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于“情”,或许是恻隐之心在作祟,想到令秋迟也没做错什么,不大的年纪就坐上了轮椅,王愆旸总觉得有些说不过去,虽然这么多年的迁就和满足,他已仁至义尽。
话虽如此,可令秋迟的心思却过于明显。连吴小毛这种神经大条的人都对他说过,你家是欠小老弟他两条腿,可那是你爸欠的,你可别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可说了这么多,依旧逃不开另一个,话虽如此。
仿佛总是这么纠结。
纠结到他七八年了,还未理顺这团乱麻。
工作日,小区里中午没什么人,午后的时分静谧,元幸在书房翻了个身,可能是梦到了什么,动静还不小。
王愆旸手里拿着烟灰缸,朝书房虚掩着的门那里看了一眼,微微颤了一下眼睫。
三月二十四日是个晴天,雨后的空气清新,阳光也通透。
王愆旸将车子停在康复中心前面的街道上,看着元幸松开安全带,从身侧拎了书包和水壶准备下车时,叫住了他。
“元幸。”
元幸一条腿已经跨到车外了,侧身回头问他:“怎,怎么了呀,开心先生?”
王愆旸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终究没说出自己想交代他的话,只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道:“没事,我中午来接你。”
元幸也没看出什么来,点点头,软声说好。
照例,元幸先去找了方秋月,给她看了毫无变化的“开心先生生日惊喜计划卡”,方秋月也没再说些什么,只告诉他不能按照电影原本的剧情来,接着便匆匆朝五层赶去了。
临走前告诉元幸记得去4-09找心理医生。
元幸其实心理上并无大碍,除了那些苦难,他一直都知足地过着日子,而今他的开心先生又将他从苦难的泥沼中拉出,连心理医生在得知他的经历后都感叹这个小孩没有被生活教坏。
虽然无大碍,但元幸也必须接受一些专业的指导,其实也就是聊聊天而已,和方秋月的一个性质,只不过方秋月因为是院子,并不能时时刻刻围绕着元幸一个人转。
心理医生是个比元幸大不了几岁的小姐姐,面相和善,说话的声音也柔柔的,名字叫陈杏,元幸喊她小陈姐姐。
昨天陈杏主要问了他的过往经历,出于职业素养,并没有问得过多,只问了一些足够她了解元幸过往的问题,并没有深究,但大部分还是她引导着元幸才说出来的,磕磕巴巴两个多小时才说完。
昨天聊的是过往,今天要说的是现在。因为现在和开心先生在一起的日子过的要美好一些,加之两人住在一起的时间并不久,所以很快就聊完了。
元幸也从躺椅上坐起,晃着两条小腿看着正在填写着什么东西的陈杏,好一会儿,开口问:“小陈姐姐,弟弟,弟弟他也在你这里吗?”
陈杏抬起头疑惑问:“弟弟是谁?你弟弟么?”
元幸又仔细想了想:“是,是叫小秋的。”
“啊。”陈杏恍然大悟,“令秋迟啊,怎么了元幸?你怎么问起小秋的事情了?”
元幸用手指抠了抠身下躺椅的皮料,轻声说:“没,没有的,就是想问一问。”
帮,帮开心先生也问问。
提到令秋迟,陈杏也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孩子,快高考了这会儿出了事,学校也去不成。”
去年十二月那会儿,令菡就张罗着想让令秋迟带假肢,好说歹说劝了这么几个月,令秋迟不是沉默就是打闹,这事便一直没推进下去。直到某一天,令秋迟从学校回来,身上的校服歪歪扭扭,领带丢了,饭也没吃,在自己的屋里呆了许久,出来后就同意带假肢。
本以为会是个转变,但没一天,他就气得把假肢给摔了,残肢磨损出了血,疼得脸都白了也不愿意去医院,学校也不去,天天呆在家里。还是王暨楠看他天天在家呆的火大,强行把他送到康复中心里,这才有了现在这一出。
陈杏又叹了口气:“不好说,这孩子,我给他做心理辅导只能起个辅助作用,具体的还要看他自己,重要是的他自己要走出来才行,不好说。”
