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王愆旸站在自己面前,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自己。
“开心先生?”元幸仰着脸,细声疑惑问道,“怎么了呀?”
王愆旸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没什么。”
他看了看时间,朝元幸伸出手:“回去吗小元幸?”
“回去的吧。”元幸眨了眨眼,迟疑了一下后,刚想把自己的手放在那个宽大的掌心里时,没想到对方一下就拉住了他的手,自己则顺势站了起来。
“走吧小元幸。”王愆旸走在前面说,“我们回家。”
次日,两人恢复了之前七点半逢光见面,然后吃早饭工作的日常。
中午时分,王愆旸将元幸送到商圈楼下,嘱咐了几句后目送他上楼。
之后,驱车又一次来到这个花卉市场内。
先前元幸身边没有一个了解他过往的人,王愆旸知道的关于元幸的事情都是从相处中一点一滴得来的,昨天他想了解得更多一些也被元幸用行动拒绝了。
现在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识得过去那个元幸的人,王愆旸自然不能放过。
走到多肉植物的摊前,王愆旸一眼就看到了张明星,他礼貌开口:“打扰了,请问您是元幸之前的朋友吗?”
张明星看了王愆旸一眼,认出这是那天陪在元幸身边的人,还有昨天也是,于是说:“我是,你有啥事找我吗?”
王愆旸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我是元幸的朋友,想向您了解一下元幸之前的事情,您看可以么?”
“可以是可以。”
张明星收起了手机,反问道:“我先问你,你真的是元幸的朋友吗?”
昨天,他分明看到这个男人把元幸帽子的帽子拉下来,偷偷亲了元幸的额头。
第三十二章
王愆旸没料到张明星会这么问自己, 也想不出其中原因, 难道自己长得一脸坏人模样?
转而一想,既然眼前这个人也是元幸的朋友,那他为他的朋友担忧一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况且以元幸的情况来说,的确需要细问一下。
颔首, 没有丝毫的慌乱,王愆旸说:“对, 我是元幸的朋友,我们是十一月的时候在他工作的地方认识的。”
张明星摆了摆手,问:“我对你们怎么认识的没有兴趣, 我就想问, 你知道元幸他是个傻……算了你清楚元幸的情况吗?
王愆旸点头:“我知道元幸的情况,而且我想尽我所能帮助他恢复。”
张明星狐疑地看着王愆旸:“你们十一月的时候认识,到现在也就没多久的时间, 得是什么样的朋友才愿意去帮助一个智力残疾?”
元幸和眼前这个男人一起来花卉市场的那两次, 张明星的确可以看出这个人对元幸照顾有加,又是在元幸跑走时慌忙追出去,又是帮着带围巾帽子的。
关心归关心, 但是吻额头什么的……在朋友之间也太奇怪了吧!
况且他还是把元幸的帽子给拉下来的,不让元幸看到然后再偷亲他……
虽然元幸也没有反抗吧,但是……
王愆旸看张明星许久不说话,主动开口,反客为主:“您知道元幸来京后的情况吗?”
张明星摇摇头:“这个我不知道, 我那天也是第一次见到他。”
“嗯。”王愆旸低头看着脚边的一小盆多肉,“虽然我认识元幸的时间不长,但了解他目前的生活现状后,我非常心疼他。”
于是在张明星疑惑的目光中,王愆旸粗略地同他讲述了元幸目前的生活状况,没有任何的添油加醋,他说话时神情认真,眼中的疼惜真情实感地流露出来。
“他上次发烧是我把他送到医院的,你能想象到他一个21岁的人了,体重还不足100斤吗?”
