥们儿不是有什么毛病吧?我晚上总听到隔壁有动静,有时候半夜出来上厕所,看到他灯还开着,这样下去,电费咋算?”这天,阿奇趁蔚宁不在,单独找到徐立延,打算跟他好好谈一谈蔚宁的问题。
徐立延心里一沉,回道:“没有,你听错了吧?”
“哦,那可能是你在他对面,我在隔壁,所以我这边听得比较清楚吧。”阿奇摸了摸下巴,又问:“你看他平时就没什么不对吗?”
徐立延摇头:“没有。”
“啊!”阿奇击了下掌,“他不会是梦游吧?自己也不知道那种?”
“怎么会?是你自己做梦吧。这样,电费我帮他多付一百,行了吧?”徐立延很是无语,让阿奇不要多想,挥手让他回房间去。
阿奇“嘶”了一声,又不死心地探出头来,“你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没有!”徐立延受不了地摇头,把人塞回房间,关上了门,晚上却多留了个心眼,喝了杯咖啡,虚掩着房门,默默注意着蔚宁那边的动静。
八点,蔚宁回到出租屋内,洗漱过后,回房关上了门。十点,门缝下依旧露着大灯的光亮。零点,蔚宁关上大灯,换了台灯。一直到两点,台灯才暗了下来,大概是睡下了。
徐立延发现阿奇说的没错,蔚宁睡下没多久,房间里就有走动声传来。他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房门突然打了开来。徐立延下了床,开门跟了出去。
“起来上厕所?”徐立延假装揉眼睛,这么问道。蔚宁只当没听见,嘴里却咕咕哝哝的,好像在说着什么。
徐立延靠近蔚宁,发现他闭着眼睛,赤着脚,也不做什么,就用手撑着桌子,一边晃,一边念。凑近了听,翻来覆去就那一句:“我不会放过他的。”
徐立延抓着蔚宁,发现他手腕冰冷,不敢吓醒他,只能慢慢拍着他的背,安抚道:“好,好,知道了,不放过他。先回去睡觉好吗?”
徐立延牵着蔚宁,将他带回房间,扶他在床上睡好,帮他盖上毯子。本以为会折腾很久,人倒是意外的听话。蔚宁安静了下来,眼珠却转个不停,似乎梦见了什么,又似乎没有。
……
是的,我不会放过他。
我不会放过他的。我不可能放过他。
我会去找他,但不是现在。
可能十年,可能二十年。当他稍微能企及一点他遥不可及的高度,他就去找他。
第28章
徐立延不知道怎么办,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他想让蔚宁去学校的心理诊疗室咨询一下,又觉得这样直接开口,对蔚宁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于是只能一边不厌其烦地在半夜里带蔚宁回房间,一边尽力帮蔚宁隐瞒。
就在徐立延一筹莫展的时候,事情突然有了转机。
蔚宁接到一个电话。号码还是那个号码,程溯还是那个程溯,语气轻快、无事发生似的约蔚宁等会儿在校门口的奶茶店里见面。当时蔚宁正在上课,为了不打扰其他学生,他从后门出去接了电话,回来后,一言不发地收拾了东西,在徐立延惊讶的目光中走出了教室。
蔚宁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程溯指定的地点。
奶茶店很破,地方又小,唯一一点,就是离学校近。大概是想着快点见到他,把该说的话说完,才选了这里吧。蔚宁看着程溯,这么想着。
程溯抱着手臂,也在看蔚宁。他发现蔚宁精神不错,看不出多憔悴,就是比几个月前又瘦了一圈。蔚宁本来就瘦,现在连唯一有点婴儿肥的脸颊也凹了下去。好在他年纪轻,尽管瘦,看着倒还可以,不怎么吓人。
程溯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我来跟你谈一谈司秦的事。”
“哦。”蔚宁语气平淡,安静地等着下文。
“那我从协议讲起吧。”程溯找了个切入点,条理清晰地说:“在你们两个签下那份协议之前,司秦已经跟他的父亲闹翻,带着他自己的七百万来了国内,然后给了你二百五十万,电影投了四百三十万,加上后期、宣发等等,到这里,钱已经全部花光了。本来顺利的话,再过几个月,就可以从票房中回收一部分资金,哪知电影临时出了问题,过不了审,上映无限期推迟。他走投无路,所以只能回国给他父亲低头了。他现在人在B国,虽然跟他父亲闹得厉害吧,到底一家人,他有很大的可能不会再回来了。所以按目前的情况来看,你们之间的协议就等于作废了。”
“哦。”蔚宁机械性地点头,又说:“协议我放在酒店桌上了。”
“嗯,我看到了,你的那份我已经收起来了。”程溯点头,从公文包里找出欠条,递给蔚宁:“我来把这个还给你。就这样两清,你同意吗?”