元幸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一愣一愣的,还点点头。
早晨的心理辅导结束后,元幸又在陈杏的安排下去领了一些药品,把书包装得鼓鼓囊囊后坐在一楼的长椅上,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等着王愆旸来接他。
刚才陈杏那番话里的两个“不好说”和那一声喟叹,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像是有小猫爪在时不时挠一下。
他和令秋迟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三次而已,当然对其了解也不多,但可能因为某种原因,他觉得令秋迟看起来十分亲切,也跟着王愆旸一起把他当弟弟。
元幸看着影子,抿了抿唇。他想到上次在炸鸡店附近遇到令秋迟时,令秋迟是被几个同学给欺负了。
如果,如果是弟弟的话,那自己就是哥哥,哥哥是要保护弟弟的。
元幸抬起头,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看着康复中心的指路地图,心里头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又一会儿,王愆旸开车接到他,两人又在车上说了些话,回家吃饭,下午各自上班去。
因为令秋迟这件事,元幸似乎也没想起开心先生的生日,那张卡纸也被他抛到脑后了。
次日,元幸见过方秋月和陈杏后,已经是十二点多了。
今天元幸给陈杏讲了自己对未来的期望,特意提到了他想要向方奶奶一样开一间医院来帮助小朋友们,然后遇到了陈杏后又想像小陈姐姐一样,当一名心理医生来和小朋友们聊天,帮助他们变得更开心。
陈杏有些意外,不过还是表示在赞许:“那我就等着元幸开一家医院啦,然后我就去给你打工,帮你照看小朋友。”
“嘿嘿。”元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那元幸就快回家吧,我要去吃饭了。”陈杏说着就往门外走,“家里有人来接吗?”
“有的,有的。”元幸背着包和陈杏一起出了门,然后他问,“那个,小陈姐姐,小,小秋他,还来吗?感觉好几天都,都没看到他了。”
陈杏在手机上看了几眼,说:“小秋他每周只来我这里两天呢,前天来过了,今天他应该是在下午两点来,不过这孩子很守时的,每次都会提前来去找方院长,然后再来找我,怎么你有事找他吗元幸?”
“没有的。”元幸赶忙摇头。
刚和陈杏分别,元幸就接到了王愆旸的电话,对方告诉他自己堵车了,可能会晚一点到,如果元幸愿意的话,可以乘坐地铁到某站下车,自己会在那边的站点处等着他。
心里头装着事的元幸想了想,决定在这里等着王愆旸,顺便,说不定就能等到早来的令秋迟呢。
这般想着,元幸便站起身来朝着方秋月的办公室走去。
方秋月已经吃过饭了,正在办公室里见其他的小孩,此时见元幸前来,不免有些诧异。
元幸背着书包,乖乖地站在门口等着,一直等到那几名小孩被护士带走后,这才走进去。
“元幸怎么没回去?”方秋月问,“有事情吗?”
元幸说:“我,我是来等小秋弟弟的。”
方秋月看了看时间:“还要等一会儿呢,你不回家吗?”
“开,开心先生说会晚一点点到。”元幸把书包取下抱在胸前,乖巧地坐在板凳上,“小陈姐姐说,小秋下午会来的,所以,所以我想等等看,万一,等到小秋了。”
方秋月看着他断断续续说话的模样,微微弯了弯眼眸。
从上次可以看出,元幸和令秋迟是互相认识的,但具体是如何相识的,方秋月不得而知。
于是她问:“元幸为什么等小秋呢?”
元幸想了想,不口吃地说:“我就是想和弟弟说说话的。”
方秋月推了推眼镜,似乎有些不相信:“真的吗元幸?不要再奶奶这儿撒谎哦?”
