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叶继续进房间做图。
不再坐在床边,而是坐在桌边。
可是他总是时不时想起越随的那句话——“你拥有更大的价值”,于是自己面前这些穿着暴↑露的美女,威武雄壮的猛将,性感挑逗的文字,就像一个个浮游在他面前的蝌蚪,晃来晃去。
这绝不是他当年选专业时想做的事。
这绝对不是他想要的人生。
可是他的人生已经惨淡到这地步,如果不是遇见越随,连这份工作保得他一席生存的工作,都应该感恩戴德。
岑叶忙碌到了下午六点,一整天,算起来都包括平常上下班以及午休的时间,老板这才觉得他识相,没有继续在微信里轰炸他,或者明着暗着让别人来催他。
拿着杯子去客厅倒水。
越随还在书房里忙碌,他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脸上不会露出疲倦或者难以忍受的神色。
他大概做的是自己想做的事吧,从大学时候,他就决定要创业。
岑叶捂着杯子站在饮食机前发呆。
盯了天电脑,看白墙都有了点重影,眼睛干涩,走回去,想了想还是继续打开电脑。
这次却不是顺从地作图或者改图,而是认认真真地看招聘启事。会不会有更合适的工作?或者会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点的工作?
身体被人抱起来,放在床上。
他这么重的男人,真亏越随抱得住,他把他压在床上:“别忙到连新婚前三天,连性↑生活都没有。”
越随单手解开自己的领带,他好像习惯穿衬衫,即便在家里,会让他有工作状态。
“你是不是很缺性↑生活?”岑叶问,他都不做家务,来这的主要功能,不就是陪他做点只有两个人才能做的事。
“当然。”越随回答,“我几年我忙到连男人都没摸过。”
他补充:“除了握手。”
岑叶笑,慢慢平静下来,望着他。
他不想喜欢他,这样条件下的喜欢会让人不对等,人是会把很多种情感牵连起来的动物,拯救、恩情、亲情、爱情、崇拜、欣赏、敬畏……
“你觉得我能做什么有价值的事情?”
“譬如来我公司上班。”
越随漫不经心地说出这句话,让岑叶愣了愣,直勾勾看向他。
“底薪8000,包三餐,1000元住房补贴,200元交通补贴。有绩效和年终奖。年终奖为三至六个月工资。怎么样,考虑吗?”
当然应该考虑,这比他目前的情况好得多。
可之所以没有立刻答应,是因为岑叶还在顾忌,他接受太多越随的好处,就害怕他把一切抽出来的一天,他会不会摔得粉身碎骨。
“你怎么认为我合适?”
“我刚刚看了你做的图。整体来说很精致很文艺,有很多细节处理得非常漂亮。然而你跟他们的目标并不相符。他们要的不是精致和文艺,而是夸张和显眼。所以他们总是让你把字体改大,胸部突出,颜色用大红色,想必你也很痛苦吧。”
岑叶望着他。
“但你适合我的公司。我也做游戏,不是网页游戏,而是手游。二次元策略战争游戏,我不喜欢用穿着暴露的女性来吸引玩家,我想用精致优美的画风,生动的人物性格、有趣的养成系统,以及充满挑战的活动关卡来吸引别人。我认为你在我的公司可以发挥更大价值。你的画风非常漂亮。”
“我是做海报设计的。”
“但你也会画画不是吗?我看你会把海报里的角色做修改润色。”
岑叶笑,他真的是一双鹰眼,观察得非常仔细。很多公司里的人都不会发现,他悄悄处理了人物。
“我考虑一下。”
“尽量早点考虑完。我希望新婚之后还能在工作日整天看到你。”越随刚想低头吻他,想起来,“对了,公司加班严重,不知道你能不能适应?我招人贵精不贵多,现在开发环节压力大,每个人身上的任务都很重。”
“加班有加班费吗?”
“有。平常上下班不做考勤。加班的话,自己打卡作记录时间,月底财务直接发放加班费。我相信自己挑选出来的人。你要是愿意在里面蹭加班费也可以。不过这样的人,一定呆不长。”
“嗯。”
“还有,在公司里不要暴露我们之间的关系,怕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岑叶望着他,第一次这样仔仔细细凝视他的五官,他长得真硬朗,是英俊、帅气、充满雄性气质的那种好看。
说话也有种干脆、果决的风格,以前他怎么没发现?是这几年才练出来的?不,以前也有,只是没有这么明显,是自己当时太自我中心,把他的尊重和谦让,当成了顺从和讨好。
“你说得我好像已经答应了。”
越随勾唇:“难道不是吗?”
