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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宣远远看着一黑一金两个人走过来,英令和金鹏也都用了法身,难得跟他俩默契这一回。
阳明山下刚刚发生过命案,虽然勘验完毕警察撤离,尸体也给运走了,但毕竟算不上是个恰当的旅游地点,他们用世人身份出现情理都说不过去。
九重天上多战神,像英令和金鹏都是靠武力值出道的,因此他们的法身皆披甲执锐。
英令一身葬礼黑,这就显得金鹏那一身黄金甲有点儿晃眼,尤其是他头顶的金冠,左右各翘起一角,乍看十分好笑。
孔宣也是许久没有看到过这个模样的弟弟了,没憋住乐。
从前他常戏谑金鹏头顶金犄角八成是吞龙吞太多以形养形了,金鹏嘴拙脾气钝,就算生闷气也不同他顶嘴。
咳咳,孔雀明王假意掩唇,在人家心上人面前不好太下了他面子,还是龙渊在山海传奇里的那对金犄角更可爱一点。
这么一想,他笑意就更重了些,被金鹏发冠上的夜明珠映得面如皎月,连英令都怀疑他俩不是亲生的了,这是神特么基因变异?
“走吧。”孔宣转身先行,雪白衣袍扫过长草。
金鹏拖了英令的手跟在后面,“他居然用了法身隐术,怎么突然这么大方?”
“也不会烧很多法力,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英令低声说,“也可能是最近晒太阳晒得比较多?”
“别是采补了什么……”
咔啦,孔宣靴底的一块花岗石应声碎裂,背后讲别人坏话就不能掖藏着点儿么?嘬一滴血而已……采补!
“那玩意,怎么死的?”
英令甩了金鹏一肘子,快步追上来,“苟全胜的死因初步认定为心源性猝死,伴有多脏器衰竭,照着他器官衰竭的程度昨晚绝不可能出现在夜场钓鸭子,恐怕躺在ICU里吹呼吸机都够呛!”
孔宣强迫自己的思维绕过“钓XX”那三个字,这和他判断一致,生魂的确命不久矣。
“所以那东西占了这具身体有一段时间了,妖邪附体在你们局里算不算大案要案,还是只当是鬼故事听听?”
英令听出话里的讥讽,“自然重大,详细勘察之后我会马上书面提报给张局!”
还得写公文,真是入乡随俗!
秾春的黄昏,夕阳如血,三人没走多远便感受到尚未散尽的魔息。
青绿的长草里,散落着焦黑的一些碎屑,乍看像坟头燃过的纸,若是真的拾起来用手去捻才会发现它们并不是炭灰一般的脆裂绵软,而是质地坚硬边缘锋利的碎片,很像人类相信能够吸走噩运的黑曜石。
“给人打散的,像是法杖或降魔杵一类。”
英令捏着一片魔丹的碎屑仔细查看后,收入乾坤袋封存,看来是在搜证。
被击散的魔丹碎屑尚能散发出一些魔息的余烬,但不会对人类造成任何伤害,若是这些碎屑不经处理散在异界,用不了三五日便会风化殆尽,不留痕迹。
打散了魔丹,却没有毁掉千里线,说明对方并不介意有人顺藤摸瓜找上来。
这么率性的心态,是行正义事的坦然,还是有别的原因不得而知。
“听说这阳明山上有座和尚庙,庙里有个……”孔宣顿了下,不自觉想起了一则无限循环的民间经典故事。
被法杖或降魔杵击碎的魔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帮秃头。
“安忍。”英令露出一脸迷弟的表情,“他非常了不起!”
警察先生是嫌疑人的脑残粉,当真世事难料。
“听说他行踪不定,潜修低调,这你也认识?”
孔宣惊奇地挑了挑眉,在九重天纵使法力无边功德无量,传到世间很可能只是一块背景板,譬如给西游男团打酱油的佛祖;而在人世间宏图霸业封侯拜相亦很难在千秋之后上一波儿热搜。
所以这和尚,是不是红得不科学!天上地下,仙魔人道都有人知道他算怎么肥四?
英令对这一脸老父亲读不懂自家儿子冲TF男孩儿甩膀子尖叫的无奈表情,有种卖安利失败的怅然和理解。
几十万岁的人了,你能期待点儿啥?让隔壁老奶奶爱上鹿晗吗,那也是开口就喊大孙砸那种慈爱呗。
“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秘藏。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孔宣觉着牙酸,这帮吃素念经的就喜欢搞“舍己为人”那一套,什么“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谁特么该入谁入去!
