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宇打他那一拳是真的狠,当时只觉得疼一阵就过去了,此时整个左脸都肿了,眼角还被烟头烫到了,起了一个小水泡。
不过因为是交通事故,警方出于保险起见还是让他们做了全面的检查。
樊星检查完成出来的时候,顾家的人正好赶到。
呜呜泱泱一大群 ,大约是全家总动员,连顾家的老太太都惊动了。
这些人樊星回国的第一天,在顾家都见过。
见他们来了,他正打算上去打个招呼,就见樊美熙直接冲上来,一把拉住他,急切的问道:“我儿子呢?我儿子怎么样了?他怎么不在?”
樊星愣了愣,才意识到她说的是顾明宇,指了指身后,轻声道:“在检查呢。”
“什么?检查?”樊美熙脸色惨白,紧紧的抓着樊星的手臂,锋利的指甲深深的陷进了肉里,“为什么他还在检查?是不是很严重?”
樊星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没有说话。
樊美熙却以为他是默认了,忽然疯了一样对他拳打脚踢,“都是你,都怪你,要不是你,我儿子就不会出事。我告诉你,我们家明宇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你这个扫把星!”
樊星全程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任凭樊美熙打骂,脸上甚至毫无表情,仿佛他的灵魂根本不在身体里一样。
“妈!”此时顾明宇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隐隐的愤怒:“你做什么呢?”
说完,他快步走过来,一把将樊星拉到自己身后挡着,质问樊美熙:“你知道什么你就过来打人?是他……”
樊美熙哪里听得进去?悬着心在看到顾明宇的时候,终于放了下来,一把给顾明宇抱住了,眼泪稀里哗啦往下掉,“儿子,儿子你没事吧?你要是出事了,妈可活不了啊。”
樊美熙的眼泪好像是信号一样,整个顾家所有的人都涌了过来,顾老太太跟樊美熙把顾明宇搂在心啊肝啊的舍不得撒手,生怕一松手顾明宇就消失了一样。
相比之下樊星孤零零的站在一边显得有点可怜。
不过樊星似乎没在意身边的动静,只是兀自看着医院的长廊。
此时已经下半夜了,白天甚是喧嚣的地方也冷清的毫无人气。
他就这样维持着这个姿势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空荡的走廊尽头忽然跑出了一个人,他才回过神来,定眼才发现是贺清墨。
他有些意外,贺清墨今天上午出门的时候跟他说要去外地,今晚可能赶不回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头发凌乱,领带被扯开了,衬衫上面的纽扣解开了好几个,眼底甚至带着明显的急切。
樊星张了张嘴,还没说湖啊,对方已经快步跑了过来,扶着他的肩膀,气息有些不稳:“樊星,你怎么样?”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樊星的红肿的脸颊上,幽深的眸子沉了沉,抬手轻轻碰了碰,声音发冷,“这可不像是车祸弄的,怎么回事?”
樊星正要解释,顾明宇却忽然从樊美熙的身边挤了出来,“我打的。对不起!”
那态度颇有些“我知道错了,认罚”的样子。
贺清墨回头看着他,忽然扯下了领带丢开,上去一拳砸顾明宇的脸上,随后一把封住他的领口,把人提了起来,双眸冷凝凶狠,“我媳妇你也敢打,找死吗?”
