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逸清下意识出口: “只有脸年轻而已。”
他内心早已千疮百孔,腐烂不堪,也只有这副皮相替他掩饰。
然而造成这一切后果的,到底是不是与你有关?
蒋正霖侧着头看着樊逸清的侧脸。
清净,柔和,细腻。
让他莫名觉得舒服,很想与他亲近,可惜话太少。
他原意想得到他的年龄,然后慢慢深入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樊逸清答非所问。
蒋正霖决定主动出击,得到自己想要的讯息。
“你结婚了吗?”
蒋正霖在乎他是否成家,他不在乎道德,他在乎法律。
只要不触及法律,对方有没有女朋友,他不在乎。
自从青春期知道自己性取向开始,跟过他的直男也不少,其中不乏现已结婚生子的,他也不吝啬以朋友身份给这些人包个大红包,但他们一旦结婚,就算再喜欢,他也不会再沾。
炮友而已,你情我愿。
樊逸清笑了笑,回他:“没有女朋友,哪来的老婆。”
听完,蒋正霖左手食指一下一下敲击自己的腿,嘴角不由自主上扬,眼中神采更胜几分。
心花怒放。
他看似劝慰,实在得意的说,“没关系,结婚这种事情需要看缘分。”他语气温柔,似在讲情话一般, “就像现在的我和你。”
樊逸清转头略带诧异的看着蒋正霖,他又语气正常说:“就像我们之间的缘分,昨天我们还不认识,今天就可以一起吃饭。可见结婚和交朋友都需要缘分。”
樊逸清点点头,“你说得对,缘分可遇不可求。”
蒋正霖从口袋里掏出银色的名片夹,打开抽出一张名片,又从车载置物架取了一只笔,在名片背面刷刷数笔,将写好的名片递给樊逸清。
“我的名片,你可以联系我。”
樊逸清伸手接过名片,看到名片正面没说什么,略一看背面,一个手写的手机号码,他很自然的问:“这个号码是什么?”
“我的私人号码,只有家人和比较熟的朋友知道,你可以用这个号码打给我。”
又补充道:“随时随地。”
樊逸清与蒋正霖眼神交接,不由得笑意吟吟, “原来你可以跟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做熟人。”
蒋正霖闻言,微微朝樊逸清的方向倾斜过去,看着他的眼睛,带有强烈的男性阳刚压迫气息,纠正他。
“不会,你是例外,至今为止唯一一个例外。”
蒋正霖说话很有磁性,中文也被他说出了英伦腔。
蒋正霖满脸写着“你开心吗?”
樊逸清撤回视线,转头平视车前风景,车开进一座庄园,在一座欧式建筑前停下。
司机先下车帮蒋正霖把车门打开,弯腰低头恭敬着说:“到了蒋总,请您下车。”
一位酒店的门侍朝樊逸清这侧跑来,要帮他打开车门。
刚拉开一条小缝,樊逸清感觉身边涌来一股压迫力,蒋正霖的左手越过他胸前将打开的车门拉关,他的左腿能感觉到蒋正霖的右手压在皮椅上,蒋的小臂正摩擦着自己的大腿。
从外面看,自己就像被蒋正霖搂在怀里。
樊逸清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身体,尽可能远离他。
蒋正霖低头看着他, “你没带外套?”说话呼出的气息喷在樊逸清耳侧,气流顺着脖子的曲线,没入领口,又麻又痒。
樊逸清连忙摇摇头,“出来的急,忘穿了。”
“那你稍等。”蒋正霖看出他不适,但依旧慢腾腾的放开他,转身下车,从汽车后备箱拿出一件墨蓝色呢制大衣,返回后座将衣服递给樊逸清,“你先穿我的衣服,可能大了点,终归不会冷。”他的语气面貌十分诚恳。
樊逸清没有拒绝,接过衣服,“谢谢你。”手指擦过衣领上的银质胸针,很凉,瞬间清醒了头脑。
樊逸清穿上外衣下车后,跟随着蒋正霖进入这家餐厅,不动声色脱下了外衣,将它整理好单手抱在怀里。
蒋正霖皱眉不解,樊逸清解释道屋内太热。
侍者将二人引到三楼最中间的包间内,二人在靠窗的位置面对面坐下。
樊逸清看着窗外园景,一片灯火通明,看得出来这个房间观景视角绝佳。
蒋正霖示意侍者把点餐Pad交给樊逸清。
他给樊逸清介绍,“这里的厨师都是高价从英国聘的,菜式都是地道的英国风味,你看看喜欢吃什么?”
