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巧合呢?”
戚山雨也深深地皱起了眉,“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两桩案子之间,有某种我们还没察觉到的联系?”
柳弈轻轻哼笑了一声:“搞不好……是同一个人所为也说不定哦。”
虽然那具陈年白骨已经死了得有五年以上了,但柳弈以前翻看过不少连环杀人案的卷宗。
在那些杀了好几个甚至好几十个人的残忍凶手里面,有在短期之内连续犯案的,也有在犯下几桩案子之后,忽然停手,宛如人间蒸发一般,就此销声匿迹的。
而在后者里面,有为数不少的一些人,会在停手一段时间之后,忽然重操旧业,再次以相同或者相似的方式犯罪。
美帝曾经出过一个连环杀人案,凶手在他十六岁的时候,暴凌并且杀害了比他年长了二十多岁的漂亮女邻居。
然后,这个凶手隐没在人群里面,如同普通人一般娶妻生子,到他年过四十之后,再次用同样的手法,虐杀了好几个独居的女子,而这一回,警方依然没能抓到他。
然后凶手又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到了他接近六十岁的那一年,才在再度犯案时被逮了个现行。
比起从未成年的青葱少年到满头华发的半老男人,区区五年的时间跨度,似乎就真的算不得什么了。
“对了,说起刀子,我觉得你的猜测应该没错。”
柳弈忽然想到很重要的一点,“凶手使用的刀具,应该确实是他自己带来的。”
黄子祥的死因是勒颈造成的机械性窒息,凶手只将刀子用在了切割死者脸部、十指和下半身的特征器官上面,但是,柳弈他们还是发现了那把刀子的特殊之处。
“凶手划伤死者脸面的时候,曾经将刀子从死者的侧颊或者下颌捅进口腔里,尖端扎进了上颌的粘膜或者舌头里。从这些创口可以测量出,那应该是一把刃长超过8厘米的刀子。”
他说着,拿过戚山雨的笔记本,在空白的页面上画了一张简单的示意图。
“我们用探针探查过死者脸部的所有刺创创道,在不同深度的时候,刀子留下的创口宽度都不太一样,所以,和常见的直身水果刀不同,凶手用的刀子,刀身应该是呈流线形的,目前已知的最宽处,大约是三厘米左右。”
柳弈用笔在他画出的刀刃形状上补上几笔,添加了一排小小的波浪线,又补充道:
“而且,在靠近刀刃后端的部位,有锋利的锯齿,因为在一些比较深的创道里面,在靠近创口的位置,可以找到锯齿插入和抽出时造成的创壁翻卷痕迹。”
戚山雨接过笔记本,看了看上头的示意图,“这看起来,像是把军刀啊。”
“嗯。”
柳弈耸耸肩,“在没有找到凶器,和伤口对比吻合之前,这都只能算是猜想了。”
说完这些之后,柳弈端起杯子,将已经凉了的半杯卖茶一饮而尽,然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然后,还有最后一点挺重要的线索。”
他说道,“凶手很可能是个左撇子。”
“左撇子?”
戚山雨闻言,顿时眼前一亮,“你确定?”
“确定倒是不敢说确定,只能说,有个七成的把握吧。”
柳弈笑了笑。
“凶手选择的杀人方法是勒杀,用的刀子也不分左刃右刃,但是,他不是将黄子祥下面那套东西给整套割掉了吗?”