顾明宇傻了,不是被打的,是被贺清墨的气势吓的。
其他人也惊呆了,没想到贺清墨说动手就动手,顾明宇怎么说也就是个十六岁的孩子。
惊讶之后,顾家的人可心疼了。尤其是顾老太太跟樊美熙,这顾明宇可是他们的心头肉,当着他们的面被打,可不是要了他们的命了。
可贺清墨他们又不敢得罪,只能在旁边求情。
樊美熙陪着笑脸解释:“贺先生,你别生气,明宇他知道错了。你看,他跟樊星是自家兄弟,哪有兄弟姐妹直接不打架的?闹着玩闹着玩呢。”
贺清墨看了她一眼,“我也闹着玩。”音落,又给了顾明宇一拳。
樊美熙难过的肝疼,恨不能扑上去跟贺清墨拼命,却又不敢,只能连忙拍过去求樊星,“樊星啊,你快让贺先生停下来吧。明宇他知道错了,妈妈代他跟你陪不是,妈妈求你了,你快救救明宇吧,他长这么大,可没人碰过他一根手指头啊。”
樊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好一会儿之后,他穿过了樊美熙走到贺清墨的身边,抓着男人的手臂,轻轻开口:“哥哥,我累了,想回去。”
贺清墨扭头正对上他的眼睛,此时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竟什么都没有,好像整个身体里也什么都没有了一样。
贺清墨的心猛的一沉,丢开顾明宇,一把将人拦腰抱起,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第 34 章
回去的车上,樊星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靠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窗外,向来爱笑的小朋友脸上此时毫无表情。
这样的樊星,贺清墨第一次见。
印象中,樊星特别爱笑,眉眼弯弯,嘴角还会露出清浅的梨涡,特别好看。
就算是不笑的时候,他也会给人一种很柔软温暖的感觉。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贺清墨好几次想开口,可看着他模样,却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
两个人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樊星进门直奔厨房。
贺清墨有些奇怪的跟进去,发现他竟打算做早餐。
男人有些无奈的上前抓住他的手腕,轻声道:“别弄了,我让人来做。”然后拉着他到客厅,让他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又回厨房打开冰箱取了些冰块出来,用毛巾包上。
出来时就见樊星窝在沙发的角落里仰头看着天花板,脸上依然毫无生气。
男人走过去坐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用冰块帮他敷脸。
冰冰凉凉的触感,缓解了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樊星终于有了点反应,轻轻的开口:“谢谢哥哥。”
他低垂着眼帘,看不清神情,却能看清他眼角块烫伤。
粉色的水泡在白皙的皮肤映衬下,显得特别刺眼。
男人的指尖轻轻从水泡旁边划过,问:“什么烫的?”
他的声音不大 ,清清淡淡的,可是樊星却忍不住抬头看着他,果然见他神色冷凝,显然是生气了。
又想起方才在医院 ,这人动手打人的画面,樊星不由解释道:“我打回去了。”
男人有些意外,“你跟他动手了?”
樊星尴尬了弯了弯唇角,“不像是吗?其实,我以前经常跟人打架的。”
贺清墨的心一沉,冰敷的动作迟疑了一下,“你……”
樊星却轻轻推开了他的手,岔过了话题,声音透着疲惫,“我有点累,想洗个澡睡觉,早餐就不吃了。”说完,他竟没等贺清墨说话,直接起身上楼去了。
男人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后,他丢开了冰块,靠在沙发上捏了捏眉心,觉得心里堵得慌。
没一会儿他起身准备上楼,季谨的电话打过来了。
“清墨,樊星出车祸了?怎么样了?人没事儿吧?”电话一接通,季谨焦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不严重。”贺清墨想了想决定煮个粥放着,所以拿着电话去了厨房。
“不严重吗?哎哟,我都被樊星妈妈吓坏了。一早给我打电话说樊星出车祸了,吓的我跟你爸爸早饭都没吃。你们在家吧,我们过来看看樊星。”季谨道。
贺清墨听到樊美熙后,洗米的动作顿了顿,刚才他还奇怪为什么季谨会知道樊星出事了,原来又是樊美熙。
他随即回了句:“别过来了,他睡了。你们要是不放心,过两天再过来。”
那边季谨他们虽然已经出门了,听了贺清墨的话也没再坚持,只让贺清墨好好照顾樊星,过两天他们再来。
这边季谨电话刚挂了,林琳跟苏珊的电话前后脚也打过来了,都是听说樊星出了车祸,要过来看望的。
当然都被贺清墨回绝了。
打发了家里人后,米也洗好了,放进锅里定时后,他也上楼去了。
到了卧室却发现樊星并不在床上,浴室的门却还关着,里面却又毫无动静。
从樊星上楼到现在已经超过半个小时了,樊星平时洗澡也不会花这么长时间。
贺清墨有些不放心,上前去敲浴室的门,门却应声打开了,樊星洗完澡换了柔软的棉质睡衣从里面走了出来,抱歉的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歉:“对不起,稍微多洗了一会儿,让哥哥担心了。我没事,睡了。”然后绕过男人上床,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冲男人道:“哥哥也一夜都没睡,洗个澡休息一会儿吧。”说完自己盖着被子躺下了。