樊逸清粗略看了看菜单,瞬间觉得寡淡无味,除了价格出奇的昂贵,并没有引起食欲的感觉。
他将Pad递还给一旁的使者,“我对这里不熟,和你吃一样的就好。”
蒋正霖听完直接用嘴报出几道菜式,还细心的询问樊逸清有无忌口,牛排需要几成熟,要不要来点红酒等。
樊逸清心里十分抗拒,他有一种被蒋正霖当成女人的感觉。
他知道蒋正霖是同性恋,却并不清楚同性恋是一种怎样的相处模式。
从他在派出所看出蒋正霖对自己感兴趣时,就决定利用这一点接触他。
然而现在,他有些后悔。
樊逸清心底厌恶这种接触过程。
这个男人太具有侵略性,时刻想要攻城掠地,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上刻记标志。
就像他把每件私人物品都做了标记一样,借给樊逸清的这件大衣也有。
樊逸清清楚的看见自己穿着这件衣服时,蒋正霖满意的表情。
一种被强行标记的耻辱感涌现,迫使他一进餐厅就迫不及待脱下这件充满陌生人气息的大衣。
吃了晚饭也不过七点,但冬天的夜幕总是降的最沉。蒋正霖执意送他回家,樊逸清提出要先去一趟电子信息城。
蒋正霖觉得这人不怎么擅长主动交谈,但谈吐却非常得体,即便不是生于富贵家庭,但教养的不错,在信息城工作有些可惜。
于是他提出可以给樊逸清安排工作。
“谢谢蒋总,信息城只是我的兼职,我在锦华商业集团后勤部工作。”
“锦华商业集团?还不错,还做着兼职不会太辛苦吗?”
蒋正霖是最可能与自己当年冤案有关系的人,而现在这个人想要打探自己的私生活,樊逸清心里突然涌出一阵厌恶和烦躁,但他还是压抑住了。
“并不会,兼职只是我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最重要的是我可以再获得一份收入。”
樊逸清停顿一下,很好的掩饰自己眼内的烦躁情绪,再次抬头看着蒋正霖,玩笑般开口:“你看,兼职还是一种交朋友的好方式,比如说我得到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樊逸清决定让他尝个甜头,继续说:“当然这并不算什么,更重要的是我还得到了这位朋友的私人电话。”
樊逸清看着蒋正霖,丝毫没有错过蒋正霖愉悦之情的都快要溢出来的脸。
从初见到现在,樊逸清确定蒋正霖似乎并不认识自己。
但是当年自己入狱后,本来不依不饶的王强家人,竟只让母亲赔了一套房产就不再追究其他赔偿。
程桦探视自己时,不经意间透露出王强正住在北京最好的疗养院做后续治疗,而赞助方是蒋氏集团,用的是荣誉校友的名义。
蒋氏集团董事长的独生子蒋正霖是比自己大一届的校友,但就在王强坠楼的第二天就被没有任何征兆的送到了英国留学。
所有的一切都表明,蒋正霖可能与王强坠楼那件事有关,因此要想获得可靠线索,就必须接近蒋正霖。
而最便捷,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利用蒋正霖的性取向和他对自己的兴趣,靠近他,卸下他的心防。
第6章
当方述发现蒋正霖第10086次拿起私人手机查看时,终于忍不住出声。
“蒋总,您是不是有急事?需要我去给您安排吗?”