柳法医毕竟是个拿惯了手术刀的人,对切割东西颇有经验,他左手比了个抓住某件棍状物的动作,右手做了个持刀的姿势。
“像我这种右利手,切东西时,都是从自己的右侧下刀,往左侧离断下去。而死者被切掉的囊袋,皮肤比较松弛,如果牵拉得不够紧的话,在彻底切断的时候,很容易会在断刀处留下一块朝斜上尖起的三角锥状皮肤断面。”
他说完,看向坐在桌子对面的青年。
“但是,那个死者身上的这块三角锥状皮肤,却是在死者的左边,也就是凶手的右边的——换句话说,凶手下手的时候,应该是左手持刀的。”
“原来是这样。”
戚山雨立刻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下了这个非常有用的线索。
“不过,这个推论,也只是基于凶手割掉死者那套器物的时候,是以蹲在他两腿中间下刀的姿势来假设的,因为在这个位置操作起来最为方便。”
柳弈摊了摊手,“如果凶手换到靠近死者头侧方向的站位,右手持刀也有可能留下同样的下刀和收刀痕迹的。”
第76章 6.the silence of the lambs-1
戚山雨“嗯”了一声, 表示他明白了。
“总之,先把这一条当做线索, 我们会在调查中注意各个关系人的惯用手的。”
其实, 像这种太过依赖个人习惯,是以无法保证准确性的线索,一般是不会写到正式鉴定报告里面的。
不过, 如果法医和负责侦察的警察相熟,就会在私下里提示几句,而这些小细节,说不准在什么时候就会变成十分重要的佐证。
全球顶尖的华裔刑事鉴识专家李昌钰老先生,曾经受邀参与美帝康州的一桩炸鸡店连环屠杀案的调查, 他在垃圾袋里发现了凶手没吃完的一份半鸡套餐,凶手只吃掉了鸡翅膀的部分。
当时李昌钰老先生指出, 美国作为一个多种族构成国家, 各个种族在饮食上都有一定的偏好性。
以鸡肉为例,白人喜欢吃鸡胸,亚洲人喜欢吃鸡腿,而西班牙裔或者黑人则喜欢吃鸡翅膀, 所以他推测,犯人很可能是个西裔人, 又或者是个黑人。
这个案子在很多年后终于告破, 最终真凶被证明了确实是一个曾经在炸鸡店里工作过的西班牙裔员工。
有经验的刑警们都知道,鉴识专家们通过在尸体或者物证上找到的痕迹,结合统计学规律提出的犯罪嫌疑人侧写, 即便不能当做关键证据,都应该被列入到案件侦破过程的考量之中。
“那么你们呢?”
柳弈说完了他们尸检得到的线索,转而问戚山雨。
“嗯,我们倒是也问出了一些事情。”
戚山雨今天在黄子祥工作的夜总会耗了一下午,过筛子一样,将和死者关系比较熟络的员工全部约谈了一遍,果然得到了不少有用的线索。
“几个员工都告诉我,黄子祥两天前戴着一块名表去上班,和他们炫耀过,这是某位金主送给他的。”
“名表?”
柳弈顿时来了兴趣。
“我们后来在黄子祥他家的柜子抽屉里找到了这块表。”
戚山雨点开手机,翻出照片,递给柳弈看。
“哦,劳力士的Daytona啊,这个款式我猜大概得十多万吧。”
柳弈看了看照片,很快做出了判断,“虽然不是顶尖名款,拿出去炫炫也还可以了。”
戚山雨点点头,接着说道:“不过,我问了一圈,黄子祥的同事们都不知道,这块表是谁送给他的。”
黄子祥在夜总会里名义上是个咨客,但实际上却是个牛郎。
因为他们这一行吃的就是有限的几年青春饭,竞争十分激烈,互挖墙脚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到极点的事情。
所以,若是谁得到了某个优质客源,那是必须得死死抓在手里,绝对不肯轻易让同行接触的。
但正是因为互相抢客的现象非常普遍,所以在店里工作的人,在盯紧手头上的固定客源之余,也会习惯性地注意其他人的熟客。
尤其是那些出手阔绰大方的客人,只要在店里砸过一笔钱,很快就会被整家店里的所有公关和咨客们记住,根本瞒不过其他人的眼睛。
“而且,根据店里员工们的说法,黄子祥最近的‘生意’很不怎么样,已经有好长时间没人点过他出台了。他的上一个固定金主是个经营服装生意的中年女士,根据前台查到的会员卡消费记录,已经有快五个月没再来店里了。”
戚山雨说道:“我们查过那位前任金主的行踪,她这几天刚好在F省忙新店的事情,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据,而且也暂时没有发现她有买凶杀人的嫌疑。”
“唔,确实,一般的买凶杀人,凶手是绝对不会毁尸辱尸的。”
柳弈表示同意,“这么说,手表也不是那位前任金主送的咯?”“
对,那位女士亲口否认了自己最近给死者送过东西。”
戚山雨说道:“她说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再和黄子祥联系了。”
对于这个回答,柳弈倒是一点儿不觉得意外。
他知道排查嫌疑人这事儿急不来,毕竟现代人的交际圈已经不止限定于生活和工作之中,调查起来不仅耗时耗力,还非常考验耐心和细致,想要在半天之内就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那简直就是强人所难了。
柳弈和戚山雨感觉他们好像也没聊上多久,时间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很快到了晚上十点半,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他们两人的位置靠边,眼见着雨势越下越大,雨丝敲打着透明的落地玻璃墙,划出道道细细碎碎的零落斜线,很快连接成片,波纹状淌下的薄薄水幕,折射着街对面的店铺招牌的霓虹灯光。
鑫海市在这个季节经常下雨,而且一下就得好几个小时,所以人们出门时大都会记得带伞。这时行人们都纷纷撑开了雨伞,两人隔着雨幕望出去,霓虹闪烁的街道上,仿佛开出了一朵朵颜色艳丽的花。
只是好巧不巧,柳弈和戚山雨却偏偏两人谁都没有带伞,这会儿看着外头越来越大的雨势,只能面面相觑,无奈地露出一个苦笑。
“走吧,店家快要打烊了。”
柳弈站起身,对戚山雨说道,“法研所离这儿近,跑一跑就到了。我办公室里有伞,借给你。”
两人并肩走到店门前,果然看到门外雨丝绵绵落下,打得帆布遮檐噼啪作响。
柳弈脱下自己的短风衣外套,就要往他们头上披,却被戚山雨接过,用手撑开,举到两人的头顶。
其实戚山雨更想用自己的衣服来挡雨,奈何他现在穿的是藏蓝色的警察制服,根据着装规定,是不能这么干的。
柳弈侧过头,一对漂亮的凤眼眼尾微挑,“为啥是你来‘罩’我?”
