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就看到一个身材高挑清瘦的少年,背着一个简单的双肩包,卡着太眼镜随意的靠在一旁。
往来的旅客,特别的是女孩子,总会忍不住多看两眼,甚至有人拿手机偷拍,但是对方却毫无反应,微微低着头,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想什么。
樊星看着他,不由停下了脚步,恍惚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上一次他跟Eric见面还是暑假刚开始的时候,他在咖啡店打工,Eric神秘兮兮的打来电话,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他,晚上约他一起吃饭。
樊星如约去了,得知Eric跟自己一样拿到了H大的offer,他们即将进入同一所大学。
那晚,樊星激动的一夜没睡,他曾经觉得自己跟Eric离的太远了,不是物理上的距离,是横梗在他们中间的看不见的距离。
直到湖那天晚上,他才察觉,他们原来可以是一个世界的,那段看不见的距离,也可以逐渐去缩小。
那时……他觉得未来,也许会很美好。
可如今呢?
樊星站在那里看了很久,想了很久,最后才发觉自己今天有点奇怪,分明在他决定跟贺清墨结婚的时候,就已经做好把从前那个梦彻底忘掉的打算了。
反正从头到尾也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梦而已,他忘了,就再不会有人知道了。
事实上,他确实已经很少会想起来了,有时候他觉得,他可能已经忘掉了。
可今天,那些他以为已经忘掉的过去,忽然又在脑子里变得清晰异常,仿佛忽然恢复了记忆。
是因为Eric突然出现的缘故吗?
他可能站的太久了,靠在不远处Eric终于动了动,抬起手腕看时间,应该是等急了。
樊星有些不好意思,快步走了过去,语气轻快的跟对方打招呼,“Hi!好久不见,你……”
结果对方抬头看向他,一句话没说,直接抓着他的手腕就往没人的方向快步走去。
樊星被他拉着往前走,对Eric的状态有些担心,“Eric,你怎么了?这是要去哪儿?你应该还没吃饭吧,也需要倒时差啊,我先给你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可是Eric根本不理他,紧紧的抓着的手腕,越走越快。
正好两个航站楼之间还在施工,导致这边出口没办法投入使用,所以他们走了一段之后,周边就已经没有人。
此时Eric才停下,回头,取下了墨镜,看着樊星的眼睛,“你结婚了?”他问。
樊星仿佛幻听了一下,木木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回神,知道自己没听错,Eric他确实知道了。
樊星轻轻点了点头,“嗯。你是怎么……”
“真的?”Eric忽然用力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扯向自己,语气竟充满的不可置信。
樊星只觉得手腕痛的很,Eric抓着的地方跟贺清墨一样,简直是痛上加痛,以至于他根本没有留意到Eric情绪的变化,只是点头,“嗯,真的。你能先松手吗?”
Eric好似完全没听见他的话,那双时而狡黠时而正经的眼睛了竟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愤怒,“居然是真的?你居然……真的……结婚了?Jacky告诉我说你回国跟一个老男人结婚了,我还不相信,结果,你告诉我是真的?因为你奶奶的住院费吗?我帮你付,跟他离婚!”
樊星抬头诧异的看着Eric,他从来见过这样的Eric,急切愤怒,还带着隐隐悲伤,仿佛受伤的野兽。
樊星有些不解,可心里又有些堵得慌,张了张嘴,但满脑子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不疼不痒的问了一句,“Jacky是怎么知道的?”
Jacky是樊星的发小,很早就辍学在外面鬼混,但是对樊星很好,樊星也很喜欢他。
但是关于他回国结婚这件事情,他连奶奶都没有提过,Jacky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而且,他记得Eric好像不喜欢Jacky,为数不多的几次偶遇中,他们两个几乎连话都不说的,所以就算Jacky知道了,也不可能去告诉Eric的。
可是此时的Eric什么都听不进去,他只有一个念头,让樊星离婚,跟他回去!
“我说,跟他离婚!你奶奶后续的医药费,我帮你付。你怎么能为了这点钱,就跟一个根本不爱的人结婚呢?离婚,现在就去,然后跟我回去!”Eric说着直接从他手里把手机拿过去打开他通讯录问他:“哪个?”