“行。”蔚宁接过欠条,随意团了团,塞进裤子口袋。
长久的沉默之后,程溯挑了挑眉,“问个题外话哈,解脱了,你不开心吗?”
“开心啊。”蔚宁仍旧没什么表情,奇怪道:“你还不走吗?”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难搞……程溯头大。如果这就算完了,他还用得着专程赶这一趟吗?天知道他下面要说的,才是今天的重头戏呢,于是说:“哎,好歹相识一场,随便聊聊嘛。”
蔚宁笑了,“请允许我冒昧地问一下,您是在代表谁跟我聊呢?”
程溯暗道一声“糟糕”,都开始用“您”了,看来刚才平和的表象果真是假的。他想了想,耍了个滑头,把问题抛回给蔚宁:“你觉得是谁就是谁吧。”
“行,那轮到我问。”蔚宁没有在意,很干脆地接到:“关于司秦回国的消息,我在半个月前就从其他人那里得知了。至于背后的原因,虽然不关我的事,群里随便找个人问一问就能知道。至于欠条,我想你们这样的上等人,不至于用区区二百五十万来威胁我吧?值得您程总特意跑这么一趟,来当面交给我?您有这么好心吗?或者说,闲得慌?”
程溯讪笑:“别这么说呀,好歹咱们也共事过嘛。”
蔚宁直言:“可不是嘛。您,我,仅仅是共事过的关系,也没有在共事的过程中发展出共事关系之外的友谊,所以高贵如您,没有必要跟我这样的人套近乎。我喜欢打直球,希望您能正视这个问题。旁敲侧击,对我不起作用。”
程溯无奈地摇起了头:“你啊,真是……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可有时候装得傻一点不好吗?非要这么咄咄逼人,让人没话接。”
蔚宁笑笑,对程溯的评价不置可否,耸肩道:“反正都等到你来了,我还有装傻的必要吗?所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或者说,司总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你直说吧,我课挺多的。”
“嗯……就是让你以后好好生活,另谋他路吧。”程溯说。
“行,我知道了。”蔚宁点头,起身就走。程溯慌了,急忙将人拦下:“诶,等等,你等等啊。”
“你干什么?”蔚宁情急之下,冒了句司秦的口头禅出来。
好在程溯没有发觉,只一个劲地挠头:“呃,就是……那个……我觉得吧,你可以重新规划一下你的人生,有钱人不止司秦一个,你不用太伤心。”
“哦,我不伤心。”蔚宁拍了拍被程溯拉皱的衣服,重新坐了下来,“所以,你要给我介绍吗?”
程溯:“……”
看程溯不说话,蔚宁翻了个白眼:“那你不让我走干什么?我可是翘了课过来的。我没有骗你,我课真的很多。”
程溯撇了撇嘴,小声咕哝了一句:“真不知道他看上你什么。”
“我倒是知道他为什么看重你,够抠。”蔚宁抱着手臂看了一圈这个奶茶店和面前空空荡荡的桌面,老板已经瞪了他们好几眼了。
程溯叹气:“祖宗,我也跟你一样秋后的蚂蚱,还不得省着点用。”
“你以为我会信?”蔚宁冷笑。自己的信用卡都没停,他程溯会没钱用?
“嘿嘿。”程溯没脸没皮,被戳穿也不难为情,只当撒谎是家常便饭。他清了清嗓子:“咳嗯,这次是真的题外话,你就当我八卦吧,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回来呢?我的意思不是他会回来哈,我没有说过这个话,我只是做个假设。”
这说的什么话,前后矛盾啊……蔚宁笑了一声,奇怪他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不过算了。今天之前,他可能还在“回”或“不回”中摇摆不定,直到程溯的出现,给他心中的天秤加上了最后一块砝码,让杠杆不可逆转地朝着前者奔滑而去。
蔚宁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说:“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教堂为遇难者筹集捐款,一个富豪路过捐了一千元,一个穷人将仅有的午饭钱分成两份,捐了一元。你觉得谁更让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