方述进入蒋氏集团工作九年,在秘书处待了一年,由于表现突出被董事长蒋朝乾看中,做了蒋董事长私人秘书之一。三年前,太子爷归国担任集团行政总裁,他就又成了蒋正霖的私人秘书。
蒋正霖行事严谨,一丝不苟,甚少在下属汇报工作的时候走神,也不会将私人情绪带入工作中,开会时私用手机会被锁在总裁办公室,公务手机则会交给方述代为保管。
一直以来大家都习以为常的事,却在这个周变的不同寻常。
无论公务手机还是私人手机,蒋正霖都随身携带,开会时他虽然都设置了静音模式,但却把手机摆放在会议桌上。
那是个十分显眼的位置。
一场会议下来,大家都能看见一向冷硬作风的蒋总,会一直将视线停留在手机上。
偶尔有手机屏幕亮起的时候,蒋总就会即兴给大家演一场由喜到怒的变脸。
速度之快,令大家瞠目结舌,大气都不敢喘,就怕蒋总揣起手机砸自己头上。
蒋正霖有些恼怒的将手机扔在桌子上,身体往转椅上一仰,后脑撑在椅背上,右手重重的揉着自己的山根,有些疲惫。
整整六天,蒋正霖想不通樊逸清竟一个短信都没发给他。
那天,他没有主动要樊逸清的号码,无非两个原因:其一,自己的大衣穿在他身上,他总该会还:其二,他喜欢主动权在自己手里,抛出去的钩,鱼该主动咬,他后续收吊线,大快朵颐即可。
一切看似完美。
但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周三下午,公司前台把已经干洗好的大衣送了过来,是干洗店的员工直接送到公司楼下,其中附送一张纸条:
蒋总:
衣服已经干洗干净,非常感谢您的好心。
樊逸清留
他不是没想过樊逸清在欲擒故纵,玩奇货可居的把戏,之前他也遇到过,但不出三天,对方就会耗不住耐性。
那只有一种可能性,樊逸清是真的没打算再联系自己。
蒋正霖第一次被人无视到这种地步,这挑起了他强烈的好胜心,他此时像头急于争夺地盘的雄狮,恨不得将樊逸清按在抓下,狠狠蹂.躏,让他俯首称臣。
他看着那张字迹清秀的留言条,回想起那张看似温柔的脸,微挑起唇角笑了下,注视着方述说,“方秘书,你去查一下锦华集团后勤科的下班时间。顺便,再查一查我们集团有没有和锦华集团的合作项目,如果有,全转到我这里。”他又思考了一下,“如果没有,你评估一下与他们展开合作的可能性。要快,去吧。”
*
樊逸清最近有些魂不守舍,他为自己的止步不前感到痛苦。
他原本打算利用蒋正霖的性取向,去博取对方的好感、信任,一步步打探尘封于十年前的讯息。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同性恋,他利用周日上网查了很多有关同性恋人之间的科普,他强忍着心理性厌恶感,划着鼠标看着一个个帖子。
直到看到一篇名为《男同如何X交》的帖子,他心底涌现强烈的恐惧感,可他还是忍不住点了进去,没看多少就跑到厕所不停的干呕。
直到晚上,樊逸清躺在床上,思考了许久之后,他拿起手机给一家大型干洗店打去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干洗店工作人员上门取货,樊逸清像逃避病毒一样将蒋正霖的外套交给对方,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樊逸清不知道自己丢失这个机会后,还会有什么可能性去取得真相。
他开始嘲笑自己的无能,列那狐可以为达目的以身涉险,可自己却退却了。
许多天过去,他都在后悔与鄙视自己中度过。
不忍疼徒手拔掉沿途荆棘,又怎能顺利到达路的彼端。
今天,樊逸清又在混乱中熬到下班时间,程桦掐准时间出现在他身前,“逸清,上次你请客,这次该轮到我了。”
樊逸清心情不顺,本想拒绝他,但回家或许更差。
“那,好吧。”
“啊啊啊啊啊,你们快看!”
“什么呀?吓了我一跳!”
“小敏在姐妹群里发了张照片,快过来看!太帅了…”
“啊啊啊啊,这是来接哪个姐妹的?好羡慕哦。”
“哎呀,姐姐可以,妹妹也可以嘛。”
樊逸清和程桦此时正坐电梯下楼,被电梯里几个女同事咋呼的一惊一乍,程桦向来喜欢跟女同事开玩笑,他揶揄了她们几句,在封闭又轻松地环境中,樊逸清慢慢松弛了下来。
电梯到了一楼,樊逸清先出电梯,去一楼打卡台打卡下班,再到公司门口等程桦从地下停车场开车来接他。
刚走出公司大门,走下台阶,就注意到门口停驻的那辆迈巴赫62S黑色轿车,樊逸清看了看车牌,是蒋正霖的车。
车门打开,极具威胁感的男人从后座上下来,在一众眼冒桃花花痴少女目光的洗礼下,微笑着走向樊逸清。
樊逸清看着三十几米外走向自己的男人,揣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拳在一起,心中天人交战。
蒋正霖走到他面前,在一米处左右停下,“逸清,好久不见。”
——我当然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圣人,即使成不了圣人,我也希望自己做一个与世无争的隐士,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注1)
樊逸清突然想起这句话,可见所谓童话本就应该是为成人准备的。
真可惜,他樊逸清既不是圣人,也做不了隐士。
樊逸清轻叹口气,主动伸出右手,挂上职业式笑容,略带惊讶的语气,“蒋总,您好,您是来办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