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江某不是真的讨厌他,他有些动摇。
万幸,南方君子两天后上山来找他了。
“我要走了,宋麒。”江辞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特地上山,来跟宋家坏胖子告别,但他决定不去想那么多,来就来了。
宋麒本以为江某是来找他玩游戏,没想到是告别,就问江某:“你要走多久?”
这个问题难住了江辞风。
“不知道。”
这个回答让宋麒慌了。
不知道是有多久?
会很久吗?
于是宋麒不知该怎么回答。
江辞风见他又不搭理自己,只好说了句:“再见。”
宋麒还没说再见,南方君子不能留下一句不知道多久就走。
他不想说再见,所以他没说话。
或许就是因为他没说话,江某留给他的最后一个背影,很落寞。
*
第二天上午,宋麒跟着爹娘和族人,一起下山给江家人送行。
江家的车马渐渐消失在白雪与蓝天交界的尽头。
宋麒问娘亲:“江某要多久回来?”
娘亲苦笑道:“乖,宝贝去找堂哥们玩,好不好?”
宋麒慌张地转头问父亲:“江某要多久回来?”
父亲一愣,低头看向小儿子:“这可说不准。”
说不准又是多久?
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回答?
“宋麒?你去哪!”
正准备回山上的族人,眼睁睁看着宋家长子像颗小炮弹一样,朝马车消失地方冲了出去。
“江某!”
“江某!再见!”
积雪的深度远远超过了宋麒小短腿的承受范围,他很快就像只胖兔子一样,一会一下跳出雪面,往前拼命追赶:“江某!再见!”
“再见!”
“江某!再见!”
“江某!再见!”
……
如果江某没听见再见,他们要多久才能再见?
第27章
记忆里, 那片没有尽头的白雪,让宋麒渐渐安下心神, 昏睡过去。
梦里回到儿时的龙隐山庄。
“娘~”八岁的宋麒站在院子里,将沉重的长剑换至左手, 摊开右手,给夏眠看自己被剑柄磨得发红的掌心:“疼!我不想练了。”
“不许偷懒。”父亲端坐在石椅上, 神色威严地催促宋麒继续练剑。
一旁磕瓜子的夏眠站起身走上前, 心疼地抓住儿子小手揉了揉:“都要起茧子了, 歇会儿罢。”
父亲蹙眉道:“爷们家的,谁手上没点茧子?又不是姑娘家的娇贵,才练不到半个时辰, 不准歇!”
夏眠转身看向夫君:“让他喝口水再练嘛。”
“不成。”宋明昌坚决道:“阿麒都八岁上头了, 一套龙吟剑, 使得还不如他堂哥, 就是你怕他累着,怕他伤着,你这么护着, 迟早要害了他的!要是见不得他受苦,你就去屋里头待着,若再阻挠他用功, 我可要罚他多练一个时辰了!”
夏眠看出丈夫已经狠下心, 只好哀怨地嘟囔:“反正儿子是你的, 伤着了, 也不是我一个人心疼。”
“他现在疼, 是为了以后不疼!”宋明昌皱起眉。
夏眠也不恼,忽又挑眼对丈夫笑道:“好啦,我不懂你们爷们家的事,你让他练就是了,我带他去屋里擦点油膏总行吧?不然他这小手一会儿得拿不住剑了。”
宋明昌心头刚起的火气又被浇灭了,妻子总是这样,他心情好的时候,她就步步紧逼得寸进尺,让他许下一个又一个承诺;他脾气上来的时候,她又能立即躲开怒火,柔弱如柳枝般盘绕得他使不出力气。
他知道自己不该退让,却总忍不住任她摆布,最终摇头叹息一声,朝屋里挥挥手,示意母子俩手脚麻利些。
宋麒跟着夏眠走进门,正要往里屋走,却被拉住,转过头,就见母亲一脸狡黠地朝西边窗子指了指,小声道:“娘带你下山玩儿去!”
宋麒眼睛都亮了。
母子俩翻过窗子,从后院逃出去,下山逛集市。
在茶馆外,听了一段说书,宋麒闻到肉香味,转头看见对街东边的包子店的包子出笼了,漫天都是香喷喷的水气。
宋麒立即回头拉了拉母亲衣袖:“娘,我要吃包子!”
