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着,一边在纸上写下三个歹徒的姓氏,并在后面标注了每个人的下场。
柳弈认真地听着。
“我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点。”
他顿了顿:“这个案子除了抢劫金铺的三个匪徒之外,还有两个犯人。”
邛乐池在被枪毙的王姓匪徒的名字上打了个圈圈,然后在纸上写下“司机”两个字。
“根据这个姓王的匪徒的供述,原本应该是由这个‘司机’来接他们跑路的。但他们离开金铺的时候,说好等在路口的面包车并没有在那儿,显然当时这个‘司机’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临时退缩变卦,自己一个人先跑了。”
老警官在“司机”两个字后面标注了“逃跑”这个标签。
“因为‘司机’是由主谋宋文星单线联络的,而当时主谋已被击毙,落网的歹徒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谁,警方追查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也没能找到他。”
柳弈“嗯”了一声,“那么,另外一个人呢?”
“另外一个,是被洗劫的金铺的副店长。”
邛乐池回答:“就是他收了劫匪的好处,不仅将店铺的营业信息透露给了主谋宋文星,而且还提供了店铺后门防盗铁闸的钥匙——当时三名匪徒就是从这扇门闯入金铺的。”
老刑警说着,在纸张上写下第四个姓氏——孙,并且在后面标注了“副店长”三个字。
“这个副店长被判了十五年,后来在牢里表现还不错,减了一点儿,两周前才从牢里放出来……”
“等等!”
柳弈突兀地打断了邛乐池的话,“这个副店长姓孙?刚从牢里放出来?”
他蹙起眉,想到一个小时前才刚刚收到的警方传真过来的资料——那是某个犯人服刑期间的医疗记录,“他全名叫什么?”
邛乐池看了看柳弈,“他叫孙明志。”
他顿了顿,“看来,你已经明白我想说什么了。”
柳弈的双眼睁大,瞳孔猛地一缩。
“对,他应该是死了。”
邛乐池说道:“他出来以后,借住在他的妹妹家里,然后前天半夜,他妹妹的房子就烧了。”
柳弈盯着老警官画出来的人物关系图,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子,“你的意思是,有人为了当年的案子,来找他寻仇了?”
“嗯。”
邛乐池很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他说出了自己的证据。
“我辞职以后,还继续调查过这个案子。”
他在那个被枪毙的王姓匪徒的名字下方,画了一个箭头。
“这人有个儿子,叫王小北,八十年代末生的,他爸死的时候,十七岁出头吧。后来这孩子跟朋友合伙开了一家规模很小的进出口商贸公司,做拉丁美洲的生意。”
柳弈点了点头。
他原本以为邛乐池会告诉他,这个姓王的青年,很可能就是找孙明志寻仇的人,谁知道邛乐池话锋一转,接着说道:“然后,王小北四年前死了。”
柳弈一愣,不由得重复了一次他的话,“死了?”
“对,死了。”
邛乐池语气肯定的说道:“他和女朋友在白银国谈生意的时候,房子失火,两人都没有逃出来。”
他定定地看着柳弈,“你觉得,这套路,是不是和孙明志的死一模一样?”
柳弈沉默地思考着,并没有马上回答。
比起已经离开了警察系统的邛乐池,负责给孙家火灾现场做尸检的柳弈,自然更能肯定,孙氏夫妇和孙明志三人绝对不是死于普通的失火,而是先遭人残忍虐杀,再纵火毁尸灭迹。
白银国和华国隔着太平洋,国情也有非常大的不同,确实不能用同一个标准来判断。但如果说这一切是巧合,那也实在是凑巧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当时白银国的警方说王小北是得罪了当地的黑帮组织,才遭人放火报复的——那边有多乱你也知道,案子后来不了了之,根本没抓到犯人。”
邛乐池看柳弈没接腔,就低下头,一边继续做笔记,一边解释道:“除了王小北和孙明志都是死于火灾之外,还有一个理由,让我觉得,这是同一个人做下的报复杀人案。”
他用笔尖点了点纸上的另外两个名字。
“当年被当场击毙的两个匪徒里面,姓雍的从犯是光棍一条,差不多可以算是无亲无故了,我不觉得,有谁会在这么多年以后,还会因为他的死而去找人寻仇。”
老刑警划掉了“雍”这个姓,转而在主犯的名字上重重的画了两条线。
“但这个主谋宋文星,在犯案之前曾经结过婚,并有一个儿子。”
他从文件夹里翻出了一张小小的黑白两寸证件照,递给柳弈。
柳弈接过照片。
他手上的照片冲晒的时间有点儿长了,已经有些泛黄和褪色,但依然能看出那是个长相清秀标志的小男孩儿,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鹅蛋脸杏仁眼,一副乖巧温和、人畜无害的样子。
“他就是宋文星的儿子宋珽,他爸犯案的时候,才十四岁。”
邛乐池说道:“宋文星和他的前妻早年离了婚,当时他儿子跟着他妈回了老家H省,所以案发的时候,这小孩并不在鑫海市,后来警察也去他们家查过,没发现什么疑点。”
柳弈点点头,仔细地记下这小孩的长相特点,并在心里默默算了算,得出了宋珽今年应该二十七岁左右的结论。
男生在经历发育期以后,身高、相貌和气质都会有非常明显的改变,老刑警提供的这张照片不仅很旧,而且也不够清晰,柳弈觉得,若是就凭照片上的特征,就算长大后的宋珽迎面走来,他怕也不可能认得出来。
邛乐池继续说道:“十年前,宋珽参加学校的夏令营,到了米帝以后,就跑了。”
柳弈吃惊地重复了一遍:“跑了?”
