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愆旸的目光在卧室内来来回回地转着,从夜灯到窗帘,从被角到拖鞋,没有一处是他目光停留超过五秒钟的。
三十岁的他自认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此时目光飞速转移,看起来却像是在掩盖自己的紧张一般。
沉默的期间,元毛毛虫一共在被窝里挪了四次,小手和指头动了十一次。
掌心里一层薄汉,肌肤相贴时感觉滑腻腻的,这滋味称不上多好,奈何元幸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上面,让他无论如何都不忍心抽出手。
终于,王愆旸将目光挪到元幸身上。
对方垂着眼睫,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不知怎的,王愆旸总觉得今天晚上的元幸怪怪的,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只觉得哪里不太一样。
要说乖巧,他一向乖巧,说听话也听话,明显地表示出依赖性也不是第一次。
王愆旸又看了几眼,挪开目光继续思索去了。
先前他是因为元红铭总是变着法子来要钱,所以想让元幸来自己家里住,元幸拒绝后又自己在那间小屋里过了小半个月,两人想见面时,就得王愆旸受点累。
元幸拒绝归拒绝,但王愆旸从来没放弃过这个念头,尤其是得知其房东所作所为后,他更想快点把人划进自己的地盘里了。
就像对待元红铭那件事一样,王愆旸没有直截了当告诉元幸对方行为给他自己造成的损失。
可以的话,他还是想给元幸保留一个温暖的,童话般的世界。所以才三番五次地旁敲侧击,又是攒下钱来可以实现一个愿望,又是告诉他让他不开心的电话可以不接。
在租房和房东这件事上,王愆旸依旧想效仿先前的方法,故前几天频繁地询问元幸什么时候交房租。
等到他交房租那天,自己跟着过去,帮元幸把先前被骗走的钱追回,顺便再告诉元幸一些道理,再问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住一起。
其实如果王愆旸愿意愿意的话,是慢慢哄着元幸,把他给哄到自己家来住的。
但面对如此天真的元幸,王愆旸总是觉得那样做是在欺骗他,在日常一些相处中,他的大多举措也是依着元幸的意愿来进行,从来没有自己强横地替他做决策或是强迫他做些什么。
楼下不知哪家人的车内警报响起,吵得整个小区都怨声载道的。
交织的灯光透过窗帘而来,将这间卧室染得五光十色。
终于又过了一会儿,车子渐渐安静下来。
“小元幸。”王愆旸轻轻地唤了一声,被窝里拉拉他的手。
“嗯?”元幸仰起脸,“怎么,怎么了呀开心先生?”
王愆旸收紧了手,问:“既然不想睡觉的话,那我陪你说会儿话好不好?”
“好。”元幸蜷了蜷被握住的手指,然后眨眨眼,仰着脸聚精会神地看着王愆旸。
王愆旸问:“这两天就交房租了对吧?”
元幸点点头:“应该,应该就是这两天了的,很快的。”
“嗯。”王愆旸跟着他也点点头,“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唔……”元幸想了想,眉间多了几分顾虑和忧愁,“我,我自己去的吧还是。”
说实话,合同期内房租涨价其实是违法的,只要乙方有精力和金钱的话是可以把房东告上法庭的,顺利的话还可以拿到赔偿。
元幸显然是不能的,他没有精力和金钱,甚至连合同都看不懂,这才任人宰割。
这次房东在合同期内涨房租,本就没凑齐租金的元幸更无力负担了。
今天他是钥匙被锁在店里,这才来开心先生家里借住,等两天后,他又住哪里呢?
先前他害怕住在开心先生家,是怕像之前那样,糖吃多了后突然某一天就不能再吃了。
尝多了甜味后猛然端来一碗苦涩的日子,元幸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王愆旸见他皱着眉头,只猜他是在顾虑什么,不好追问,只问:“有心事吗小元幸?”
元幸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开,开心先生,我想吃糖的。”
王愆旸一愣,没明白元幸此举何意。
“刷过牙了吧,晚上吃糖对牙齿不好。”话虽这么说,王愆旸还是想了想家中哪里有糖果。
“可是,我,我想吃的。”元幸说着,话里又不自觉带了点撒娇的味道。
听这语调,王愆旸立即缴械投降。
家里中冰箱里有一些软糖,是之前友人送的,王愆旸不吃糖,就索性丢进冰箱里,也不知过期没有。
“好,让你吃。”王愆旸颔首,“我去给你拿好不好?”
