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公司上班最后一天,年会在下午举办,上午王愆旸照旧陪元幸去逢光基金会工作。
接近上午下班点时,元幸去了个厕所,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屋内。
他的手机响了几声,王愆旸看了一眼发现是个陌生号,并未在意,但紧接着这个号码又接连打过来好几次。
铃声急促,而元幸又迟迟不归,王愆旸怕对方有什么急事,于是替元幸接了电话。
“喂,您好。”王愆旸礼貌开口,“您是找元幸的吗?他现在不在,有急事的话我可以稍后转达。”
电话那头的人愣了一下,满嘴口音:“你谁啊?把电话给元幸。”
王愆旸依旧十分和气地说:“我是元幸的朋友,元幸现在不在,有什么事您可以跟我说,我转达给元幸。”
“什么玩意儿,他还有朋友这东西了。”
对方骂咧了一句后就挂断了电话,留王愆旸拿着元幸的小直板懵逼。
什么情况?
正巧此时元幸返回,手上还带着水珠,语气里带着下班时的雀跃:“我,我回来了,开心先生,我们走的吧。”
王愆旸拿过纸给元幸擦着手,提起刚刚的事情:“刚刚有个陌生号码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我帮你接了电话,不过对方什么都没说就挂了,应该是有什么事想亲自给你说,你待会儿回个电话过去吧。”
今天是一月三十一日,月末。
会在月末给元幸打电话过来的,还是陌生号,没有其他人了。
“哦,哦……”元幸眨了几下眼睛,支支吾吾闪烁其词,“等,等等吧,等等我再打过去的……”
元幸平时说话就断断续续的,所以并没有将此时的之支支吾吾放在心上。
一边帮元幸戴着帽子,王愆旸一边问:“小元幸,过年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因得餐饮业的特殊性,所以元幸的年假时间十分短,只有三四。不过张玥照顾他,不仅四天假是连着的,还把除夕以及大年初一给他包括了进去。
年假里虽然有除夕夜和大年初一,可元幸过年并不回家。
除夕夜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外面比平时热闹一些,他的出租屋依旧寒冷的普普通通的一晚。
今年或许能有些不一样,但元幸此时没有这个心情,他满脑子都是刚刚的电话,对于王愆旸的问题,回应的也答非所问。
“吃什么,都,都好。”元幸低垂着眉眼,长睫毛在眼下打了一片阴影。
王愆旸乐得用手指拨了拨他的睫毛:“问你去哪玩,你怎么说到吃饭上了?饿了?饿了我们就去吃饭。”
话音刚落,王愆旸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是张明星打来的电话。
“喂。”王愆旸背过身去,压低了声音,同时降低了手机的音量,好不让元幸听到。
“喂,是我啊王先生,我张明星。”张明星说,“这样的,我的车晚上就开了,但是元幸还没给我打电话,所以现在我想问问你到时候该怎么办?”
王愆旸说:“估计晚点会给你打过去,到时候他说什么你都应下,表示你一定能将他的话带到。”
“嗯,行吧王先生。”张明星答应下来,“再见。”
挂掉电话后,王愆旸带元幸去吃饭。
吃饭途中,王愆旸给张明星转过去一笔钱,希望张明星能代元幸烧些黄纸和纸钱,再买些贡品给他奶奶。
将手机放在桌面上,王愆旸看着屏幕上自己的倒影,心中长叹一口气。
一直到现在,他还是不能准确判断自己对这件事的态度,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想将这件事对元幸的打击伤害给降到最小。
元幸在一旁,盘子里放着半个没吃完的虾饺,面带倦容,看起来满面愁苦。
“没胃口么小元幸?”王愆旸忍不住问。
“啊?”元幸赶忙夹起虾饺,咬了一小口外皮,“有,有的,有的。”
元幸看着盘子里颜色粉嫩的虾饺,直发愁。
他不是说不愿意给奶奶钱,但是这边他在基金会的工作只挣了一千多块,还不够填上次那个两千块的漏洞,现在又要……
眼看马上就二月份了,二月底他又要交下个季度的房租。
这么想着,元幸不由自主地就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王愆旸察觉到元幸情绪的低落,摸了摸他的脑袋,“怎么了小元幸?不舒服么?”
“没,没有的。”元幸冲王愆旸弯了弯眼睛,“没有,不舒服的。”
王愆旸看着他说:“有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嗯,嗯。”
“那我刚刚问你的问题呢?”王愆旸往他盘子里夹了一块萝卜糕,“过年放假有想去哪里玩吗?”