元幸的说谎话不口吃之术,终于被第一个聪明人给识破了。
春光打在桌上,柔和地拉出一条区分明和暗的线,光明处有窗外树影斑驳,风起时左右摇曳。
元幸额前的头发被风吹拂起来,面对识破了自己谎言的方秋月,他只好说实话:“我,我就是想问问弟弟,他的腿,腿是不是很疼,那群坏蛋是不是还在学校里,欺,欺负他。要是可以的话,我,我想……”
越说到最后声音越小,方秋月凑近了问:“元幸你说什么?声音稍微大一点,奶奶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
不知哪里钻出一阵疾风,桌上的树影摇曳得厉害,元幸的心跳也随着风动加快了不少。
刚才在和陈杏的聊天中,元幸和她说了好多自己关于开医院的构想,包括去一个春暖花开的地方,要出门能看到大海,要每个小朋友们都能吃上糖果。自己要从开医院的时候就照顾他们,一直到自己也老了,等小朋友们从元哥哥喊到元爷爷。
当然这些都是元幸的构想,他的这个梦想八字还没一撇呢。
但当他听了陈杏讲述的令秋迟近来的情况后,似乎觉得这八字好像能写出第一撇了。
“就是,就是……”元幸在心跳声中,看着方秋月说,“我是想,想开个医院的,但是我现在还不是,小陈姐姐那样的心理医生的,也,也还没有医院的。”
“小陈姐姐告诉我说,她的第一个病人,是她的妈妈,当,当时小陈姐姐也没有医院。”
“我,我就想……弟弟其实,很好的,给过我炸鸡吃,我就想,可不可以,把小秋弟弟当成我的,我的第一个小朋友来,聊,聊聊天说说话,让他也开心一点。”
风停,摇晃的树影也停下,静止在桌面上。
元幸的心跳却更快了。
下一秒,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你想跟我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秋这个角色其实是一个比较具有争议的角色,相信从前面他第一次出场开始就有不少小可爱很不喜欢他,也因为小秋这个角色,不少读者留言弃了文。(我还是很玻璃心的QAQ)
我在做人设的时候也不严谨,但这个角色还是在笔下诞生出了了,当时收到负面评论时,我也畏手畏脚地掐掉了一部分小秋的剧情,这个人也消失了50多章,直到这几章才又给拉了出来,有人问我是不是要给垃圾弟弟洗白了。
其实呢,我并不想把一个角色写的虎头蛇尾的,我想文内的每一个角色都有他存在的意义,不管是推动剧情发展,还是推动人物的成长和转变,都要有他自己的意义。
所以大家之前很不喜欢的小秋可能要多呆一会儿了,他也是元元成长路上一个很重要的人物。
小傻几这本也不是热题材的文啦,也不甜,甚至还有点虐,所以能有现在这个数据我还是很惊喜的,所以咕咕也就任性一把,把我心里想写的都给写出来了!
感谢一直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使劲亲亲你们!
第六十九章
窗外的风在这句话语落下时又悄悄抓着树枝摇曳起来, 和元幸心脏跳动的频率相配。
“弟, 弟弟。”元幸猛然回头,正好看到令秋迟转着轮子进来。
“小秋来了啊。”方秋月和蔼地微笑了一下,指指元幸身边的位置, “过来这儿,吃饭了吗?”
“还没吃。”令秋迟前额的头发被钻窗而入的风吹起, 露出额头上一片红色伤痕。
他赶忙伸手压下额发,理了理, 似乎是不想让人看见一样,继续若无其事地超这边来。
然而元幸还是看见了,他忙起身, 慌慌张张问:“弟, 弟弟,你的额头上有,有一片……”
令秋迟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你看错了。”
语毕后他又马上懊恼了起来, 说这话岂不就是欲盖弥彰, 证明自己额头上就是有东西。
不过元幸也是傻乎乎地信了,点点头:“哦,哦。”
令秋迟和元幸排排坐后, 带着泪痣的四颗眼睛齐齐看着方秋月,每一双都仿佛会说话一样。
不顾偶令秋迟今日的状态看起来比前几天要稍差一些,眼下带着浅淡的乌青,眸子中的阴霾似乎比先前要更浓重一些,嘴唇也紧抿成一条缝隙, 强行上牵的唇角像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在石壁上凿刻出来的一样。
方秋月转头问元幸:“元幸也还没吃饭对吧。”
“嗯,还,还没有吃的。”元幸点点头,侧身偷看身边的令秋迟。
令秋迟似乎心情不悦,转头过来问元幸:“你偷看我干什么?”
元幸一愣,觉得此情此景有些似曾相识,抿了抿唇,说的话也似曾相识:“我,我没有偷看,我是,光明正大看的。”
不过令秋迟的反应倒是和王愆旸不同,他抬起眼皮,意味不明地看了元幸一眼然后别开目光,看着方秋月桌面上的树影阳光。
目睹了两人小插曲的方秋月笑了笑,拉开自己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两个小面包,一人给一个:“既然都没吃的话,那就先吃点东西来垫垫肚子吧,别饿着了。”
“谢谢方奶奶。”
“谢,谢谢奶奶。”
令秋迟熟练地撕开锯齿边沿的包装,咬了一小口,慢慢咀嚼着,不发出一点声音。元幸则废了点力气才撕开包装,塑料摩擦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面包还差点掉在地上,可能是真的有些饿了,吃得嗷呜嗷呜的。
元幸一边吃着面包,一边又偷偷看令秋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