第7章 第五次见面
“如果入职时,要填配偶姓名怎么办?”次日清晨,岑叶问他。
昨晚越随把他的简历发给人事,人事约他今天上午面试。
越随站在床边扣衬衫扣子:“你就填越耳。”
“越er?哪个er?”
“耳朵的耳。以前我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就写个越字和耳朵旁,家里人就总叫我越耳,实在担心的话,你填岳不群的岳也行。岳耳。”
岑叶笑了,这个名字,居然还有点可爱,怎么不直接填“悦耳”呢?或者“月儿”?
越随回过神正好撞见他笑,凝神端详了好一会儿:“我这是碰面后第一次见你笑,跟我结婚开心吗?”
岑叶没说话,转身装作无事发生地挑选上衣。
面试,得给人一个好印象。
越随笑了笑,走出卧室。
岑叶这才停下来假装挑选——他知道从父亲出事后,自己很久没有笑过。在公司的时候,他甚至不怎么跟同事交流,只有别人问他,他才回答。
同事们背地里都说他很傲气,冷若冰霜。
其实哪里傲气,只是他没有力气闲话家常。当然也有笑对人生磨难的人,可他只能做到不流露,不崩溃,不诉苦。
上午十点,岑叶第一次来越随的公司,离越随住的地方很近,位于靠近商业区的独栋写字楼,旁边都是居民区,非常幽静。
十二层高,整个一层都是他们的办公室,不算大,从座位上来看,员工只有三四十人左右,整体装修是亮白色,像是新房子。
员工们男男女女都有,在他进来时都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并没有分给他多少注意力。
前台小姐姐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长发,穿黑色及膝盖短裙,非常漂亮,一路把他引进会议室等待。
先来面试他是人事主管,女性,三十多岁,及肩的短发,穿衣作风很干练,态度却很温和。
二面是如果成功入职的顶头上司,美术总监。三十多岁的成年男性,相比于前面两个衣着整洁的小姐姐,略微有些邋遢,身材微胖,穿白色短袖和卡其色短裤,说话声音略低,还打了下哈欠,害得岑叶也跟着想打,好不容易才忍住。
美术总监叫程序,话不多,直接让岑叶拿出作品看。
越随提醒过他,公司的人相比于面试的聊天更喜欢看履历和作品,岑叶昨天搜寻了越随的公司,叫“梦想之路”,他们在网上的信息不多,幸好搜到了美术总监的微博。
之前的他太过艺术,后来想在网上接单赚钱,便仔细研究了下目前微博转发高以及流行的画风,跟自己原来的风格交融。
倒是也接到了一些单子,只是作为画师,来钱太慢,而且还会有各种纠纷,所以岑叶还是出来找工作。
美术总监微博里面的成品图还是一年前的,整体风格非常漂亮,尤其是打光和颜色,他喜欢用金色和蓝色搭配,创造出富丽、清幽的唯美意象,几张红黄色主色调的图,则大气恢弘。
“嗯,有点艺术。”程序简单的一句话,让岑叶的心提到嗓子眼,“不过整体还可以。你介意改图吗?”
“不介意。”
“那我这关你过了。”
说完他就出去,岑叶懵逼地起身:这就过了吗?话也没说几句?
人事主管笑吟吟进来:“很高兴你两次面试都通过,接下来就是我们公司总经理,他会象征性面试我们公司所有人,不过他今天正好不在。你等我电话通知,好吗?”
岑叶当然知道他今天不在,因为他在家。
他道了谢,走出去,回头时看到越随公司玻璃门上白色“The Way to Dream”的英文字体,站在电梯里望着门关上时,居然心如擂鼓,整个人鸡皮疙瘩都起来。
他喜欢这个公司!
他喜欢这个画风牛逼、干脆利落的主美!
他喜欢漂亮可爱的前台小姐姐和温柔干练的人事主管!
他甚至喜欢这个公司清幽的环境,安静的办公氛围,楼底下的棱形过道,种满的梅树和梨树!
越随是这家公司的领导,明明才相处没多久,可是直觉认为,越随是很厉害的!