“对,跑了。”
邛乐池肯定地点了点头,“他有一天晚上溜出酒店,失踪了,再也没回国。”
柳弈的眉心蹙得更紧了。
白银国就在米帝隔壁,两国只隔着一条三千多公里的国境线,那么,潜逃到米帝的宋珽,确实有可能找到在白银国做生意的王小北,杀人寻仇。
“你的意思是,这个宋珽现在回国了,而且很可能就是孙家灭门案的犯人,对吗?”
第118章 8.wrong turn-11
邛乐池能查到的东西, 市局的刑警们自然也能查出来。
十三年前的金铺抢劫杀人案很快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所有人一致认为, 当年犯下那桩穷凶极恶的大案的主谋宋文星的独生子宋珽, 具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然而随之而来的首要问题,正是要如何找到这个嫌疑人。
宋珽在十年前用非法滞留的方式跑到米帝。
他身为一个彻彻底底的黑户,若是被米帝官方发现, 就只有被遣返一途。
但安平东他们仔细查过这十年来的遣返记录,并没有从里面发现“宋珽”这个人,那么,若是他真的已经使用正规途径回国了的话,必然已经改头换面, 通过某些渠道重新获得了合法的身份。
7月17日,也就是东城郊某镇上发生杀人纵火案后的第四天的早上。
这一日原本是周末, 但大案当前, 市局的专案组办公室里,所有人皆表情凝重,忙碌地干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好像有一股无形的低气压凝实在半空之中, 诺大一个办公室里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话。
“来,开会!”
沈遵疾步走进办公室, 伸手在门板上大力敲击了三下, “所有人都有,五分钟,第一会议室集中。”
众人纷纷停下工作, 训练有素地收拾好资料,疾步穿过走廊,往会议室去了。
正在外勤路上往回赶的安平东和戚山雨是最晚一批到达会议室的,他们进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做过详细的案情介绍,正轮到柳弈准备发言。
安平东和戚山雨走进会议室,一眼瞅到留给他们的空位,也不多说一句废话,径直走到位置上坐下,准备参与会议。
戚山雨坐定,抬眼时,发现他的正对面坐着的,竟然是X大的心理学教授嬴川。
他眼睛微睁,难掩惊讶,没想到这个案件竟然也会邀请嬴川这个市局特聘的犯罪心理学与人格侧写顾问参与调查。
在不久前的那桩艾滋病患者的连环杀人案里,嬴川给凶手做的人格侧写,最后与真凶南辕北辙,可以说是要多不准就有多不准。
偏偏他们这些警察还真照着嬴川做的人格侧写查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即使不至于说因此耽误了他们破案,但后来他们刑警大队里不少警官私下里议论这事的时候,都觉得颇为打脸,纷纷嘲讽百无一用是书生,嬴大教授那些纸上谈兵的理论,真要用到实处的时候,简直就跟神棍算命似的,全靠一张嘴瞎哔哔,至于准不准,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而戚山雨虽然没那么刻薄,但说实话,在接连见识过自家恋人洞察人心的精妙算计以后,也觉得这位嬴教授的真实水平确实有待商榷。
而且戚山雨还知道,嬴川曾经对柳弈有那么点儿意思,即使不知道他有几分认真,到底只是在开玩笑呢,还是真心想要追求柳弈呢,但无论如何,两人毕竟算是情敌。
戚山雨不由得微微地蹙起了眉。
嬴川却好似毫不知情一般,对上戚山雨的视线,唇角一勾,露出一个毫无攻击性的亲切笑容里。
