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林郁清是打算一整个晚上都跟戚山雨粘在一起的,只可惜他一个没盯住,人就不知跑哪儿去了。
戚山雨消失了整整两个小时,又冷不丁出现,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的手机插上充电器,仿佛他在这段时间里面,干了什么能飞快耗光手机电池的事情似的。
林郁清十分郁闷,又无可奈何,只能狂奔到市局附近的小吃街,买了宵夜回来,邀请戚山雨一起吃,顺便抓紧这个机会聊聊近况,增进增进感情。
戚山雨当然没有拒绝林郁清带回来的食物。
他从床上下来,从旮旯里抽出一张小马扎,坐到整个值班房唯一一张可以充作桌子的矮柜前,跟林郁清一起拆包。
两人东奔西跑一天,又正是二十啷当特别能吃的年纪,这会儿确实都饿了,食物一摆开来,满屋飘香,肚里的馋虫更是压不住,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只埋头苦吃。
等大半碗麻辣烫下肚,林郁清已经辣出了一头热汗,一边呼哧呼哧吐舌头,一边掀开易拉罐大口大口的灌可乐。
——等等!我怎么光顾着吃了!
林郁清忽然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暗骂自己真忒么是不是傻!
“对、对了!”
情急之中,林郁清好不容易憋出一个不那么突兀的话题。
“你刚才在用手机看什么呢?看得那么入神的样子!”
戚山雨抬起头,照实回答,“有个朋友给我推荐了一部电影,我就搜了一下。”
林郁清在“什么朋友”和“什么电影”两个问题之间犹豫了大约三秒钟,然后选择了后者。
“什么电影呢?我看我看过没有。”
“一部恐怖片。”
戚山雨说道:“叫《1408》的。”
“啊,我还真看过!”
林郁清立刻精神了,“是不是那部说一个恐怖小说作家为了寻找灵感,住进传说中闹鬼的海豚酒店1408房的电影?”
戚山雨点了点头。
林郁清更精神了。
他本来就是个电影爱好者,而且不挑题材,涉猎范围相当广,从大热爆米花片到小众文艺片再到小成本惊悚片都在他的观影清单之中。
在本科和研究生时代,林郁清闲着无聊,就以一周四五部电影的速度,把大部分经典作品都刷了个遍。
而且他记性是真的很好,几年前看的电影,这会儿再回想起来,还能想起六七成。
于是林郁清滔滔不绝地把自己对《1408》的观后感对戚山雨叨叨了一回,顺带将剧情给其实根本没有看过的戚某人剧透了个一干二净。
说完之后,他还下了个总结:
“毕竟审美有差,我其实不是很喜欢米式恐怖片的氛围,不过毕竟是希区柯克大师的经典改编,还是很值得一看的。”
那语气、那措辞,十足十就是一个常年混迹豆梗的文艺小清新的经典评论套路。
在林郁清发表高见的时候,戚山雨全程都没怎么说话,只默默地听,一边听还一边抓紧时间把烤串撸干净。
戚山雨喝了几口汤,看林郁清停下了话头,就接了一句:“嗯,然后呢?”
“然、然后……”
林郁清顿时卡壳了。
然后电影就说完了啊……
尴尬的沉默了足有十秒,小林警官才终于想到了下一个话题。
“对了!”
林郁清在自己的大腿上拍了一下。
“刚刚说起《1408》,我才想起,岑晋拍电影的那个‘二扇门’废墟旅店,也有个房间,有跟海豚酒店1408房性质差不多的传闻来着!”
戚山雨来了兴趣:“什么传闻?”
