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你之后有什么打算?”陆延抬眼去看康茹。
康茹替孩子擦擦嘴说:“我买了车票,今天下午就走,东西也收拾差不多了,我……我打算离开厦京市。”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这地方承载太多不好的回忆。
陆延四下看看,房子的确被整理得很干净,本来康茹也没有置办太多东西,现在简单一收拾,空荡荡地好像没有人住过的样子。
“这是之前那笔钱,”康茹说着把一张支票放桌上,那张支票是之前肖启山给她的钱,她说,“这钱我不要,另外那笔钱我会想办法一点点还的,虽然目前还比较困难……”
肖珩说:“不用,这钱你收着,给孩子的抚养费。”
说当抚养费也没错,肖启山那老畜生把人肚子搞大,给抚养费是应该的。
但康茹很坚持:“这不行。”
肖珩看了这个房间一眼,最后皱着眉拼命找理由说:“就当买你这房了。”
康茹呐呐道:“可……我这房是租的。”而且就算不是租来的,也卖不了那么高的价。
肖珩:“当我租的。”
“……”
陆延听到这里,放下筷子,认真地拍拍他:“喂。”
肖珩看他一眼。
陆延指指门外,门外正对着的那间就是他的屋,门上写着602:“我那间,冬暖夏凉,风水也不错,用不着那么贵,给你打六折。”
肖珩:“……”
陆延:“价格好商量。”
肖珩没理他。
陆延:“对折也行,你心理价位多少?”
肖珩连看都不看他了。
吃完饭,肖珩跟这小孩儿告别。
带了几天,小孩儿虽然不会说话,但已经熟悉他身上的气息,小孩儿躺在康茹怀里,习惯性冲他张开手。
“谁要抱你。”
肖珩没抱他,他摸摸孩子的头,有点嫌弃地说:“走了,以后烦你妈去。”
陆延记起来这人还是个C大学生,他见过他的课表,今天上午有应该有那个胡教授的课才对,他看着肖珩往外走的身影,琢磨着:有钱人家的孩子都不用自己上课的?
-
肖珩不是不用上课,他那重修的课加起来总共有六门。
只是他不去学校上课而已。
晚宴上跟肖启山闹僵之后,他白天就去翟壮志那儿混日子。
肖珩推开酒吧包间门,翟壮志刚好在和邱少风还有一群富家子弟玩骰子,昏暗的包间内是一阵浓烈的烟味,烟味混着头顶乱七八糟的彩光席卷而来。
这是翟壮志他们家开的酒吧,这间包间从不往外定,是他们的专属包间。
“三个三,三个三!我靠,”翟壮志玩输之后闷下一杯酒,这才去看门口的人,“老大你来了?孩子解决了?”
肖珩没回话,他坐进去之后,边上立马有人给他递了根烟过来。
他接过:“还玩骰子?”
翟壮志:“你想玩啥。”
肖珩往后靠,说:“玩个大的吧。”
他话音刚落,周围一阵欢呼声。
肖珩一进来,翟壮志就把最中间的位置让了出来——他们这个号称“全员废物”的小团体里,肖珩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无关家世,硬要说起来,可能因为大家虽然都身为废物,但肖珩是他们这帮人里战斗力最强的那个。
他们这帮人也就在外面浪浪,到了老子面前还不得乖乖低头。
但肖珩不是。
翟壮志余光瞥见桌角不断闪烁的手机屏幕:“老大你电话在响。”
肖珩没玩几局,肖启山的电话就来了,于是肖珩在一片缭绕的烟雾里,半眯着眼,抬手把手机往酒杯里扔。
手机浸了水,很快就没动静了。
“我去……”
翟壮志叹为观止。
顿了顿,翟壮志又说:“你真不接啊?你那天在宴会上给肖启山甩脸子,这事都闹出圈了,听说你走之后他整场下来脸都是黑的——”
肖珩把手里剩下的牌扔出去,提醒他:“你输了。”
肖珩没玩多久,虽然挂了肖启山电话,他还是决定回去一趟。事实上除了之前回去拿东西被那小孩儿缠上,他已经很久没在那个“家”里头住了,回去也没有别的事,他就是突然想看看肖启山黑脸的样子。
肖启山脸色的确很黑。
肖珩一进门,肖启山就在客厅坐着,边上是他难得回来一次的母亲。
肖启山怒道:“你还知道回来?”