元幸“嗯”了一声,紧紧抓着王愆旸的手不松开。
王愆旸没把手抽出来,疑惑:“小元幸?我去给你拿糖,你先自己躺一会儿好不好?”
“不,不行。”元幸态度强硬,“要牵手,手的。”
说完,他拉开被子,一改往日那般轻手轻脚的行事风格,直接从床上蹦了下来,站在王愆旸身边,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似乎是跟他强调一定要牵着手。
“穿鞋穿鞋。”王愆旸赶忙把自己的拖鞋踢给他,“别冻着。”
软糖在冰箱里放久了,难免会变得硬邦邦的,吃到嘴里也十分凉。
“放一会儿再吃。”王愆旸拉回元幸试图去拿糖果的手。
元幸抿了抿嘴,最终还是听话了,等到糖果完全变成常温后才动手。
一番折腾后已经快三点了,元幸砸了咂嘴,被王愆旸拎着去刷牙。刷完牙后,元幸又回到卧室,王愆旸坐在床边,两人的手还握在一起。
“现在想睡了吗?”王愆旸打了个哈欠,问他。
元幸依旧摇摇头:“现在,现在睡了的话,就太,太亏了的。”
“亏?”王愆旸不解。
元幸抿唇,把王愆旸的手拉得更紧了些。
刚刚话题被元幸吃糖打断了,但王愆旸依旧没忘了交房租时那茬,又问了元幸一遍自己能不能跟过去。
这次元幸依旧没有答应,这让王愆旸觉得有些反常。
他问:“元幸,你不想见到我吗难道?”
元幸赶忙应声:“不,不是的,我想,想的。”
我想天天都见到开心先生的,但是,但是……
于是元幸央求道:“就,就一天,就一天好不好,开心先生你,不要来的。”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又变得小心翼翼,谨小慎微了起来。
王愆旸皱了皱眉,本来他至少觉得有些疑惑,但听元幸这么说,觉得他一定有事情在瞒着自己。加上元幸什么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就更加笃定了。
王愆旸思考了一下,装作妥协的模样:“那好吧,就一天,只能一天。”
“嗯,嗯。”元幸忙点头,心里也松了口气,“就,就一天。”
但到了2月28日,交房租这天,王愆旸还是见到了元幸。
因路上堵车,他自认为晚了一步,而见面时,却见元幸蹲坐在家门口,一抬头,咧着嘴冲他笑。
而他刚一笑,就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星星:后妈QAQ
第五十二章
二月最后一天是周四。
往日总是睡到中午十二点的元幸, 从躺床上开始就一直失眠。
晚上那会儿王愆旸邀请他跟自己回家玩, 说是又买了好吃的软糖,不过元幸拒绝掉了,此时就躺在他的小床上翻来覆去。
不堪翻腾的小木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元幸怀中抱着小白狗, 在黑暗里睁大眼睛望着不远处的沙发,心脏跳得厉害也疼得厉害。
似乎是觉得身下的硬板床不太舒服, 元幸又翻了个身。然而他可能是先前翻腾次数太多,不知不觉就挪到了床边, 刚刚险些掉下去,好在他及时往回滚了一下,这才避免摔下床。
躺下后, 他抓了紧了被子。
被子是他到京城后新买的, 当时买的最便宜的那种。虽然他平时爱干净动不动就洗被套晒被子,但毕竟盖了这么几年,质量也不好, 里头的棉絮早就结成了一块一块, 被单和棉絮都快分家了。
床单和枕巾上也都起了球,躺在上面也觉得不舒服。
元幸伸手在起球的床单上摸了几下,突然怀念昨天晚上在开心先生家里时, 软绵绵的绒毯和软乎乎的枕头,屋里好像还有暖暖的风,不知比现在要舒服多少倍。
最重要的是当时还拉着开心先生的手。
元幸把脸埋在小白狗的肚皮上,原本摊开在床单上的手逐渐合拢,重重地握了一下。
门外突然传来钥匙哗啦啦的声音, 紧接着是开门声,听得元幸心头一惊。紧接着关门声响起,这才松了口气。
想来应该是对门邻居刚下班回家,对方关了门后似乎是在和自己的妻子抱怨,因生气而声音略大,他抱怨最近经济不景气,公司裁员严重,抱怨个税改了后因为租房申报原因,房东肯定又要涨房租了。
躺在床上的元幸眨了眨眼,思绪不自觉地也往这边飘了过去。
房东告诉他房租要上调至2500元,也就是明天要交……7500元。
先前他被元红铭骗走了一个月的房租,之后去逢光基金会兼职加上张玥给他涨了工资和送外卖来的钱,勉强凑够了6000元……
如果是放在之前肯定是够的,放在这个月却远远不够。
这间破旧狭小的房子是元幸在之前同事的介绍下,在中介处里租来的,他什么都不懂被人骗着签了一年的合同交了一个月的押金,如果住不够一年的话押金是不会退还给他的。
如今他付不起下个季度的房租,显然押金也无法追回。
但这些都是元幸自己所想,他要是能看懂合同,知道一些常识的话,便不会如此担忧了。
元幸紧张地捏紧了小狗的耳朵。
交不上房租的话,明天会被赶出去吗?
