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一大早,楚喻就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他昨晚半夜被饿醒,全身热得厉害,迷迷糊糊总做梦,但他又不可能大半夜跑去找陆时,只好硬忍着,哼哼唧唧熬到了天亮。
让陈叔把他送到青川路的路口,楚喻下车,一时又迷茫了。
他发现,学神也有不靠谱的时候。
陆时走之前说,让他饿了就来找他,可是楚喻根本不知道陆时住哪儿。
一回生二回熟,全身发低烧和饥饿的感觉楚喻都差不多习惯了,他也不急这一点时间。
他决定到处转悠转悠,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陆时。
事实证明,他运气确实很好,还真碰上了。
墙灰斑驳的巷子里,陆时站着,脚边倒了好几个混混,还有一根钢筋条,几根塑料管,七零八落地被扔在旁边。
楚喻嗅了嗅,发现香味臭味都没有,估计没见血。
他又好奇地打量躺地上的人,不过也没看出伤在哪儿,唯一看出来的,就是这一伙人全都死狗一样动弹不了。
陆时穿宽松的黑色短袖T恤,牛仔裤,周身透出的俱是戾气,黑沉沉的双眼很冷,冰棱一样。
听见动静,陆时转过身,看见楚喻,也没有惊讶,只问,“饿了?”
楚喻点点头,没敢多说,“嗯,饿了。”
没再管躺了一地的人,陆时走到楚喻旁边,“什么时候饿的?”
人走近,楚喻感觉出来,陆时现在心情很不好,暴躁。
夸张一点形容,就是自带杀气。
他乖觉,问什么答什么,“昨晚半夜,估计一两点。”
“嗯。”陆时没多话,从地上拎起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
矿泉水瓶严重变形,楚喻几乎能脑补出来,刚刚那场打架斗殴的关键时刻,这瓶矿泉水肯定拥有过极大的杀伤力。
陆时把瓶盖拧开,递到楚喻手里,“倒水。”
两人配合,楚喻倒水,陆时就着水流把手洗干净了。
注意着矿泉水瓶的角度和水流大小,楚喻又忍不住打量陆时的手。
手型真的漂亮,皮肤冷白,骨节修长,指甲修剪整齐,清清爽爽,像艺术品。
用纸把手上的水擦干,陆时抬手,将一根手指按在楚喻唇边,“张嘴。”
楚喻莫名地,有点紧张了。
他微微张开嘴。
陆时把手指探了进去。
微凉、还带着水汽的指尖,触碰到湿热的唇舌,一时间,两人都有两秒的怔忪。
楚喻饿得厉害,但含着陆时的手指,又有点不敢往下咬,只拿浅色的眼睛看着对方。
陆时挑起眼皮,“怕我疼?”
楚喻没用力地叼着指尖,点点下巴。
“饿了就咬,不疼。”
楚喻也真的有点受不住了。
他饿了大半个晚上,浅眠时,梦里都在咬陆时肩膀。
顺从本能,楚喻轻轻咬下去。
皮肤破开,有血流出来。只咽下两三滴,楚喻就克制住想要更多的欲望,赶紧停住。
松开陆时的指尖时,他还下意识地用舌尖舔了一下。
指尖的伤口很小,没一会儿就全然愈合,半点痕迹也看不出来。
“够了?”
楚喻连忙点头,“嗯,不饿了。”
他能感觉出来,自己虽然没吃饱,但一两滴两三滴,完全足够压下难耐的饥饿感和发热。
陆时愿意让他吸血,他不能就此得寸进尺。
而且失血太多,对身体也不好。
陆时没再说话,转身往外走。
背影瘦削。
楚喻快走两步跟上去,又回头看了一眼还躺地上的那几个混混,“那些人——”
“嘘,”陆时垂眼看楚喻,眼里是半点没收敛的冷戾和尖锐,嗓音却很轻,“乖点儿,别吵我。”
第16章 第十六下
楚喻跟在陆时后面,安安静静地认真走路。
前一晚下过雨,巷子两边破旧的水泥墙面被打湿,印子深深浅浅。角落覆盖一层青苔,地面被过往的行人踩得很脏,没走几步,他白色的鞋面上就溅上了零星的黑色泥点。
楚喻想起下大雨的那个晚上。
路灯下,陆时撑着伞走过来,为他挡雨。
还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告诉他,跟怪物比起来,人更可怕。
所以,就算真的变成了怪物,也不要害怕。
他心里很清楚,面对陆时,不单是因为吸血这份特殊关联,他更眷恋的是,陆时毫无异样的态度,以及,那一丁点儿的温情和安慰。
他下意识地想要靠近陆时。
但又本能地感到惧怕。
不只是因为陆时武力值高,打架时,眼皮都不颤一下。
而是陆时身上,仿佛带着某种解不开抹不去的阴郁,层层黑云一样,遮蔽天日。
这些,是楚喻以前的人生里从未接触过的。
脚步不自觉地慢下来,看着陆时的背影,楚喻发现,对方就像一个吞噬星云的黑洞,对他有着无限大的吸引力。
让他战栗的同时,又克制不住地想要接近。
“怎么了。”
见陆时回头,楚喻才发现,自己走太慢,已经落后了一大段。
连忙几个快步走到陆时旁边,楚喻不太好意思,“刚刚发呆去了。”
“嗯。”
跟着陆时,楚喻没敢问这是要去哪儿。
一路走到上次吃饭那家牛肉馆对面,从汽修店的大门进去,再往里走,最后才停在一处小院子里。
院子是真的小,乱糟糟地堆着不少轮胎、机油、塑料水管,还有一些楚喻不认识的设备。
仅剩下的巴掌大一块地方,支起了一张方桌。
楚喻看完桌上摆着的热气腾腾的火锅,盘子里刀工粗糙的菜品,以及坐在桌边的魏光磊和祝知非,有点懵。
魏光磊和祝知非也挺惊讶。
“小少爷?”