肖启山很快平复下来,又换了个话题,问:“你今天把那孩子带出去了?”
肖启山说话的时候,他母亲坐在边上喝茶。
肖珩无所谓地说:“给他妈了。”
肖启山五官扭曲两秒,那是一个极度嫌弃的表情:“那个妓女?她愿意养孩子?”
“妓女怎么了,”肖珩看一眼边上的女人,说,“妓女也比某些人强。”
女人喝茶的手顿住,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你怎么跟你妈说话!你在宴会上扭头就走,我和你妈面子往哪儿放,知不知道会对公司产生多大影响,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肖家和秦家只是商业联姻——”
肖启山声音不断上扬,说的话也越来越刺耳,仿佛要撕裂面前这张说什么都无动于衷的脸:“我跟你强调过多少次,你只是证明两家结合的工具,工具就该做好工具的本分。”
肖珩捏捏自己的食指骨结,觉得这个场面很可笑。
他的父亲和母亲,坐在他面前。
对他说:你只是工具。
工具。
他突然想到那小孩。
他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只是见到那小孩第一眼,他似乎看到以前的自己。
肖珩回过神,肖启山正指着他鼻子骂:“我们哪里苛待你了,你还想怎么样,你现在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他的话说到这戛然而止。
肖珩所有情绪、或者可以说是多年来一直压着的情绪终于到达顶点。
他觉得烦透了。
肖启山看到肖珩把手里拿着的车钥匙扔在了地上,砸在瓷砖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止是车钥匙。
肖珩褪下了手腕上戴的手表,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外套,装满银行卡的钱夹……一件一件,他在肖启山和所谓的母亲面前,把他身上能扔的都扔了下去。
今天一直是个阴天。
到傍晚终于打出第一声雷鸣。
隔几小时后,等天色逐渐暗下去,暴雨倾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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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收衣服收衣服收衣服!!”
伟哥被这场暴雨淋傻了,他边收衣服边通知街坊邻里:“下雨了!”
“还有谁在天台上晒衣服的,这条东北风味的花被子是谁的啊——”
低价出租房里没多余的地方,大家一般都在天台上支个简易衣架晒衣服。
张小辉踩着拖鞋哒哒哒跑上天台,惨叫道:“我的我的!我的被子!”
陆延撑着伞上天台,看着暴露在瓢泼大雨里的两个人,觉得这他们俩脑回路不太对:“你俩为什么不打伞?”
伟哥和张小辉这才意识到自己冲得太急,忘了打伞。
陆延话音刚落,他的伞就开始不受他自己的控制,往其他地方偏。
伟哥和张小辉两人抓着陆延的伞,强行把伞往他那边带,陆延大半个肩膀立马就湿了,他俩嘴里还喊着:“我靠,忘了,给我挡挡。”
陆延:“……你们俩能要点脸吗?”
在阴天晒东西的傻子不多,全楼也就他们三个。
陆延把八分湿的衣服从衣架上扯下来,他正要下楼,就着并不太清楚的昏暗天色隐约看到楼下被拆了一半的花坛台阶上好像有个人影。
他又仔细看了一眼,发现不是错觉。
楼下确实有个人。
还是个男人。
即使男人坐在台阶上,他还是从这个模糊的身形里识别出一丝熟悉的气质——大少爷?
伟哥推推他:“愣着看啥呢,都收完了,还不走?”
陆延说:“哥,你帮我拿下衣服。”
陆延下了楼,他推开前几天刚修好的出入门。
不远处,那人坐在台阶上,浑身都被暴雨淋透了,他身上还带着前天跟高利贷打架时弄出来的伤,嘴角那块伤疤刚结痂,头发极其狼狈地沾在脸颊上。
陆延撑着伞走到他跟前,想不通这大少爷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犹豫地喊:“肖珩?”
男人低垂的头抬起来,陆延在这片肆虐的雨夜中对上了肖珩的眼睛。
第17章
尽管这个猜测毫无根据,陆延第一反应依旧是:他在哭?
