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了数秒,说出了最后一句话:“——I quit(我辞职)。”
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
……
乔治大叫:“谈一鸣,我看你是疯了!!!”
周五晚上,结束了last day的谈一鸣,抱着装满杂物的纸箱从公司回到了学校宿舍。
乔治眼前一黑,肥硕的身躯倒在了沙发上。
“老谈,你知道你放弃了什么吗?”他尖叫,“是谁说:‘我要赚钱,我要学金融,我只把配音当做兴趣爱好的’的!!”
谈一鸣垂眸整理东西:“是我。”
乔治问:“是谁说:‘投行才是能赚大钱的工作,又苦又累的商配只是兼职而已’的!!”
谈一鸣回答:“是我。”
乔治又问:“那又是谁……”
“是我,都是我。”谈一鸣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看向好友,“我没疯。可现在的情况是,我必须在梦想和面包之间选一个。”
商业配音、投行工作,这是两份完全冲突的职业,他们都太需要时间打磨,也太需要投入无穷的精力了。他以前想的过于理想化,以为自己可以兼顾两边,可这世上哪有什么两全其美的事情呢。就算他现在不选,未来也会面对同样的问题。
他只是把抉择的时间提前罢了。
若是半年前,有人告诉他,他会放弃学了六年的专业,放弃年薪百万,投入到前途未卜的商配领域,他一定觉得对方在开玩笑。
可是当他走到今天,当那两条路真的就摆在他脚下时,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踏上了那条崎岖、狭窄、却带着点点星光的征途。
因为,他的梦想就挂在远方,会一直照亮他前进的方向。
一个成年人,居然还心怀梦想——这很可笑吗?
这不可笑。
世界上最荡气回肠的故事,便是看一个成年人,披荆斩棘,迎风冒雨,去打破一切存在的或是不存在的墙壁,实现孩提时代的梦想。
“我想试试看,”谈一鸣说,“如果没有面包的话,我能不能靠梦想活下去——或者干脆,把梦想变成面包。”
※
一周后,谈一鸣启程前往硅谷。
他乘坐的飞机在傍晚降落,浓烈的红色幕云席卷天空,他踩着夕阳的余韵走出机场。
暴雨公司派人来接机,他们穿着印着公司LOGO的T恤,手里举着一个大牌子。谈一鸣走过去签到,工作人员告诉他,因为部分候选者都是陆陆续续抵达的,所以要再等一个小时才会统一乘坐大巴车去酒店。
谈一鸣没有异议。
他拎着简单的行李站在路边,拿起手机拍下了天边的景色,随手分享在了微博上。
@cv望青云:天色很好[笑脸]
他拍照时特意避开了建筑物,只拍了天上的彩云。他是个极为注重隐私的人,说的难听一些,就是戒心过重。
可即使这样小心,也没能躲过名侦探小天鹅的眼睛。
guess:[鹅mazing].jpg
guess:大神!你那边不应该是晚上了吗,怎么太阳才刚刚下山?
一鸣青云:我看你天赋异禀,不应该学芭蕾,应该学侦查。
guess:_(:з」∠)_
一鸣青云:我飞到西海岸这边来面试。
美国东西海岸时差有三个小时,纽约已经入夜,而硅谷这边太阳才刚刚落山。
guess:!!是上次说的那个很厉害的公司的试音吗?
一鸣青云:嗯。
除了社长老二知道谈一鸣去哪家公司面试以外,谈一鸣再没和其他二次元朋友提起过这件事。
但guess是个例外——
即使谈一鸣每次和guess聊天时,都故意模糊了关键信息,但他已经向他的小天鹅,透露了太多不该透露的东西了。
真是奇怪。谈一鸣想,他只和guess认识了半年多而已,怎么会有种无话不谈的感觉呢。
一鸣青云:这家公司特地派人在机场接我们这些面试者。
一鸣青云:现在已经有两个日本声优到了。还有一个,听口音好像是西班牙人。
guess:有俄国人嘛!
一鸣青云:有,但俄罗斯来的几个候选者昨天已经到了,现在正在酒店。
一鸣青云:怎么了?
guess:[鹅mazing].jpg
guess:嘿嘿嘿,我会说一点俄语哦!