王愆旸说完这句后就没再说话,不由自主地就攥紧了手。
刚刚那番话里,除了给张明星讲了元幸的生活外,还讲述了自己对元幸的关心。
但他并不是要以此来打感情牌,只是想让张明星相信自己是值得信任的。
张明星听后沉默了。
他只知道元幸比自己早来京城一年是为了找他母亲的,况且张明星虽然高中没毕业,但自己
做个小生意,生活过得也美滋滋的。
而元幸虽然曾经拿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但因为智力残疾,心智不全,导致他能做的事情少之又少,平时也总是被人欺负,日子过得也苦涩。
这是张明星不知道的,不过在王愆旸的一番话后,他看出这个人是真正关心元幸的,帮了元幸不少忙,还帮他改善了生活。
于是他想了想,开口道:“好吧。”
“我听村里其他人说,元幸他爸从小就不是什么善茬,初中没上完辍学了,辍学后也不务正业,一直游手好闲,后来沾赌把家里的老房子抵押出去,把他爸给气死了,也是就是元幸的爷爷。”
“元幸他爸是我们村本地人,他妈妈是从哪里来的我们都不知道,只知道是突然某一天,他就说要结婚了,真的很突然,请了村里所有人吃饭,新娘子长得真的很好看,就是对元红铭冷冷淡淡的,村里都说这是元红铭他妈给自己儿子买回来的媳妇,具体真假就不知道了。”
“元红铭这个人娶了媳妇后也没见啥长进,之前气死自己老爸,之后动不动就打媳妇,每次见元幸他妈,他妈身上都青一块紫一块的。”
“后面我知道的就是元幸十八岁之后没两天,他妈就跑了,村里人帮着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我们都说是他妈老早就规划好了逃跑的路线,但是碍于这边还有自己的亲儿子,于是就撑到自己儿子成年后再跑。之后就是元幸发烧给脑子烧坏了,然后他就来经常打工,现在是第三年。”
“他昨天找我想希望我过年回家后能帮他去看看他奶奶的情况,哎我跟你说去年这时候元幸他奶奶就病得很重了,元红铭那会儿还在打麻将,真不是个东西!”
张明星义愤填膺后又叹了口气。
之前从村里老人口中听元家这些事的时候,总是觉得没什么,听完也就算了,现在从自己口中所述给他人,居然也体味出一些唏嘘之感。
旁边摊子售卖的金桔叶掉落了一片,掉在王愆旸脚边。
王愆旸紧拧着眉宇,一言不发,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样。
一名路过的客人向张明星打听多肉的品种,张明星只得抛下王愆旸去服务客人。
卖出两盆多肉,张明星把钱揣进口袋里,冲王愆旸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你再想问其
他的,估计只能去问元幸他自己了。”
王愆旸看着脚边那片金桔的叶子,缓缓松开了一直紧攥的手:“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不是啥大事儿。”张明星摆摆手。
结束谈话后,王愆旸本已打算离开,然而没迈出几步又折返了回来,伸手指着地上的多肉植物问:“多少钱一盆?”
张明星:“15块一盆,你要买吗?我直接送你一盆吧,希望你能让元幸恢复过来。”
“我会的。”王愆旸弯腰,拿起一盆多肉植物,“谢谢你的好意,心领了,钱还是要给的,
给我装个100盆吧。”
“我说了送你一盆啊……啥?几盆?”
好一会儿,张明星手里拿着一千多块钱愣在原地,王愆旸车子的后备箱里满装一盆又一盆可爱的多肉。
“辛苦了。”王愆旸合上车子后备箱的门,“以后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找我。”
“嗯。”张明星手里拿着钱,闷闷地应了一声。
眼看王愆旸要走,张明星赶忙叫住了他:“等等!”
“还有什么事吗?”王愆旸礼貌地问。
“就是……”张明星嗫喏了几句,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还是好奇为什么王愆旸会亲元幸的额头。
从村里来到城里后,张明星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可谓是大开眼界,其中就有同性恋群体,他倒不是说其实这个群体,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思想斗争了一会儿,张明星说:“就是,你和元幸难道是……那种关系?”
王愆旸:“……再见。”
为了避免这一百多盆多肉受灾,回城的路上,王愆旸将车子开得四平八稳。
买这么一百盆多肉并不代表他喜欢养花,只是一种感谢张明星的方式。
况且昨天回去时,看元幸一路上宝贝似的抱着那一小盆石生花,这一百盆多肉自然是要先分给元幸几盆,等元幸挑完了,剩下的就丢吴小毛让他分给公司下属。
等元幸下班已经是凌晨时分,风割在脸上像刀子一样,他在一楼系好了围巾才走出大门。
甫一出门,就看到门口那辆熟悉的车子。
王愆旸摇下车窗,冲元幸喊了一声:“元幸,上车,我送你回去。”
车内暖风开得十分足,元幸用力关上车门,冲王愆旸道谢:“谢,谢谢,开心先生。”语气里带着一丝雀跃。
王愆旸伸手越过元幸的肩膀,将安全带朝下扯,手指趁机蹭了蹭元幸的脸颊,然后帮他把安全带扣上。
他捻了捻碰到元幸脸颊的手指,问:“吃晚饭了吗小元幸?”