祝知非扶扶眼镜,又看了眼径自坐下,拉开一罐冰啤的拉环,自己先喝上了的陆时,摸不清情况。
这什么和什么?
陆哥和这小少爷不是不对付吗?怎么现在突然把人带过来了?
魏光磊没这么多纠结,他对楚喻印象一直挺好,人现在又是陆时亲自带来的,他踢了张蓝色塑料凳过来,打招呼,“又见面了啊,凳子扔陆哥旁边可以吗?”
楚喻还懵着,听魏光磊问,连忙点头,“可以的,我坐哪儿都行,谢谢你啊。”
“不谢,多大点儿事儿,叫我石头就行。”魏光磊又拿出一副碗筷,放到楚喻面前。
祝知非缓过神来了,跟楚喻说话,“真是缘分啊,你今天可有口福了,这火锅,来历非同寻常!”
楚喻很捧场,“什么来历啊?”
“我们的大厨石头,连着一星期,天天假装路过,去街角那家老火锅店偷师。火锅底料是他买回来自己炒的,汤底是亲自熬的,看看这薄厚不一的土豆片,这藕片,我们大厨亲自切的!”
魏光磊踹了祝知非一脚,笑骂,“原地滚蛋!谁他妈薄厚不一?睁眼看清楚,明明这么均匀!”
作为一个从来没有自己下过厨的人,楚喻真心实意,“已经非常厉害了!”
魏光磊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抹抹自己的板寸头,开火,“好了好了,都别哔哔了,来,赶紧吃,尝尝味道行不行。”
说着,把肉和菜都倒进了锅里。
锅底翻滚,随雾气腾起的,还有麻辣的辛香味。
楚喻端着解辣用的豆奶喝了一口,隔着雾气,偷偷打量陆时。
陆时已经喝完一罐冰啤,又从魏光磊手里接过一罐,屈起指节,“啪”的一声,拉开拉环,有细细的白烟冒出来。
他下巴微仰,垂着眼睫,酒液漫过唇齿,吞咽时,喉结上下移动,有点好看。
楚喻总觉得,学校里的陆时,跟在青川路的陆时,有很大的差别。
学校里,陆时似乎把所有的棱角和锋利,全都藏进了一个打着“高冷学神”标签的壳子里。
就像坐在他前面的章月山和李华,课间总会有不少人找他们进行学霸间的讨论与交流。
但从来没人去找陆时讨论问题。
偶尔,章月山他们因为一道题的解法吵起来,谁也不服谁,才会把题目给陆时看,让陆时判定谁对谁错。
或者,一道题难倒一众学霸,谁都做不来,就会由章月山当代表,捧着题,去问陆时解法。
楚喻旁观,估计是因为陆时给人一种疏离感。
反正让人不太敢接近。
而在青川路的陆时,尖锐的锋利冰刺支支棱棱,动不动就捶人,根本就没想过要掩藏骨子里溢出来的戾气。
楚喻喝着豆奶也没什么味儿,权当润润嗓子。
他又想,或许这才是正常的吧?
就像他妈妈需要穿着职业套装,坐在办公室里运筹帷幄,有时也要换上奢华优雅的晚礼服,端起酒杯,与人谈笑风生,尔虞我诈。
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生存方式。
或许在青川路,不打架,不使用暴力,不比旁人更凶狠,就会被欺负、活不下来。
魏光磊特意拿了一双公筷,一个干净碗碟,夹了几块牛肉,放到楚喻面前,“你吃的好少,快看看祝知非,你再不抢,锅里可就没肉了!”