一鸣青云:这么厉害?
guess:我之前被学校派去瓦岗诺娃交流过一个月~
向猜得意地发了一个天鹅带着墨镜、金链、嘴巴里叼着雪茄的表情包。
一鸣青云:那你教我几句俄语吧。
guess:提前说好,我不会说俄语的脏话。
一鸣青云:……我为什么要学俄语的脏话?
一鸣青云:[黑天鹅问号脸].jpg
guess:呃,因为很多人都是这样的。
guess:第一次接触外语或者方言,除了你好、谢谢、再见以外,都要学脏话和“我爱你”。
谈一鸣笑出声来。
他一笑,旁边站着的那个西班牙声优立即看了过来。
西班牙声优是个黑色卷发的男人,有着深邃的棕色眼睛,以及地中海式的热情。
他用英语问:“你是中国人吗?”
谈一鸣说是。
西班牙声优眼前一亮,又说:“i can speak chinese!!”
谈一鸣便面带鼓励着看着他。
西班牙声优:“nihao、zaijian、xiexie!”
谈一鸣乐不可支:“你好、再见、谢谢。”
西班牙声优:“wo cao!”
谈一鸣:“……???”
西班牙声优更兴奋了:“我还会一句……让我想想,对了,wo ai ni!!”
谈一鸣:“……”
……
一鸣青云:你教我吧。
guess:想学什么?
一鸣青云:俄语的你好,再见,谢谢。
一鸣青云:还有,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到前面:呜呜呜呜谈一鸣,你为了梦想宁可放弃面包,你真是个男人!
我写到后面:谈一鸣你撩了就跑,算什么男人!!
第四十三章 第六幕 《小王子》⑤
【一鸣青云:还有, 我爱你。】
向猜手腕一抖, 手机从桌兜里漏到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自习课上原本安静的氛围被打破,楚苹老师柳眉一挑, 拿起粉笔头扔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准确地落在了向猜的额头中央, 瞬间留下了一块鲜艳的红痕。
向猜赶忙低眉搭眼做出一副努力学习的样子,暗地里弯下腰, 悄悄把手机重新捡了回来。
guess:我不记得“我爱你”怎么说了。
他在说谎。
guess:其实我俄语很不标准的。
他还在说谎。
guess:我现在在上课,不方便给你发语音。
这句倒是没有说谎。
望青云发来了一个笑脸,说没关系, 他就要上车了, 一会儿再联络。
向猜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气。
“我爱你”这简单的三个字,现在越来越少有人挂在嘴边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最庄重的承诺, 它就是丘比特手里最具杀伤力的那支箭, 不到关键时刻,没有人敢拉动弓弦。
可奇怪的是,当“我爱你”这三个字换成另外一种语言,仿佛就变“轻”了很多。
它不再是一句情人间的告白,而变成了朋友间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但是向猜并不想把它当作一个玩笑。
少年红着脸, 把望青云发过来的那句“我爱你”保存下来, 擅自决定今晚要做一个美梦。
这场美梦会有两个主人公。
……
事实证明,这场美梦不是这么好做的。
早上四点四十五, 在起床铃还没响起的时候,向猜便从床上翻身而起,一溜烟地冲进了洗漱间。他甚至连灯都没有开,他在黑暗中拽过洗脸盆,把怀里的床单被罩全部浸在了水中。
如果不是盆子太小的话,他恨不得让自己也钻进水里才好。
他耳根通红,滚烫得灼人。他像是站在了即将喷发的火山口,地震袭来,他全身上下都随之摇晃。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那不是地震——是心跳的速度太快,在寂静的深夜里让他产生了错觉。
哗啦啦的流水声惊醒了宿舍里的其他同学,住在向猜对铺的男孩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地从床上下来,一把推开了洗漱间的大门。
“向猜,你大晚上洗什么东西呢?”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他们头顶的瓦斯灯泡瞬间被点亮,刺眼的灯光洒落在小小的洗漱间内。
明亮的灯光下,只穿着单薄睡衣的少年一脸惊慌地蹲在那里,盆里浸泡的床单根本无法掩藏。
向猜:“……”
舍友:“……”
向猜:“我……你……你听我……”
舍友转头大喊:“卧槽兄弟们!快别睡了!!!咱们芭蕾小王子思春了!!!!!!!!!!”
向猜:“!!!”