樊星看着他,脑子里有些混乱,Eric的态度真的很奇怪。
他一直没有跟别人提自己结婚的事情,一来是不想奶奶知道,奶奶如果知道他用自己婚姻去换那笔医药费,一定会非常难过,二来是觉得没有必要,因为事情已然发生了,他说出来又能改变什么呢?最多是让那些关心他的人,心里不舒服,为他感到难过而已。
而Eric,应该就是知道了真相,会为他难过抱不平的那一类人。
可,至于直接买机票回国吗?至于像现在这样,急不可耐的要他离婚,要带他回去吗?
而且,那受伤的神情,仅仅只是为他在难过不平吗?为什么他觉得Eric比他这个当事人都要感同身受呢?
“你说话,到底哪个是那个老男人的电话?我打电话叫他出来,我现在就陪你去民政局跟他把离婚手续办了。你要是不说,我就一个个试。”说着真的开始用樊星的手机拨打电话。
樊星见状也来不及去理清楚Eric到底在想什么,只能连忙阻止他 ,“Eric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件事情,跟哥……跟那个和我结婚的人没有关系。而且我不能离婚,我……”
“为什么?”Eric的情绪忽然爆发了,怒吼着打断了他 ,“为什么?你不就是为了医药费吗?我都说了帮你付,你为什么还是不离婚?你别告诉我,你已经爱上他,舍不得了!”
“我没……”樊星下意识要否认,却不知道为何说了一半,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Eric见状,眼底那么悲伤与愤怒更明显了,抓着他手腕的力道越来越重,“真的?”他盯着樊星,声音却越来越低落,“我呢?”
“什么?”樊星手腕痛,脑子更痛,甚至根本没听清Eric在说什么。
“我呢?”Eric受伤的眸子紧紧盯在樊星的脸上,“我呢?我……一直在等着跟你一起上大学,然后向你表白。”
樊星的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整个人僵住了,手腕的疼痛也感觉不到了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Eric,“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Eric看着他的眼睛,郑重的说出了自己的感情:“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上你了。但是,我发现你一直都在刻意跟我保持距离。我知道,你是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所以我等,等到我们一起去了H大,那时候,我想你就不会有这种心理负担,我就可以跟你表白了。可是,你一声不响就回国了,然后说再不回去了,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长时间在想怎么跟表白才会让你答应我,才会给你惊喜?结果……你跟别人结婚了,还爱上他了对吗?那我算什么?早知道你为了医药费可以跟人结婚,为什么不来找我?跟我结婚,我帮你付啊!”
樊星看着Eric的嘴巴开开合合,说出来的每一字他都听的清清楚楚,却偏偏连在一起他就不能理解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叫第一次见他就喜欢上了?什么叫一直在花心思等着跟他表白?
樊星忽然觉得头疼的很,什么都想不明白理不清楚,越是想让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里越是混乱不已。
Eric却还在说话,“Dana,跟他离婚。你太单纯了,你怎么能爱上一个拿一点医药费就逼你结婚的男人呢?这种人今天会这样对你,以后也会这样对别人。我帮你把钱还给他,你跟他离婚,跟我回去,我们重新开始好吗?Dana,我是真的喜欢你。但凡我能把你忘了,我不一会追回来的,你不辞而别的时候,我气疯了,告诉我自己,你不值,我要把你忘了,去爱上别人,但是我做不到。当我知道你跟别人结婚的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回来把你抢回去,我没办法看着你跟别人在一起。”
樊星觉得自己可能是一夜没睡,脑子真的不够用,Eric越说话,他就越乱。
他重重的在嘴唇上咬了一下还,疼感让他稍稍冷静了下来,他强迫自己不要在去想Eric的话,直接岔开了话题,“走吧,我们先离开机场。”
“Dana,你……”
Eric试图继续,被樊星轻声打断了,“Eric对不起,我现在脑子里有些乱,我们暂时能不说这事儿吗?”