林郁清回答:“就是那种在网上流传的那种都市传说呀。”
其实,只要用“鑫海市精神病院”或者“二扇门废墟旅店”作为关键词,在网上随便搜搜,就能找到好几十页的信息,几乎都是跟这个地点有关的灵异传闻。
而且,如果用时间顺序排列一下,就会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该地的灵异传闻越来越多,版本也衍生得乱七八糟,差不多每次有人开贴整理一次,就会多出两三则新故事来。
林郁清要说的故事,从它出现在网络上的时间来看,差不多是在废墟旅店正式开始营业后的两个月以后。
当时,在国内最大的灵异爱好者交流论坛上,有个网友发帖,自称曾经在“二扇门”住过一个晚上,而且在旅店四楼的某房间里遭遇了十分恐怖的体验。
在帖子里面,楼主A君用近乎小说连载的语气,描述了一个听起来一个五分惊悚、三分诡异,还带着两分中二气息的故事。
他说自己在二扇门四楼某房间住的第一天晚上,就经常听到洗手间传来滴滴答答的滴水声,但他去厕所查看了好几次,都是刚刚靠近洗手间,滴水声就停了,没有一次找到这个怪声的来源。
接着,A君又描述了他在洗澡的时候,发现浴缸出水口堵住了,然后他在试探着摆弄缸塞的时候,手上戴着的戒指不慎滚进了排水口中。
不得已,A君只好打电话给前台,让他们派了个水管工来,试着帮他去捡那掉进排水口的戒指。
水管工倒是经验丰富,用一个小勾子伸进下水道里,前后左右晃悠了几下,就从出水口将A君的宝贝戒指跟钓鱼似的给勾了出来。
然而,勾子上除了客人的戒指之外,还缠绕了一缕老长老长的黑色丝线一样的东西——竟然是一大把湿漉漉、脏兮兮的女人的长头发!
A君说,其实看到管道工从浴缸排水口里扯出一大把长头发的时候,他已经吓得心脏都快从喉咙口蹦出来了。
不过,和所有作死不嫌事大的鬼故事主角一样,A君并没有因此要求换房,而是非常坚挺地继续在四楼的这个房间住了下去。
而这般傻大胆的结局就是,A君在那天晚上依然断断续续地听到水声滴答的动静,并且还有种感觉,好像这滴水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然后,在还有个把小时就要天亮的时候,A君在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际,终于感到有什么湿哒哒、黏糊糊的东西碰到了他的鼻尖。
于是他睁开眼——看到一颗女人的头颅,从天花板上倒挂下来,一头蓬乱的湿发滴着水,发梢正垂落到他的脸上!
第179章 10.1408-12
柳弈感觉自己的脑袋好像填满浆糊, 说不清到底是胀还是疼,但额头仿佛勒了一条粗皮带似的阵阵闷痛, 伴随着耳朵深处传来的尖锐的蜂鸣声, 让他难受得几近无法思考。
他环视周围,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块荒原之上。
天色是将亮未亮的雾霾灰,无星无云, 只有一抹上弦月挂在地平线上。
他脚下是赤红色的干燥砂石,周遭怪石嶙峋,造型千奇百怪,在这灰蒙蒙的天色里,远远近近的石块就仿若是一个个站在原野上的无数静默而扭曲的人影。
赤色的砂土之间, 有漆黑的带着金属色泽的粘稠液体缓缓流过,蜿蜒向看不见尽头的远方, 像无数交错的枝条, 又仿如一张巨大的黑色蛛网。
柳弈站在这片陌生而空旷的荒原上,试图思考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然而无休止的头疼和锐利的耳鸣让他的大脑简直跟罢工了一般,根本不听使唤, 只能机械的迈开脚步,漫无目的地走在这片赤色的荒原之中。
柳弈走得很慢, 而且脚步踉跄。
几次他都被脚下的石块绊倒, 西装裤的两条裤腿的膝盖位置都被碎石磨破,破布下的皮肉血肉模糊。
但奇怪的是,柳弈并没有感受到伤口的疼痛, 或者说,皮肉上的痛楚都被头痛和耳鸣所掩盖了。
所以,他每一次摔倒,都漠然地爬起来,又仿佛行尸走肉一般,继续茫然地朝前走去。
柳弈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直到他在又一次的摔倒之后,无意识地回了一次头,然后发现他身后的地平线上,已经不知何时升起了一大片赤红的高墙。
那面墙越来越近,伴随着滚滚的浓烟朝他逼来,柳弈才在恍惚中意识到,这是起火了。
那些在红砂土地上流淌着的漆黑的液体,仿佛是石油一类的易燃品,一旦烧起来,就会迅速蔓延成不可抑止的大火,最终吞没这片荒原上的一切。
柳弈经过迟钝的思考,领悟到了这一点之后,再次爬了起来,然后朝前跑去。
他拼命地跑,拼命的跑,本能地想要逃离火海。
然而那片火海却始终不远不近地缀在他后面,既没有很快地追上他,而他也没办法甩开那仿佛要吞没世间万物的火墙。
柳弈觉得自己跑了很久很久,虽然身体没有多累,但心中的焦躁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来越强烈。
就在他快要被这无止境的逃亡逼疯的时候,柳弈忽然感到脚下一空,身体整个往下一坠——他感到自己掉进了水中,入目都是深沉得几近墨色的赤红。
柳弈随着坠落的惯性往下沉,水流很快漫过了他的头顶,他感到自己无法呼吸。
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柳弈张开了嘴巴,但并没有水涌入他的口鼻中,仿佛有一层薄膜将他裹住,将水流和空气全都隔绝在外……
…… ……
……
“柳弈、柳弈!”