虽然元幸过年有假期,但是他如果要求加班的话,张玥也不会不同意,毕竟那会儿正缺人手。而且年假期间去加班的话,能拿到比平时还多的加班费,这是元幸从店里其他人口中听到的。
于是元幸说:“谢,谢谢你的,开心先生,不,不过我,我过年要去火,火锅店,上班的。”
放下手中的筷子,王愆旸疑惑道:“不是休息么?”
元幸撒谎时是不口吃的:“我想去上班的。”
王愆旸虽无奈,但毕竟过年他还是要和家人一起跨年的,最后还是依着元幸的意思,叮嘱他不要累着,记得吃饺子。
元幸使劲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紧接着,一月三十一日当晚,元幸给张明星打了电话,跟他断断续续地讲了很多,希望他都传达给奶奶。
“帮,帮我问问奶奶,身体,好不好?穿,穿的冷不冷,还有还有……”
末了,还有一句:“麻,麻烦你告诉奶奶,我我,我很想她的,特别特别想的。”
“嗯。”张明星在电话那头听着元幸一句句包含真情实意的话,不自觉地鼻头就酸了。
他使劲吸了吸鼻子,郑重道:“嗯,元幸你放心好了,我肯定会帮你传达给你奶奶的,一定。”
“谢,谢谢你呀张,张明星。”元幸在那边抱着电话十分满足,“你,你刚刚吸了吸鼻子,是不是,是不是感冒了呀?你要记得,吃药的。”
张明星挤了挤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好,我过一会儿就去买药。”
挂断电话后,张明星带着元幸的思念和自己的行李,挤上了火车。
眼前景物飞驰倒退时,张明星觉得这真的是太残忍了。
日升日落,睡了一觉后,时间就步入了二月,基金会的工作准时在二月四日除夕夜当天结束,为残疾人小朋友们准备的礼物也全部都包装完毕。
临走前,基金会的理事拿出其中一份礼物,送给了元幸。
理事笑着对他说,“这个礼物有你的一份,这么久辛苦了,新年快乐。”
元幸小心翼翼地抱着属于自己的那份礼物,眼睛亮晶晶的,无比珍惜:“谢,谢谢!”
除夕当晚,张玥十分任性地闭店,放了所有员工的假,元幸只得坐车回家。
冬日天色暗的早,夜幕早早地就搬上来,各色礼花也一直腾空,不间断地在人们眼前带来瑰丽的颜色。
元幸还记得王愆旸的话,于是在楼下的小超市买了袋韭菜鸡蛋的速冻水饺,权当应景也要吃几个饺子。
经过楼下几层时,原本的吵闹声今天也变得一派其乐融融,走近到门口时可以听到一家人的欢声笑语,小孩跑着闹着,大人忙着吆喝他慢一点不要摔倒了,推杯换盏相互碰撞,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声似乎在提早迎接新年的到来。
速冻饺子是刚从冰柜里取出来的,外皮上带了一层寒气,元幸听着别人的欢声笑语,不由自主地就攥紧了冰凉的包装袋,寒意侵骨也不在意。
烧水,煮饺子。
电磁炉带着小锅子聒噪地嗡嗡嗡着,热腾腾的白气从锅盖的小孔处钻出,元幸站在桌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片氤氲热气。
他每一年,每一年都要经历好几次这样的日子。
元旦,除夕,农历新年,元宵节,中秋节等,那些要和家人团聚才有滋有味的节日,在元幸这里永远是索然无味,甚至还要带一点心酸孤独的滋味。
但在2019年年初,从第一个元旦开始,第一个节日里有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将心酸和孤独赶走,带来一捧又一捧的糖果给他。
除夕夜是第二个节日,元幸抬头看了看窗外,然后摇摇头。
开心先生应该是要和弟弟还有爸爸妈妈,在一起过年的。
一朵烟花从窗边走过,亮丽的颜色透过氤氲白色热气钻进元幸的眼睛里,电磁炉嗡嗡嗡的声音也挡不住那些呼唤着团聚的声音。
拿起小锅上的盖子,不知是因为热气熏得还是怎么的,元幸使劲吸了吸鼻子,避免自己的饺子汤被污染了。
水开,元幸数了七八个饺子丢进锅里,剩下的就扎好口放在窗台上,天气冷,正好可以帮他保存几天,这样就能在年味最足的这几天天天吃到饺子。
元幸这么安慰着自己,轻轻拍了拍皱巴巴的塑料袋。
又一朵烟花在眼前升起,在夜色中弯弯曲曲了几道后,“嘭”一声炸开。这朵是大红色的,带着远处高楼大厦的灯光,红红火火的看起来十分喜庆。