“当然是因为我比你高啊。”
戚山雨的语气显得非常理所当然,就好像这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
柳弈眯起眼睛,盯着戚山雨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伸手一拽青年的手臂,拉着人冲进了雨幕之中。
雨珠落在淡茶色的外套上,布料垂坠下来,拢出一个狭小的区域。柳弈和戚山雨头挨着头,挤在那片小小的空间里,大半的视野被衣服和雨水遮挡,只能闷头往前跑。
所幸时间已经不早了,天气也不好,街上行人不多,加上柳弈对这一带地形也熟,倒不至于在小跑的过程中撞到路人。
他们互相拉拽着,穿过雨夜中的街道,有些狼狈地跑到法研所的大院门口。
值班的保安从传达室里伸出头来看了一眼,认出了柳主任。
至于柳弈旁边的那位高大警官,保安没啥印象,但那人身上的制服辨识度极高,又是和柳弈一块儿的,于是他没多问什么,打开闸口放两人进门以后,就把脑袋又缩回去了。
于是两人又一路狂奔过法研所种满金桂树的前庭,径直跑进大楼里。
“呼,哈哈哈哈!”
到了有瓦遮头的地方,柳弈掀开盖在头上的衣服,放声大笑了起来。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这三十出头老大不小的年纪,竟然还会跟个毛头小子一样,和自己喜欢的人玩一把雨中狂奔的浪漫。
柳弈一边笑,一边喘气,伸手去拍戚山雨前襟和衣领上的水珠。
深夜的法研所大堂空无一人,柳弈的笑声在开阔而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戚山雨听在耳中,脸颊有些泛红,左右看了看,捉住对方在他伸手乱拍的手,“别笑了,我们上去拿伞吧……”
柳弈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两眼径直盯着戚山雨透出薄红的脸颊,嘴角犹自含着还未收起的笑意。
“柳哥?”
戚山雨对上柳弈闪闪发亮的眼神,连耳根都不由得烫了起来,垂下睫毛,有些局促地叫了一声。
柳弈依然没有回答,却忽然将自己的手从戚山雨掌心抽出,又反手抓住小戚警官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拽着就走,一路拉到一扇门前,啪啪啪啪按下开门的密码,把门打开,将人推了进去。
他进的是一楼大厅的谈话室,平常法研所接一些民事委托的时候,就会安排委托者在这里等待和休息。
房间位置隐蔽又安静,隔音也好,地方虽不大,但有一套皮沙发和一张茶几,方便委托者放心说话,完全不用顾忌会被旁人听了去。
柳弈把戚山雨拉进房间,立刻关上门,然后返身一拽一推,将人压在了门板上。
谈话室里自然没有开灯,室内虽暗,但窗户的窗帘大敞,外头正对着一盏路灯,光线透过玻璃投射进屋里,倒也足够让戚山雨看清柳弈的脸。
“柳哥,你……这是要干嘛?”
此时两人靠得极近极近,近到鼻尖与鼻尖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
戚山雨能清楚地感到柳弈身体的温度,还有胸前压制他的重量,心砰砰乱跳,思路似搅成一团乱麻,觉得自己刚刚说出口的话怎么听怎么别扭,简直活像个被恶霸调戏的小姑娘。
“问这种问题,你是不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