在昏乱和窒息的痛苦之中,柳弈感到有人在拍他的肩膀,他挣扎着用力吸了一口气,立刻被呛入喉管的气流刺激的剧烈咳嗽。
他一边咳嗽着,一边睁开眼睛,花了好几秒才从刚才那个惊恐的梦境中挣扎出来。
“好了,好了,没事了。”
嬴川半跪在他床头,轻轻地拍打着柳弈的胳膊,“你只是做了个噩梦,醒来就没事了。”
柳弈从床上翻身坐起,用力眨了眨眼,抖落沾在睫毛上的汗水,又深深地换了几口气,确定自己能自主呼吸之后,才缓缓的扭头,看向身边的嬴川:“我刚才做梦了?”
嬴川说道:“嗯,你做梦了。”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夜灯。
因为背光的缘故,从柳弈的角度看过去,嬴川的大半张脸都隐藏在了黑暗之中,他只能从对方唇角的弧度和左侧眼尾的笑纹判断,此时坐在他床头的人是面带微笑的。
“要不要起来喝点水?需要我帮你开灯吗?”
嬴川语气温柔地问道。
“嗯,麻烦帮我开个灯。”
柳弈单手按住了太阳穴。
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狮城室内室外的强烈温差导致感冒了,或者是逛街的时间太长而中暑了,还是旅行的疲惫导致的身体不适,反正他觉得自己好像犯了偏头痛,两侧太阳穴绷得紧紧的,酸胀得难受。
他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爬下床,自己倒了杯水,又翻出行李中的小药盒,拆了颗布洛芬,一口吞了。
这一轮折腾下来,柳弈也算是彻底睡不着了。
他看了看表,时间才刚过凌晨四点,他干脆摸了烟和打火机,到阳台去抽烟。
柳弈刚刚把烟点上,嬴川也推开阳台的拉门,跟了出来。
“别管我,你接着去睡吧。”
柳弈头也不回,继续对着虚空吞云吐雾。
他现在的心情是真的烦得要命,只想着熬过这两个小时,等天亮了就出门找点儿好吃的东西安慰自己,然后带着他的行李,搬离这个令他心情压抑的见鬼的1408房。
“没事,我现在也睡不着。”
嬴川很自然地走到柳弈身边,伸手从他的衬衣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给自己也点上一根,然后跟他并肩站在一起,像是大有要陪着他消磨时间的意思。
“你刚才梦到什么了?”
嬴川问道。
柳弈扭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还是挑了两个关键细节,回答道:“我梦到失火了,然后掉进了水里。”
“你知道吗?”
嬴川也吸了一口烟,笑着说道,“弗洛伊德曾经说过,如果用蒙着红纱的灯光照射睡着的人的眼皮,就很容易令他梦到火灾……”
“呵。”
柳弈发出一声轻轻的嗤笑,“你们心理学界现在的主流观点,不是对《梦的解析》很不以为然的吗?”
嬴川歪了歪头,“我倒是觉得弗洛伊德对梦境的解释挺有趣的。”
柳弈手指有节奏地抖了两下,烟灰磕进种着三角梅的花坛里,“我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他觉得,自己之所以会梦到仿若炼狱般的漫天大火,还有让他无法呼吸的血红色的水,一定是因为他在来狮城前不久,刚刚处理了一桩模仿血池地狱的自杀案,以至于“地狱”和“血海”两个场景给他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又加上他今天身体不适,才会做了那么一个糟糕的噩梦。
想到这里,柳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记得当初那个把自杀现场搞成血池地狱一般的死者冉安宁,在四年以前,好像曾经在嬴川那儿治疗过抑郁症。
“问你个事儿。”
柳弈朝嬴川挑了挑下巴,“你以前做过临床心理学的医生吗?”
“做过。”
嬴川点了点头,“我刚从耶鲁回来那年,在X大附院坐过一段时间门诊,不过后来我课题太忙,实在兼顾不了,就把门诊停了。”
“哦。”
柳弈顿了顿,突兀地问道:“那你记得一个名叫‘冉安宁’的病人吗?”
嬴川夹着烟,送到自己嘴边深深吸了一口,仔细回忆了一会儿,回答道:“有点儿印象,好像是个年轻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