“吃,吃了的。”元幸摘下脑袋上的帽子,叠整齐后放进口袋里。
王愆旸一边倒车一边问:“吃了什么呢?”
“西,西红柿鸡蛋饭,还有一个大,大鸡腿。”元幸美滋滋地说着,绽开笑颜。
“那吃饱了吗?”
“吃饱了的。”元幸边说话边摸了摸自己圆溜溜的肚子,轻轻拍了拍,“特别饱的。”
“那就好,没吃饱的话一定要跟我说噢。”
刚上车时,两人还在车内温暖柔软的气氛中说了几句生活平凡琐事,但没一会儿元幸就因为又累又困睡着了。
趁着一个十字路口,王愆旸忍不住侧目看了一个红灯的时间。
元幸的脑袋歪向王愆旸那侧,呼吸平稳,长而浓密的睫毛安静地垂下,嘴巴微张,唇角自然上翘,一呼一吸间全是恬淡闲适。
昨日王愆旸隔着帽子在元幸额头上落下一个吻,这个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除了王愆旸的心里。
而此时,元幸就躺在自己身边,睡得正香,似乎做点什么都不会被发现。
王愆旸注目着,想了又想,然后悄悄伸手在那张脸上戳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下。
虽然他光明正大地摸过,捏过,揪过,甚至还亲过这张小脸,但那些都比不上在对方熟睡时,偷偷地戳一下带来的内心触动强。
元幸觉得脸上痒痒的,忍不住皱了皱精致的鼻头,脑袋上下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去。
红灯将过,王愆旸从后排拿过一个摊子给元幸盖上,然后发动车子,将车速放慢,缓缓地朝
家里开着。
平时只需要20分钟的车程,王愆旸生生开了40分钟,不仅是想让元幸再多睡一会儿,也是多给自己一些思考的时间。
经过今天和张明星的交谈,王愆旸对元幸有了一个更深入的了解,同时他了解得更多,心疼也更多。
想必在南方那个偏远的小村庄里,元幸从小就活在水深火热中,父亲是个人渣,母亲一边爱着他,一边又因为他是那个日夜打骂自己的人的儿子而纠结,宠爱他的奶奶却也因一颗爱子之心,抢夺了别人家的女儿,破坏了一个家庭。
睡梦中的元幸轻轻地哼了一声,听不出他哼了什么。
王愆旸将摊子朝上捞了捞,继续开车。
到了元幸家楼下,王愆旸留着车内暖风,自己轻手轻脚地关了门,在冷风里抽了根烟。
青灰色的烟雾随风消散,指尖的火星即将灭掉时,王愆旸的手机震动了几下。
是张明星打来的电话。
“那什么,元幸昨天托我在回家时帮他看看奶奶的情况,我寻思着现在都有电话也别说过年时候再看了,我刚刚给给我家里打了电话,那边跟我说……”
“元幸他奶奶早在去年立秋的时候就去了。”
挂掉电话后,王愆旸指间的烟蒂掉在了地上,他垂头看着已经灭掉的手机屏幕,五味陈杂。
心跳声越来越大,宛若仲夏夜擂鼓般,“咚——”,“咚——”,“咚——”,一声声连续不间断,重重地敲在心房最脆弱的地方,疼得他咬了咬牙,脸上的冷汗险些落下。
这件事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元幸,该以何种方式告诉元幸。
冷风刮过,毫不留情地宛若这人世洪流。
王愆旸回头看了看那扇紧闭的车窗,内心犹豫着,挣扎着,他不知是让这个小孩知情为好,还是伪造一个善意的谎言为好。
他有知情权,但他也有享受幸福的权利……
他最挂念自己的奶奶,但也很渴望幸福。
目光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哗——”一声,车门被拉开了,元幸在里面揉着眼睛,用瓮瓮的嗓音喊他:
“开心先生?你,你在干什么呀?”
第三十三章
风呼啸而过, 卷起寒夜里的清寂, 吹起元幸的那条红格子的长围巾。
红红的一条摇曳在急促的风里,流苏凌乱地打着转,元幸急忙伸手试图将围巾拉回。奈何风势又增, 那条围巾松松地搭在他脖间,一下就被吹上了天去, 元幸跳下车,仰起头, 伸手原地蹦了好几下都未能将围巾捉回。
红围巾被风吹得看不见影子了,或许挂在了哪里的树梢上,又或许被哪只小狗叼回窝里, 帮他在冬夜里抵挡着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