听说歪果仁的神也是这么想的,还把自己钉死在十字架上……
“你今天不用加班了?”金鹏跟在身后讷讷地插言。
孔宣忽觉腰间一麻,似有什么温软的东西擦过,这触感应该源自他的两个分/身之一,“……”你还是闭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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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明光寺建在半山腰上,本也不是帝王宗族祭天祈愿会光临的那种非遗单位,历经某个特殊时期之后仅剩下几堵残垣断壁。
至于后来是什么人修葺的,供奉的哪尊大佛,为了参禅还是赚钱,都不得而知了,眼下就只有这一进四五间砖房。
山林里暗得早,灰瓦屋顶上泻落几缕淡薄月光,朱红墙漆上打着几块略有色差的补丁,倒让这半点灯火都不见的破庙显出几分生机。
院儿里有人,墙外这三位加起来可是比热成像仪探测结论还准确,而且不止一个。
想探听虚实必然要伪装一番,搁几百年前显个灵兴许有人跪地磕头,眼下这时代,大概相当于谋杀,还是手段极其残忍的那种。
三人用神识简单沟通几句,英令和金鹏原地咻遁,旋即化作一双灰褐斑鸫扑簌簌飞上枝头。
这种候鸟在莲城周边十分常见,五月初正是交尾产卵的季节,雌鸟和雄鸟成对出现……仍保持人形的孔雀明王脑海中响起一曲脆朗的BGM: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诶诶~
或许,不久的将来,就会有一窝叽叽喳喳的崽崽管他叫大伯父,或者,舅舅?
艰难收回思绪,孔宣也旋身一变,成为装备典型的背包客,防晒衣和速干长裤,脚踩半新的登山鞋,还像模像样地背了个旅行包。
“脸太白了,应该再黑两个色号才真实,手和脖子同理。”金鹏高高在上地导戏,哪有这么白皮嫩肉的驴友,你当太阳是瞎的么。
孔宣认真考虑了这条建议一秒钟,果断无视。
黑?难看!不要。
第26章 026
“你个缺筋短弦儿的玩意,让我说你什么好!”
孔宣正琢磨着怎么叫门,毕竟这院墙有个豁口,豁口四敞大开连个装样子的栅板也没有,敲都没处敲,结果里面就传出低低的咒骂声。
“自己都吃不上溜儿了还到处捡破烂儿,人家亲爹亲妈那是生产厂家懂吗?厂家确认报废了的产品那就是废品,没救了!你要是想给人当老子,不如去捐精……”
小院儿一角有株老槐树,正是树上鸟儿成双对的那棵树。
一个人站在树下骂骂咧咧,训三孙子似的,孔宣认出这人便是出现在电视里那个被采访的明光寺住持释不相。
被他和老树挡着的,还有一个人,正是火力聚焦点所在。
那人穿着宽大的旧衣衫坐在一只炭炉子旁边,炭火微弱,只映亮了他一双眼。
他的侧脸棱角分明,是个骨相不错的面孔,半长乱发虬结在头顶,浓密发量能气死程序猿,只是整个人灰扑扑脏兮兮的,离老远都能闻到一股子汗馊味儿,堪比人形生化武器。
孔宣蹙眉,有点儿想跟英令换个工种,实在不想往前迈步。
“打扰了——”
院里俩人结束对峙同时转头,对他这个突然出现的人表现出足够重视的惊讶。谁说不是,这破庙初一十五艳阳当空都没什么人来,何况大晚上的,简直见鬼。
释大师反应极快,秒换一副慈眉善目的表情,双掌合十,“阿弥陀佛,这位小施主……”
双面佛?
“我迷路了,”孔宣懒得看他演,直接飙台词,“想向您问个路,顺便……休息一会儿。”
(备注:原台词是讨碗水喝,主角因没胃口即兴篡改。)
乱发男只扭头莫得感情地看了一眼,便将视线落回炭炉上烤着的食物,他用木扦戳起烤肠一口咬下去,肠衣爆裂的脆响伴着呼烫的嘶嘶声。
吃得还挺香!