肖珩眼睛很红,看向他的时候眼底有迷茫,更多的是戒备。
像受伤之后独自舔舐伤口,危殆间依然绷紧了满身神经的危险动物。比起不肯示人的脆弱,他身上那种混乱、暴戾、尖锐的感觉明显比脆弱更多。
像现在正不断往下坠落的凛冽的雨水。
陆延的伞勉强能撑下两个人,他又说:“您坐在这,赏雨呢?”
肖珩没有说话。
“说话啊。”
……
“淋傻了?”
……
“这雨淋着爽吗。”
肖珩听到这终于有了反应,他闭上眼,雨水直接顺着脸颊往下滑,沿着喉结下去了。
大少爷再度睁开眼,嗓音嘶哑:“你好烦。”
陆延:“……”
这狗脾气。
他为什么要下来?
怎么不淋死他。
陆延正犹豫要不要转身上楼,狗脾气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间起身了。
陆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站着没动。
肖珩朝着他走了两步,他整个人湿得跟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身上那件衬衫贴在身上。
男人腰身精瘦,衣衫纽扣本来就没怎么认真扣,湿透之后和没穿没什么两样。虽然现在这个情形下冒出一些其他念头明显不合适,但狗脾气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很伤风败俗。
陆延没能再继续想下去,因为肖珩靠近他之后,微微弯下腰,把头抵在了他肩膀上。
肖珩浑身都是雨水。
但陆延第一反应不是湿冷,而是烫。
左肩被他靠着的地方轻微地有些发烫。
陆延这才发现这人连呼吸都是滚烫的:“……喂?”
“你怎么了?”
“回话。”
“你人在阴间?”
这些话,肖珩都已经听不太清。
两个小时前,他把身上所有能扔的东西都扔了。
肖启山最后说的话仿佛还在耳边,怎么也散不去:“你走出这个门——你走出去就跟肖家再也没有任何关系,我没有你这种废物儿子,你是不是以为你现在这样特牛?你有本事你就走啊,你看你走出去之后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没有你老子我,你什么也不是!”
他漫无目的地沿着公路走。
不知道去哪儿,哪儿也不想去。
然后肖珩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恍然间雨好像停了,他抬头看过去——一把伞正挡在他上方。
陆延最后问出一句:“你不在家呆着,跑这来干什么。”
过了很长时间。
就在陆延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肖珩才说:“……家?我没有家。”
他这句话说得很轻,不像回答,更像自言自语。
这一路实在走得太过漫长,又淋了一场暴雨,声音哑得不成样子,陆延差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陆延最后只能先把人带进楼。
雨势实在太大,撑着伞也不管用,等两个人都顺利进楼,陆延身上也淋得差不多了。
伟哥和张小辉两人全程开着窗在楼上望风,两个脑袋瓜子在窗口杵着十分显眼。
由于离得远,又被伞挡着,伟哥一直没看清楚人,他说完又在楼上喊:“延延,你捡了个什么玩意儿回来?”
陆延说:“捡了条狗!”
伟哥:“……”
肖珩:“……”
伟哥:“那你衣服是等会儿我给你送上去还是咋地。”
陆延:“不用,我等会儿下来拿——”
陆延把人领上楼。
之前康茹那个事,隐约也能看出来他家环境不太简单,现在这幅样子跑出来,陆延猜测道:“你跟家里吵架了?”
肖珩没否认。
陆延也不方便过问太多,但他比较好奇一点:“你来这干什么?”
他来这什么?
肖珩也找不到理由。
他最后说:“601,你对门。”
“——就那屋,现在是我唯一的资产。”
这么栋破楼里的一间出租房,是他唯一的资产。这哪儿是吵架,基本约等于决裂吧。
谈话间,已经到了六楼。
陆延又问:“你有601钥匙么,康茹给你了?”
肖珩:“没有。”
“……”
陆延:“那你住哪儿?”
肖珩看他一眼。
陆延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我觉得邻居之间,确实应该互帮互助。”
“我也不多收你钱,一晚上两百,不议价,等你有钱了还我。”
肖珩没想到他这话转得那么快:“你这房间,两百?”
“你这不是走投无路吗,”陆延说,“坐地起价不懂?”
陆延这个人如果不搞音乐改行做生意的话,绝对是个奸商。
谈妥价格,陆延打开门:“你洗个澡?你有衣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