“噢。”夏眠低头一摸袖兜,发现忘带荷包了,抱歉地抬起头,却无法开口拒绝儿子期待的小包子脸。
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小半辈子把半个修真界的男人制得服帖,如今偏被自家这小肉球牵着鼻子走。
夏眠转头看了眼包子铺的蒸笼,透过弥漫的蒸汽,瞧见店小二晒得发红的脸,回过头,她对儿子狡黠地一笑:“你等着。”
宋麒点头,而后看着母亲拔下发簪,将规规矩矩的妇人发髻,挽成一个随意松散的堕马髻,起身走到对面包子铺。
“给我来一个白菜肉包。”
“好嘞!”店小二捏起一张油纸,包起包子,递给客人时,笑着一抬头,顿时傻愣住了,一双圆眼直盯着夏眠那双桃花眼,像是被什么牢牢抓住,无法动弹。
夏眠对店小二微微一笑,低下眉眼,一摸袖兜,故作惊讶地开口:“呀,我忘带荷包了。”犯错似的抬眼去看店小二:“真不好意思,得下回再来了。”
店小二回过神,忙把手里包子递给对面的女人:“姑娘拿着吧!以后常来!”
看着母亲捧着新出炉的包子走回来,宋麒激动举起双手欢呼一声,伸手要接包子。
夏眠刚要递给儿子,眼里又闪过调皮地笑意:“阿麒,看见没有,包子是怎么来的?”
“店小二送的!”宋麒喜道。
夏眠坏笑道:“那你能不能也让店小二送你一只包子?要是你可以做到,两只包子都归你。”
宋麒一懵,嘟囔道:“我……我不行。”
“为什么不行?”
“娘好看,我不好看。”
夏眠咯咯笑了一阵:“可你可爱呀,你都快让我爱死了,多少只包子都配得上。”
宋麒低下头,脸有些发红,他知道娘亲的老毛病又犯了,要爹爹知道又得发火了。
夏眠推了推儿子:“去嘛,我知道,我儿子有让全天下心软的天赋。”
宋麒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可爱,大人们都喜欢捏他肉嘟嘟的脸蛋罢了,捏一下脸,可以换一个包子吗?
他不喜欢做这种事,宁可不吃包子。
可他喜欢娘亲,不想让娘亲失望。
所以他还是憋红脸,走到了包子铺前,低着头站着。
良久。
“小客官?要买包子吗?”
宋麒低着头:“一个……随便什么包子都行。”
“肉的还是菜的?”
宋麒心虚:“便宜的……”
店小二包了只菜包子递上前:“一文钱!客官走好。”
宋麒仍旧低着头,伸手在空气里乱抓一通,终于摸到了包子,接过来,低声开口:“……我忘带钱了。”
店小二:“……”还没摸兜呢就知道忘带了?
宋麒捧着包子低着头,像在等待宣判。
店小二哭笑不得:“你这小家伙,嘴馋了吧?你爹娘呢?”
一阵沉默。
宋麒忽然把包子放回蒸笼,转身飞奔逃跑了!
夏眠追得气喘吁吁,才在巷口拉住小胖墩,“你这小傻瓜!跑什么!”
宋麒也喘得不行,红着脸不敢看母亲,低头小声道歉:“他不肯给我包子……我不可爱。”
夏眠被逗得直笑:“胡说,你最可爱!”
宋麒泪汪汪抬头看向母亲,老实开口:“爹爹有很多钱,我们回家取钱买包子吧娘,我……我不想白要人家的……”
夏眠的笑容一僵,忽然被儿子委屈的目光烧得低下头。
“娘?你生气了?”
“没有。”夏眠抬头一笑,蹲到儿子面前,把包子塞进他手里:“快吃吧,要凉了。”
宋麒没完成母亲的任务,不好意思收包子。
“你是不是嫌弃娘要来的包子?”夏眠这样的女人,向来是没这方面自尊心的,轻贱惯了,不知怎地,却受不得儿子的嫌弃。
宋麒慌忙抬起头:“我没有!”
接过包子狼吞虎咽。
“慢点吃。”夏眠意识到自己多心了,抱歉地捏了捏儿子的小脸:“对不起啊,小宝贝,娘不是个好女人,前半辈子受了太多罪,这么没脸没皮才保住命。娘总怕有一天,你也会陷入娘从前的绝境里,所以想让你记得,即使一无所有时,你还有娘给你的武器。”
宋麒抬眼看向娘亲,茫然道:“什么武器?”
夏眠抿嘴一笑,小声回答:“美貌。”
八岁的宋麒一脸懵懂。
“娘总想把自己唯一拿得出手的本事传给你,都忘了,咱们已经有你爹护着呢。”夏眠抱歉的一笑:“对不起啊,让你感觉丢人了吧?”
……
第二日,宋麒被敲门声吵醒。
一个师兄的嗓音传进门:“宋师弟!少主问你两份经文抄完没有!”
宋麒一睁眼,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
下床铺纸墨墨!