这是个活的,人类。
安忍?不好说,和尚吃烤肠吗,带发修行吗,非常了不起的和尚?孔宣有点想抬头打脸一眼树上的英令。
“小施主里面请。”释不相把孔宣往一间厢房里让。这破庙看样子不通水电,释不相翻了半天没找到蜡烛,干脆忍痛点了一炷香。
孔宣:“……”烧香照亮?不如去捉只萤火虫。
烟雾缭绕的还不如刚才视线好呢,而且呛得很,不是什么好香,不怪真佛不爱来,来了恐怕要烟尘肺、苯中毒。
释不相递过一沓宣传彩页,32开大小,上面印着绿色曲线和红色圆点,“阳明山景区游览路线图,开过光的,一元一张,买二送一。”他点了点桌角用透明胶条粘着的一个付款二维码。
一块钱而已,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孔宣痛快地扫了码,释不相怀里手机一震:您已成功收款二元。
释不相食指在舌尖一抿,哒哒哒数出三张彩图递过来,孔宣瞬间不想要了……
与此同时,浓密的枝丛间传来翅膀拍扇的嘭响,要不是英令一只爪子狠劲儿踩着金鹏的,恐怕他能飞出一个鹞鹰的俯冲去把两块钱抢回来。
“太败家了吧!两块钱不是钱吗?我送一个件儿才提一块五!放手!你把我踩瘸了还怎么送快递——”
“冷静点儿宝贝儿……两块钱给你报销哈,算办案支出,嘘——”
孔宣花了两块钱,博来100+的好感值,释大师笑成弥勒佛。
孔宣适时向院里瞥了一眼,表现出礼貌地好奇。
“带孩子来莲城看病的,”释不相大概觉得那人有辱佛门清净,影响客户体验,横身挡了一下,“我佛慈悲,给他留一处栖身地。”
说着话,他把下意识摸出口袋的半截烟又塞回去,讪讪一笑露出一口烟渍牙。
“小孩儿得了什么病?”
释不相手指点额,“脑子的病!哎,难治的咧,我让他把孩子留我这儿给佛法普度普度,他偏不信……爷俩都那样,遗传!”
孔宣点点头,亲爹吧,怕孩子给熏升天咯。他刚还说人家孩子是捡来的,人类真虚伪。
“的确不容易。”他又举起手机扫码,转了两百块,“给他们父子添个菜吧。”
辣鸡肠太不健康了,吃多致癌。
“能报能报,绝对能报!”树上一只斑鸫诡异地眨出治愈系眼神,深情看向自己狂躁的伴侣,嘬毛儿嘬毛儿。
“小施主心善了,与佛有缘啊——”充值二百,释大师话又多起来,聊二百送五十。
自然有缘,孔宣心塞,佛祖管我叫麻麻你造吗?
“其实我这小庙儿吧,命运多舛。”释大师终于把烟点起来了,眯着眼睛开唠,“以前不叫这名儿,叫一杖寺,说是有个法术通天的大师啊,云游到这块儿,就是咱们脚下这座山这下边……以前这儿可没山,是个大坑,谁家死了人没钱安葬或是冻死饿死砍头腰斩的无名尸,死了都往这块儿扔,说白了就是乱葬岗子。”
释不相看了孔宣一眼,似乎在评估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扔的多了,尸体就把坑给填满了,那家伙都是横死暴毙的,怨气贼重,就容易闹鬼……后来那个大师正好来了,他手持一柄九环锡杖,身披锦斓袈裟……咳咳……”
骗读书人遭雷劈,释大师心虚地眨了眨眼,觉得这位施主看着念书不少,大概听出来这个打扮的和尚名叫唐三藏。
“大师为民除恶,一柄法杖直插地底,镇压四方妖邪。”释不相踏了踏脚,仿佛能感知那柄法杖,“就这下边儿,后来风沙吹到这里就止了息,灰土沉降,渐渐堆起高山,名曰一杖山。”
孔宣把笑容抿在唇角里,心说这大师压不压得住邪魔不好说,治理雾霾沙尘暴倒是很有一手。
“那后来怎么改了名字?”对方铺垫那么多,他好歹也要配合一下。
“破四旧嘛,这里都给拆平了,山也改了名叫阳明山……”释不相脸上的唏嘘不似作伪,但很快又给薅羊毛的信念点燃灵魂,语调一转,“哎呀,可能是时候长了吧,难免有镇不住的什么玩意往外溜达……”
释大师从怀里掏出一张符,小心翼翼地拈着,大概画符的黄纸质量不太好,易碎易糟。
“看小施主心善,原价666的平安符送你,下山时带在身上,那些个鬼打墙都惹不上您。”
鬼还敢给孔雀明王打墙?它可真是死腻歪了!
一般人听见鬼打墙,又是大晚上的赶着单独下山,肯定要尿了,指不定就想留宿,留宿不能白住,他不呆不傻没儿子也没病;或者请对方送自己下山,那也不能白送,得给个跑腿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