三分钟之后,整个宿舍灯火通明。舍友们像是一群正在进行祭祀的未开化食人族一样,把向猜从洗漱间里“抬”了出来。
这个挠腰、哪个搔脖子、还有人抠脚心,非要让他说出梦见了那位绝世美女。
学校生活枯燥无味,对于这群尚处在青春期的躁动不安的男孩们来说,“性”这个话题永远是点燃火焰的最佳选择。
其实,向猜只要随便扔出一个女明星的名字,就可以逃过一劫。可他的脑袋早就成了一团浆糊,只死死咬着牙,不肯也不敢透露出心上人的名字。
皮肤白净的少年整张脸羞得通红,眼角还挂着两汪泪(被挠痒痒逗出来的),他又是生气又是羞愤地瞪着舍友,可这副模样反而让其他人的恶作剧欲望愈演愈烈。
一个舍友说:“向猜你别害羞嘛!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从陈子然那里拷了苍老师的教学片?他可是咱宿舍楼里有名的片儿王!”
向猜有听没有懂:“苍老师的教学片?”
“……”舍友怪叫,“不会吧!你是从哪颗星球降落的小王子啊,连地球上最有名的苍老师都不知道?”
舍友又一鼓作气说了几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可只换来向猜越来越茫然的表情。
不过向猜的智商还是在线的,眼见其他舍友跟着怪叫起来,他立即反应过来那些“老师”的真实“职业”。
他艰难地把自己从舍友手里拯救出来,转身就往洗漱间跑,他嗖的一下钻进去,把门反锁上,用全身力气堵住大门,不让那群未开化的猩猩看到自己脸盆里泡着的床单。
他背靠着大门,大声反驳:“我没看过黄……黄……,这有什么奇怪的!”
门外传来室友的声音:“小王子,不要不好意思承认嘛,这世界上哪个男人不喜欢长得好看的大胸美女啊?”
“……”向猜盯着脸盆里还在冒泡泡的床单,心想,我就不喜欢。
到了这一刻,向猜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我和别人不一样呀。
他们追求女孩子,而我是同性恋。
他们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而我却迷恋一个未曾谋面的声音。
原来,我和他们相比,是格格不入的那个。
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向猜居然莫名其妙的走神了。
他的思绪飘啊飘,居然飘到了睡前才看过的《小王子》上。
小王子遇见蛇,问蛇哪里有人,因为他觉得很孤独。
蛇说:“可是人群里也会孤独的。”
向猜想,看来,我也是孤独的。
……
这个清晨,向猜被舍友们堵在洗漱间里,面前只有一盆等待清洗的床单。
今天他还是没有读懂小王子。
但是,他读懂蛇了。
※
硅谷的一天,从忙碌开始。
谈一鸣吃过早餐,下楼和其他候选人汇合,然后乘坐大巴抵达了暴雨公司。
大巴车上,来自六个国家、将近七十位候选人聚在一起,都在彼此打量。
谈一鸣前后左右,都被说着中文的同胞们包围了。
中国的商配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能够拿到官方名额踏入暴雨公司大门的,基本都是业内闻名的“男一号”。
十个人都是熟面孔,之前他们就有过合作,见面后说说笑笑,很快就打成一片。
这个说:“哎呀我英文水平可不行,别一会儿露怯了。”
那个说:“我就当是公费旅游,出来转一圈,给我老婆买个包、买几瓶护肤品。”
不管藏在下面有多少暗潮汹涌,至少面上都是好兄弟,一团和气。
和其他人相比,谈一鸣是最格格不入的那个。
他看上去很年轻,气质介于学生和工作党之间,一口英语极为流利,不仅可以无障碍看懂发下来的资料,还能顺畅的和工作人员交流。
最主要的是,他是个生面孔,并非是“十人”之一,这就说明……
坐在谈一鸣身旁的是一位三十出头的男人,略略发福,但是有一把低沉磁性的好嗓子。他主动向谈一鸣伸出手,笑着问:“小兄弟,我叫萧庆,曾忆南工作室的。你是哪家公司的,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原来您就是萧老师,久仰大名。”谈一鸣握住男人的手,上下晃了晃。
萧庆是业内知名的前辈,他不仅是某位香港影帝的御用配音,还配过不少好莱坞大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