杀千刀的南方君子,昨天还说让他好好歇息。
一大早就派人来催!
“哪里有什么君子风度?”宋麒一边奋笔疾书,一边气呼呼嘟囔:“哄娘亲都不会哄,还‘母亲对儿子深深的思念’!这家伙简直就是个……”
“长老这是跟谁发脾气呢?”门外忽然传来某个危险的嗓音。
宋麒猛一睁眼,停顿片刻,断然改口:“简直就是个大!孝!子!太感动了……太让人感动了!”
宋麒一边夸一边摇头晃脑地抄经:“多亏了江师兄这么仗义的正人君子,我才被安全送回坤门,我要替他抄经!抄一份,抄两份,三份也在所不惜!”
第28章
门外的坏人开始敲门了。
宋麒看着纸上仅有的两行经文, 心虚。
他已经看透了,江某应该是个真的会揍师弟的坏南方君子。
脑中忽然响起一句话:我儿子有让全天下心软的天赋。
宋麒眼睛一亮,放下笔, 酝酿情绪,试图挤出点眼泪装可怜。
但是失败了。
“宋玄瑞,我知道你醒了。”门外人危险地催促。
情急之下, 宋麒看见了桌上的茶壶。
他心生一计,赶忙揭开壶盖, 指尖沾几滴茶水, 点在眼睛下方,制造虚假的眼泪。
打开门, 在南方君子动手前,宋麒学着记忆中母亲每次犯错后, 从低头到抬眼看父亲的那个慢动作——
长睫缓缓掀起,眼含一抹淡愁,两颊隐现泪痕……
在宋麒重现夏眠杀手锏的这一瞬间,江辞风危险的神色忽然变得诧异。
他垂眸凝视宋麒,抬起手, 指尖缓缓靠近他脸颊。
宋麒心头一喜, 激动地微微扬起脸,迎向江某修长的指尖……
江辞风修长右手捧起他侧脸, 拇指指腹在他左眼下一抹, 而后收回手, 低头看向自己指尖沾上的发黄茶叶。
糟糕!刚刚沾茶的时候不小心沾上了茶叶!
宋麒瞬间抬手抓住江辞风的拇指,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回他指尖粘走的茶叶,一个弹指神功,把那片茶叶弹到了九霄云外!
江辞风看向他,一吊眉梢:“宋师弟不会是茶叶精变的吧?”
第一次装可怜,失败。
宋麒自暴自弃,绕开江辞风往门外溜。
江辞风也不阻拦,漫不经心跟在后面,开口道:“凝魂丹要不要?刚从老古董屋里抢来的。”
宋麒停下脚步,回过头。
江辞风将小药葫芦举到他面前。
“你特地来给我送药?”宋麒接过小葫芦,一脸感动:“你真好,江……辞风!”
躲在院门外偷听的师兄们顿时脸色一白。
宋玄瑞居然对少主直呼其名!
这下好了,接下来一个月打水扫地的力气活,都有宋玄瑞包了,哈哈。
“长老变脸可真快。”然而江少主并没有要处罚宋师弟的意思。
众弟子:“???”
这宋玄瑞到底什么背景?
“我可以多给你抄一份经。”宋麒礼尚往来。
“就一份?”江辞风贪得无厌:“不该包了我下半年所有的罚抄么?”
宋麒险些一口答应了,但想到江某正处于最叛逆的年纪上,要是答应这种事,没了惩罚束缚,没准三天两头给他整出一座山的罚抄任务:“那不行,我最多再帮你抄六次,一次限三份以内。”
江辞风作势要夺回小药葫芦:“那把药葫芦还我。”
宋麒立即背过身,拔下木塞,倒出药丸,仰头一口吞下去,把小葫芦递回去,挑眉得意道:“呐,还你。”
“葫芦里装的是泻药。”
宋麒脸色一变,立即低头干呕。
“骗你的。”江辞风一勾嘴角,朝院门外扬了扬下巴,示意小师弟跟上。
“你骗我作甚!”宋麒跟着江辞风出门。
躲在门外的弟子立即作鸟兽散!
“谁让你没良心,只帮我抄六回。”
“我是怕你无拘无束没了规矩!”
江辞风气笑了:“长老还担心我没规矩?”
宋麒不理他嘲讽,问:“我们去哪?”
“去杜门,找你师兄们练习击破灵决。”
破灵决是对抗逆混阵的阵法,宋麒其实本来就知道破灵决怎么使,但这得看逆混阵的施术人本身的修为如何,能制造出真人幻象的那种神人,他再怎么懂诀窍,也不可能破阵,便道:“这种功法一时半会也练不成,我还是别去麻烦杜门师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