元幸拿过一双筷子拨了拨黏在锅底上的饺子,发现这个饺子的皮已经破了,馅料也露了出来,零零碎碎地漂在汤里,好好的一锅煮饺子成了饺子汤。
就算卖相不好,元幸也得把这锅饺子吃掉,毕竟这是他的年夜饭。
吃着饭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朝门口张望,好像总觉得下一秒,那个总是爱穿着大衣的人就会出现在门口,带着糖果,对他说天天开心,永远幸福。
但是直到元幸把这碗饺子带汤全喝的一口不剩了,门还是没有被叩响。
元幸又吸了吸鼻子,觉得奇怪,明明电磁炉已经关了,空气里也没有那些白白的热气了。
吃过饭后,元幸顺手将碗放在那个开心先生送给他的,一次都没有使用过的小洗衣机上,然后关上屋内的灯,带上自己的小被子,拿过几个糖果,无聊地坐在那个破破烂烂的小沙发上,看着外面绮丽变换的天色。
他算着日子,今天该吃那个带花种的棒棒糖了。
夜空宛如花田一般,一朵接一朵的烟花绽放开来。
“一个,两个,三个……”元幸裹紧了被子,咬着那个棒棒糖,小声又含糊地数着花朵的数量。
他努力地睁着眼,努力看清窗外烟花的颜色,努力数着烟花的个数。他把期望寄托在这虚无缥缈的数字里,好像数够了多少朵后就会有奇迹出现一样。
手机短暂地亮了一瞬,元幸急急忙忙从温暖的小被子里伸出手去拿手机。
开心先生!
然而是张玥发来的消息,手打的长长一大段短信,真切的祝福包含在内。元幸认不得其中所有的字,但几百字看下来后,又使劲吸了吸鼻子,回了张玥一句笨拙的“谢谢玥玥姐,祝玥玥姐新年快乐。”
短信发送出去后,元幸没有着急关掉手机,而是翻起了短信箱,看起了过往和开心先生发过的信息。
从第一条开始到最后一条,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似乎都包含了无限的温暖。
元幸伸手轻轻在最后一条短信上摸了摸了,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感受那份温暖。
退出短信箱后,元幸又翻出通讯簿,在寥寥几个电话里找到了那个“开心先生”,手指放在通话键上,犹犹豫豫的不知该不该摁下去。
我就打一个电话,只说一句话,不然就响一下就挂电话……但是开心先生应该和家人在一起的吧?
元幸想来想去,迟迟没有摁出那个电话。
不过下一秒,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元幸下意识以为是开心先生打给自己的,看都没看来电显示就带着十二分的高兴接了电话:“开,开心先生。”
“什么玩意开心先生的?”对面的人似乎喝了酒,语气不悦,“我他妈是你老子!”
城市另一边,王愆旸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保温桶从他父亲那座独栋小楼里走出来,小步跑到停车场内。
车在外面停的时间久了,车内温度冷得惊人,王愆旸小心翼翼地把保温桶放在副驾驶上,固定好之后,连冻僵的手都来不及搓一下就发动了车子。
他本意是想再早点出门的,但刚刚在家里因为令秋迟生病耽误了一会儿,他是等令秋迟吃药睡下后才出门的。
路口是一个红灯,王愆旸指间在方向盘上点了点,又侧头看看副驾驶上的保温桶,生怕里的汤和菜洒出来。保温桶里装了两菜一汤,还有一份饺子,是他亲手给元幸准备的年夜饭,虽然数量不多,但总归胜在味道和心意上。
一并被他丢在副驾驶上的还有手机,手机屏幕正因新年祝福而孜孜不倦的闪烁着。
红灯还有半分钟,王愆旸索性拿过手机,打算给元幸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哪里,要是他赶去元幸家,元幸却在火锅店工作,那事情可就不好玩了。
拨通,机械空洞的女声告诉他“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没信号吗?
王愆旸觉得元幸应该不会给别人打电话,只当是没信号,飞速给他发了短息后,驱车继续朝元幸家赶。
五楼的灯灭着,王愆旸皱了皱眉,心里头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