虽说之前也不是没有和一堆流浪汉挤过天桥下,和一堆人住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但是尝过的糖果的滋味后又怎么会去再去主动品尝苦涩呢?
其实元幸挺早之前就得知房子要涨价的消息,但迟迟没有继续去找其他的房子。
或许他是害怕换到一个比现在更差的,陌生的环境,或许是因为他现在有了开心先生,好像无论怎么样的一个自己,开心先生都会将他揽入怀抱中。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害怕糖吃多了,就没了。
还是纠结着,小心翼翼地,在温暖的边缘中徘徊着。
突然,元幸想到了昨晚在王愆旸家吃到的软糖。
当时开心先生家里没开灯,开心先生是带着他摸黑到的厨房。
厨房里黑漆漆的,只能看到几点红红的光,直到冰箱门被拉开的那一刻,暖黄色的光芒从那个小缝隙中钻出,逐渐扩大,照亮了蹲在冰箱前的开心先生和他的小星星,温暖了满室。
开心先生从温暖的光芒中,拿出了世界上最好吃的软糖给他。
似乎是可乐味儿的,酸酸甜甜。
元幸咂咂嘴,回味了一下根本不存在的可乐味。
他想吃糖想得打紧,翻来覆去只好又从被窝里把秋衣秋裤给拖出来,蚕宝宝一样在被窝里穿衣,这样再穿毛衣的时候就不会觉得太冷。
披上开心先生给他买的羽绒服,趿拉着拖鞋,从小桌子上的盒内拿了一颗巧克力。
还没来得吃,元幸的目光被窗台上的花盆吸引了,里面种着他给王愆旸准备的礼物,惊喜花。
元幸将糖果塞进口袋里,起身走到窗边,就着窗外灯光去看那盆花。
12根小纸棍深埋在土里,每根纸棍里都有3~5颗花种,元幸按王愆旸所说,悉心照料了近一个月时间,几十颗花种一个发芽的都没有。
元幸用手指拨了拨湿润的土壤,想看看花种是不是被泡坏了。
但想了想,又害怕这样得不到惊喜了,就收回了手。
用凉水洗了手后,元幸将巧克力从口袋里拿出来。
塑料糖纸是红色的,里层粘着一层锡纸,偏硬的巧克力外壳壳裹着里面软心的巧克力。扭开包装,元幸把巧克力球放进嘴里,然后眨巴眨巴眼睛品着味道。
甜,太甜了。
甜到他觉得有些难受,不仅牙齿疼,心脏也一跳一跳地疼。
水龙头滴下的水珠砸在水槽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临街一辆汽车经过,灯光在窗前屋内一掠而过,拉长了影子,短暂地照亮了这间小屋,照亮这间简陋又破旧的小屋,让元幸看清楚自己的现状,不过是茕茕孑立。
口中满是甜香四溢,元幸又垂头看了一眼光秃秃的花盆。
心头却苦涩无比。
嚼着嚼着,他缓缓蹲在地上。
合不拢的门缝透过来冷风,元幸的羽绒服下摆蹭在脏兮兮的地面上,双手环抱住自己,脸埋在臂弯膝盖里,看不到表情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真的好想天天都能吃到糖啊。
中午十二点,元幸自然醒来,躺在床上看天花板上的裂缝。
身上还穿着昨晚为吃糖而换上的衣服,羽绒服下摆脏兮兮的,元幸眨眨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觉得眼睛肿得难受。
他揉了揉眼睛,摸到枕头旁的手机,开机。
没有新消息,也就是说房东还没有通知自己。
整栋楼都是房东家的,如今线上支付已成主流趋势,其他租户都是直接给房东转账。只有元幸一个给现金,每次都仔仔细细地装在一个信封里,纸币面值从一元到一百,零零碎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