走到半路,就接到人事主管的电话:“我们老大说他已经面过你了,您目前还是在职状态对吧?什么时候能够来上班呢?”
“要到下下周三。”岑叶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回答,上家公司如果突然离职会有点麻烦,不过提前两个星期交接应该没问题。
“好的。入职需要的资料,我会发送到您的邮箱。有什么事可以打我电话或者加我微信了解。欢迎你加入我们。”
“谢谢。”岑叶由衷地感谢。
挂了电话,他巡视一圈,路过的行人,栽种的树木,马路上的车流……原本每日可见的东西清晰可亲了起来。
他的心跳得很猛,原来找到一份喜欢的工作可以激动成这样,居然这么快乐。
好想找个人分享一下。
应该告诉谁呢?岑叶提着公文包,往前奔跑:他要告诉越随!
第8章 第六次见面
到门口,岑叶却怂了。
仅仅是通知入职,有必要这样高兴,就像第一次吃到糖的小孩子?更何况,越随现在不仅是他的丈夫,还是老板。
岑叶决定要稳重一些。
从口袋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注意到越随还坐在书房里办公,他假装整个人都很从容冷静,反手扣上门,把公文包放在沙发上,脱下风衣。
越随继续盯着屏幕:“回来了?”
“嗯。”把围巾也解开,挂在衣架上。
“面试顺利吗?”
岑叶觉得这句问话深得他心,语气平静道:“还算顺利吧。”
明明很开心,却故作风轻云淡,越随笑,过了会儿,他问:“别的我倒不担心,只担心你的离职手续。”
“没事。”岑叶走到书房门口,“我们老板早就想让我走了。”
“为什么?”
岑叶解释:“我们老板只喜欢会讨好和奉承他的人,整个公司都是他的亲戚。”
越随对着屏幕打字:“那就好。”
岑叶其实还想再说点什么,原来人在开心的时候特别有分享欲望,可他又不让人觉得自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
客厅的电子时钟显示中午十一点四十,岑叶望向门口:“王阿姨还没有来。”
“她孙子在幼儿园摔伤,不来。你要是饿了,可以先点外卖。”
他大概知道越随的生活是什么样了,把生活的一切都置之度外,全部花钱让别人代劳,自己则全心全意扑在工作上。
公司的英文名是“The Way to Dream”,他的梦是什么呢?
岑叶走到冰箱前,打开,里面还有不少食材:“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来做饭。”
“我以为你不会做饭。”越随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来。
“以前的确不会。”岑叶伸手进冰箱仔细拨弄查看,后来自己生活,自然是要学会。
家里房子抵押出去那会儿,他自己租房子,每天点外卖,专门挑便宜、分量大的菜,一份菜加两份饭,可以解决午饭和晚饭。
半个月之后,他就彻底吃吐。对于最便宜的辣椒炒肉,到看文字就会有生理性反胃,网上科普说自己做饭会比点外卖便宜三分之二,于是他咬牙买了一套锅碗瓢盆。
吃过自己做的无比难吃的青菜,焦得不能再焦的肉,怪味的胡萝卜,还有甜味的炖鸡。
总而言之,独自生活的一年多,他的手艺练出来了。
岑叶做的三菜一汤——清炒藕片,油淋空心菜,胡萝卜炖肉,还有西红柿鸡蛋汤。
越随从书房出来,坐下来吃了口,夸赞道:“很不错。”
难道他认为会很难吃?岑叶莞尔,很快克制住。
幸亏越随好像也没注意到。
岑叶拿起碗筷,才想起来,这好像是第一个吃到他做的菜的人。
他曾经以为,只有从病床上好转的父亲会首先吃到他做的饭,并且会难过又欣慰到老泪纵横。
他有点伤感,可望了望越随,又觉得自己其实很幸运。
越随说得没错,他已经二十五岁,本质上仍然很天真,不是一个成熟而有担当的大人,否则也不会以婚姻为筹码来减轻负担——这样大概率只会拥有一段不幸的婚姻。
人不会一过十八岁就自动成熟,也不是自己认为可以理智地思考事情就算成熟。
真正的成熟是能撑得起来。
撑得起自己的生活,撑得起家人的生活,撑得起痛苦和绝望。
越随晚了些,在天塌下来时,他没撑住,直到现在,仍然需要别人鼓励、分享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