樊星确实有些累,打了一架,又遇到车祸,折腾了一夜,他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有些不舒服,感觉头沾枕头就能睡着。
事实上,确实如此,但,睡的不安稳。
他开始做梦。
梦里面他还是个孩子,在拼命拼命的奔跑,身后是很多金发碧眼的外国孩子,他们抓着石头跟在后面追他,骂很多很难听的话。
他最后跑不动了,被堵在角落里,他们扯他的头发,说黑头发扯完了,就会长出金色的头发,还有人把他按在地上,拿蓝色的水彩笔要帮他把眼睛画成蓝色。
他拼命的挣扎,水彩画满了他的脸颊。
那些孩子一边笑话他的狼狈,然后抢走他的书包,翻出他的作业跟书本乱画。
他扑上去抢,但是对方人太多了,他打不过,自己被打的鼻青脸,作业都被撕了,他还被那些孩子关进了放学后没人会去的活动室。
他用力的大门,大声的呼喊,希望有人能发现他被关在里面……
下一秒,场景转换了,他放学在学校门口见到了妈妈,妈妈带着他去买了很多新衣服和玩具,还带着他去了游乐场,带他去吃冰淇淋,他特别开心,拉着妈妈的手问:“妈妈下次什么时候来看我?”
忽然梦境开始混乱,咒骂厮打,他被奶奶护在怀中捂着他的耳朵,可是他依然能听到有人在用最恶毒的话咒骂他,骂他不该来到这个世上,骂他死了才干净。
睡梦中的他不由蜷缩着身体,却依然止不住颤抖着,细密的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溢出,可是梦还在继续。
下一个场景他已经在太平间了,在他的面前,有一具盖着白布的遗体,有人强制着拉着他走过去。
不要,不要,他拼命的摇头,不要让我看,我不看,不要……
白布哗啦一下被掀开了。
“啊……”
他惊叫着醒了过来,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贺清墨甚至来不及抱住他,他已经光着脚跳下床冲进了洗手间。
贺清墨连忙跟进去,就见他趴在马桶上干呕。
胃里面什么都没有,却翻江倒海,感觉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才能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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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男人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抚他:“做噩梦了吗?没事的,梦都是假……”
樊星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站起来跑到洗脸池前开始用冷水洗脸。
他显然已经忘了自己脸上还有伤,双手捧着水用力的在脸上搓,好像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
贺清墨一把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动作幅度太大,导致樊星手中的水全洒在了他的身上。
他并没有理会,双手扶着樊星的肩膀,声音中带着急切与疼惜:“樊星你看着我。”
失了魂一样的小朋友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缓缓的抬头看着他,清澈的眸子里一片迷茫,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一样。
过了一会儿,才渐渐回神,张了张嘴,轻轻喊了声:“哥哥。”声音却依然发颤。
贺清墨轻轻拥住了他,拍着他的后背,声音轻柔:“别怕,我在。”
也许是男人的声音太有安抚性,又或许是男人身上熟悉的味道给了樊星安全感,他紧绷着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缓缓的伸手环住了男人的腰,脸紧紧的埋在男人的胸膛上。
男人就这样抱着他,一直等到他情绪稳定下来才轻声道:“再睡一会儿?”
樊星的脸依然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嗯。”
于是男人抱着他上床重新躺下,樊星跟猫儿一样蜷缩他怀中,双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衣服,好像生怕一松手他就跑了。
贺清墨低头在他眉心亲了亲,安抚道:“睡吧,我不会走的。”
小朋友抬头看着他,清澈的眼睛扑闪着,仿佛在猜想他的话是不是真的,好一会儿才闭上眼睛睡了。
贺清墨却毫无睡意。
从樊星开始做噩梦时他就醒了,樊星的无助恐慌害怕他都看到了,他试图叫醒樊星,但是没用,樊星陷进了梦魇里出不来了。
他抱着他,想安抚他,让他平静下来,可小朋友身上的冷汗却越来越多,嘴巴里无助的用方言喊着“奶奶,我怕”……
贺清墨一直都知道樊星过的不容易,甚至很艰难,可到现在他才知道,他终究还是低估了。
他低头看着终于睡安稳了的小朋友,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不只是心疼,还有一股无缘无故的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