樊星一整夜没睡,又折腾了一上午,原本就一脸憔悴的他,此时那张小脸除了眼下乌青,几乎毫无血色,声音也透着藏不住的疲倦。
Eric此时才终于发现他的异样,顿时心疼又自责,哪里还会在这种时候逼问樊星?乖乖的跟樊星一起离开机场。
出租车上樊星才搞清楚Eric为什么没钱,他来的匆忙,又不愿让家里人知道自己回国了,所以不能用信用卡。
而且看Eric的意思,好像也不打算这一两天回去。
考虑到对方人生地不熟,樊星决定带着他去清大附近找个酒店,这样有事也方便找他。
等安顿好之后,天已经快黑了,Eric虽然自己不着急休息倒时差,可看樊星拖着疲惫的身体陪着他,他也不忍心,所以让樊星快回学校休息。
樊星把自己身上的钱都留给他,让他有事给自己打电话之后,离开了酒店。
酒店距离清大,步行也就十来分钟,可樊星晃晃悠悠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停下脚步,看着学校大门,好一会儿之后,他转身去了地铁站。
此时的贺清墨隐约的听到外面传来了轻微的响动,他以为是樊星回来了,打开书房的门出来,才发现是钟点工吴阿姨。
他有些奇怪,一般不是特别交代,钟点工只会在白天过来打扫一下家里。
吴阿姨见了他,立刻笑着说话 ,“贺先生忙完啦?樊星打电话让我过来准备晚餐,说您一个人家,身体还有些不舒服,让我准备些清淡的食物。我煮了点小米粥,做了几个素菜,您看您还想吃点别的吗?”
贺清墨微微失神,“樊星给你打的电话?”
“对,下午四点多的时候给我打的,说他可能赶不回来,怕您一个人在家没的吃。”吴阿姨说着忍不住夸赞道:“樊星这孩子是真的贴心。”
贺清墨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转身下楼去了。
餐桌上,饭菜已经准备好了,确实都是清一色清淡的口味,正适合他现在吃。
可惜一天没吃东西的他,毫无食欲,随便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碗筷,准备上楼的时候,吴阿姨拿着一个纸袋子过来问他,“贺先生您看这里面的东西是什么?我看包装的很好,应该挺贵重,却被塞在储藏室的角落里,是不是谁送的礼物,您忘了拆了?”
吴阿姨因为要等着贺清墨吃完了收拾厨房,所以就趁着这个时间去整理储藏室,结果就发现了这个。
贺清墨兴趣缺缺,他不记得自己收过什么礼物,就算有,大概也是参加什么活动的时候,主办方送的,所以看都没看一眼,丢了一句,“丢了吧,或者你拿回家。”
吴阿姨连连摇头,“这哪儿行啊?说不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您还是拆开来看看吧。”
可贺清墨没兴趣。
吴阿姨是过日子的人,随便丢东西肯定是舍不得的,见状便道:“那我就拆了,好歹看看是什么,万一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呢。”
贺清墨已经转身上楼,却听吴阿姨声音忽然抬高了几分,“哎呀,这是樊星准备……”
她话没说完,贺清墨已经转身回来,从她手里把拆开的礼盒拿过去了,随即他愣住了。
盒子里放着一张手绘明信片,上面画着两个Q版小人坐在吊椅上看星星,旁边写着:哥哥,生日快乐!——樊星。
贺清墨的手不由颤了颤,取出明信片,下面是一支刻着他的名字的钢笔,款式简单经典,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贺清墨轻轻取出钢笔,紧紧的攥在手里,胸口忽然闷的有些痛。
吴阿姨却一脸的意外,“哎呀,樊星还给您准备了这个生日礼物啊,真是太用心了。昨天那么精心布置了一番,我还以为就已经是惊喜了,没想到这孩子还留了后手。”
“你说什么?什么精心布置?”贺清墨忽然隐隐发觉自己仿佛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连忙追问。
吴阿姨道:“您不知道吗?就昨天您过生日,樊星把家里布置的可漂亮了,还准备了一桌子您爱吃的东西,连生日蛋糕都试做了好几次,说是您不喜欢吃甜食,所以要做一款您爱吃的。哎呦这孩子可用心了,我想帮忙他都不用,全是自己一个人做的。怎么您不知道吗?”
贺清墨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拿起手机冲了出去,开车就往清大赶。
他想明天要上课,这个时间樊星应该会直接回学校,结果车刚拐出去没多远 ,他就看到几乎荒无人烟的马路边上,一个瘦弱的身影蹲在地上。
樊星?
他的心一沉,一脚油门加速,车冲过去在樊星的身边停下。
蹲在地上的樊星听到动静抬头,露出了一张惨白的小脸。
贺清墨连忙下车过去把他抱了起来,急切的问到:“樊星你怎么了?”
樊星的脸色太难看了,这个季节晚上已经很凉爽了,可樊星额头上全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