戚山雨没有勉强自己回以微笑,错开视线,将目光投到站起来的柳弈身上。
好似心有灵犀一般,柳弈也在这时候朝自家小戚警官的方向看了看,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皆默契地一笑,迅速而自然地交换了一个情意绵长的对视。
嬴川抬起手,挡住了自己唇边的一抹冷笑。
——真有意思。
他用手背掩住的嘴唇轻轻地动了动,无声地说道。
这时,柳弈已经走到一面玻璃白板前,拿起一支油性笔,开始叙述他们法医的尸检结果,“根据火灾现场发现的三具焦尸的个体特征和遗传学证据……”
嬴川放下抵在唇边的手,侧头看向柳弈,大大方方地将注意力放到了柳弈的身上。
他的目光专注而毫不掩饰的集中在柳法医的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看他神情冷静严肃,两片绯红薄唇随着吐字一翕一张,隐隐感到喉咙有些干渴。
“……我们现在已经确定了三名死者的身份。”
他听到柳弈如此说道。
“这三名死者,分别是孙明志、孙婉丽和罗军,且在三人遗体上发现的伤口,皆与《海风晚报》编辑部收到的照片里的三人尸体上的伤口相吻合。”
柳弈一边说着,一边在化在玻璃白板上现场平面图中标出三名死者的名字。
“女死者孙婉丽,当时我们在客厅位置发现了她的尸骨。”
他在平面图的客厅位置打了个圈。
“她的遗体焚毁得最为严重,软组织已经基本烧尽,遗骨呈现出煅烧骨状态,而且因爆炸冲击而碎裂成多块,部分遗骨甚至被爆炸气浪从天花板上的破洞送到二楼去了。”
柳弈顿了顿,“不过我们对比过她的下颚骨与她生前在口腔医院的X光照片记录,牙齿特征完全吻合,可以确定该遗骨确实属于死者孙婉丽。”
一般来说,因为下颚骨的骨质结构较为致密,在大部分的火场之中,如果说在经历了大火之后,有什么证据能够留存下来,证明某具尸体的身份的话,下颚骨通常是法医们的首选。
而很值得庆幸的是,虽然孙婉丽的尸骨在烈火煅烧和爆炸冲击之后,碎成了拼都拼不起来的许多碎片,但她的下颚骨依然保持得很完整,柳弈他们也找到了能够用来对照的口腔记录——两者一经匹配,就证实了确实有那么一个可怜的女人,在经历了虐杀和斩首以后,尸体被人为纵火焚烧成了一堆碎骨。
“孙婉丽的丈夫罗军,他的遗体是在一楼的主卧里被发现的。”
柳弈说着,提笔在平面图东侧的房间靠墙的位置打了个“×”。
“他的消化道和呼吸道里都没有明显的烟尘和炭灰,我们判断他应该是在起火前就已经死亡,死因是锐物割喉造成的左颈动脉大出血。还有,因为他遗体的手臂的特殊姿势,我们觉得,起火时,他的双臂应该被限制在身后,无法自然弯曲。”
“嗯。”
刑警大队的头儿沈遵点了点头,“听你这么说,孙氏夫妻的尸检结果,确实都跟那个主编收到的照片里两人的死状相符。”
“至于第三名死者,孙婉丽的哥哥,孙明志,尸体的发现地点是厨房旁边通往后院的侧门前方。”
柳弈在平面图上打上第三个标记。
“虽然孙明志也遭到了割喉,但他的伤口没有罗军的深,不会立刻致命,所以起火时他人还活着,在火场里挣扎了许久,企图从侧门逃到室外。”
他指了指侧门的位置,“但这扇门上拴着锁链,他打不开。”
“门锁上有没有取到指纹?”
沈遵问道:“能确定那链条儿是他们家自己安的,还是凶手给锁上的吗?”
“高温、烟尘和炭灰都会对油脂造成破坏,所以一般的指纹证据很难在火场里留存。”
柳弈耸了耸肩:“我们没在锁链和锁头上刷出指纹。”
“唔,行,你继续。”
对于这个回答,沈遵似乎也并没有感到多么遗憾,他挥了挥手,示意柳弈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