楚喻不太善于拒绝别人的好意,但他才吸了陆时的血,没什么食欲,根本吃不下这么多肉。
正纠结,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将整碟牛肉都端走了。
魏光磊奇怪,“陆哥,你要牛肉啊,锅里还有,我拿漏勺给你捞,这是——”
“多了,他吃不下。”
陆时解释一句,把牛肉放到了自己面前。
这句话一出来,祝知非直接把豆奶呛进气管,侧过身,捂着嘴猛咳。
魏光磊手里公筷都差点儿掉到地上。
“哎,原来这样,这样啊,”魏光磊缓过神,朝同样一脸懵逼的楚喻道,“那、那、反正你想吃什么,自己夹,我们就不来回客气了。”
楚喻咽下嘴里的一块拍黄瓜,“嗯,好的。”
一盘盘菜消耗速度非常快,魏光磊穿迷彩背心,露出来的手臂肩背都很壮,胃口自然也大。
让楚喻惊讶的是,祝知非看起来高高瘦瘦的,戴眼镜,文气重,没想到喝酒吃肉,胃口竟然丝毫不亚于魏光磊。
两个人风卷残云一样,飞快将荤菜尽数消灭干净。
桌子下面放着的一箱拉罐啤酒,也没了大半。
楚喻不喝酒,就安安静静地小口吃水果,听他们聊天。不过陆时极少开口,大半都是魏光磊和祝知非在说话。
“上次隔壁街新开那家汽修店,不是把我们三个拦了吗,还想着干脆把老子打残了,让我们家主动搬出青川路。这些个垃圾货色,欠收拾,打一顿,收拾服帖了,就不敢瞎搞事情了。”
魏光磊一口解决完拉罐里剩的啤酒,扔开空罐子,“也是幸好陆哥在,不然靠我们两个,得凉。”
祝知非笑道,“就是,我他妈眼镜腿差点折了!”他吃完最后一块羊肉,“石头,你盯着没,那家店到底关不关?”
“关,就这个月的事情了。房租欠着交不起,再不挪地方,等着被打出去?”
楚喻插话,“你们说的是……开学报到那天的事吗?”
祝知非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那天,不是迟到吗,陆哥硬是被我冠上了见义勇为的光辉头衔!”
“确实见义勇为,陆哥一个人,拯救了我们两个辣鸡青铜。”
魏光磊吃出一脑门的汗,擦完汗,拿啤酒罐贴着额头给自己降温。
他余光瞥见,楚喻伸手去拿果盘里的水果,隔太远,没够着,他陆哥顺手把整盘水果都端给楚喻了。
整盘水果,放面前。
草,陆哥什么时候这么乐于助人、有同学爱了?
楚喻挑了一个圆滚滚的小番茄吃,想起什么,迟疑着问,“对了,你们说的那个汽修店,是不是叫……恒翔汽修?”
祝知非接话,“对,就是这名字!不过你怎么知道?”
楚喻先下意识地往陆时看了一眼,嘴里回答,“我……之前路过过一次,有点印象。”
实际上,他刚刚碰见陆时打架,不经意间注意到,倒地上的人里,有两个都穿着同样的深蓝色T恤,上面印着的四个相同的字,就是恒翔汽修。
不过看起来,陆时没准备说这件事。
楚喻也就安静吃番茄,没多话。
吃火锅时总是很有聊天的气氛。
魏光磊和祝知非聊开了。
一会儿说起街角那家黑网吧,老板终于把老机子换下来,放上了新机,一条街的小学生都乐疯了。
又说接连下雨,不远处那条青川河涨水,前两天对面的杨叔撒了次网,不少鱼,挨家挨户都分了两条。
还吐槽昨晚上打游戏,开黑,陆时没参加,魏光磊祝知非两人双排,连跪四局。两人相互推锅,嫌弃对方嫌弃地不行,互喷。
楚喻捧着豆奶瓶子,听得兴致勃勃。
肉和菜被吃了个干净。
祝知非起身,摸摸肚子,“我去对面杨叔那里讨点解腻的茶,顺便走两步消消食,你们谁跟我一起去?”
楚喻响应,“我跟你一起吧。”
他总觉得自己已经是白吃白喝了,不能还稳当坐着不做事。
“行,走走走。”
院子里剩下陆时和魏光磊两个。
魏光磊放下又喝空了的啤酒罐,弯腰,从箱子里把最后一罐拿出来,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