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着?龙总是信不过我这个不差钱的朋友,还是信不过他相依为命的亲哥?”英令积极踊跃地赶人,余光盯着随时可能暴起咬人的金鹏,“要不是你带了一群白大褂过来,我还以为自己招惹到什么黑色组织了呢——”
“嘘!”龙渊蹙眉,一个眼角的视线都没分给他,“你太吵了。”
英令:“…………”
为首的艾医生走过来,“伤口处理得很干净及时,目前看没有生命危险,也不需要我们再做什么。孔助理失血有点多,后期恢复要尽量想办法补一补。”
龙渊提着的一口气放下来,让劳伯安排大家离开,转身对金鹏说,“我可以进去看看他么?”
英令心说,你不问我问他?那还看个屁,不给你扔楼下去都算你走运。
金鹏沉着脸,好一会儿才侧身让开一条路,英令连忙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孔宣所在的卧室不大,朝阳,床就在窗边,摆设简洁。他身上染血的衣服给金鹏脱下去扔了,换上了英令之前帮忙准备的衣服。
龙渊在床边坐下来,看着孔宣被阳光晃得近乎透明的脸,失血让他整个人愈加苍白脆弱,发丝乖顺地垂在软枕上。
为什么呢?
龙渊轻轻握住他的手,那种从心脏不见底的深处泛出来的痛楚和不甘再次一点一点将他淹没。
他想,为什么不给我一个理由呢?为什么我很难过而不是很生气?
他们相处的这段时光,温暖和谐得匪夷所思,不是朋友,不是恋人,也不是正儿八经的老板雇员……总有一层似乎比这些都深重的关系,让他稀里糊涂地享受着,珍惜着。
直到,这些被清晨那一幕戳破,明明伤不在他身上,却疼在了他心上。
原来我是个情深意笃的人?龙渊想。
匆忙换洗的时候,龙渊在卧室里捡到一片白色的孔雀翎,没空细想这是哪儿沾来的,随手别在他床头的相框一角。然后他看到了孔宣落下的手机,界面停留在员工APP申请年假页,刚填了个七天,理由还空着。
龙渊的视线温柔扫过孔宣瓷白安静的面颊,心里不合时宜地翻起一个老旧的念头:我们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
英令探头看了一眼守在床边定成雕像的龙渊,抬肘子捅了金鹏一下,用灵犀术问,“他说看到人醒了就走,怎么办,要不要临时给他加张床住下?”“还有,午饭点儿也过了,他是人,一顿不吃饿得慌,两顿不吃……会不会饿坏?”
金鹏黑一脸,臭不要脸想什么呢!还打算跟他眼皮子底下晃荡七天?
“让他马上滚!”
英令基本同意,孔宣缺魂少魄这段时间根本醒不过来,让这俩祖宗朝夕相对,他这房顶还要不要。
“龙总先回吧,你家大业大地总跟这儿守着也不太合适……”
“他是我的员工,又是在我家受的伤,我有责任。”龙渊站起身又是压迫性的身高,“他们两兄弟在您这里叨扰的确不太合适,如果可以的话,我那边有空置的公寓,还有24小时待命的医疗团队。”
这番话诚恳又诚恳,几乎是好言相劝的语气了,龙渊说话的时候目光接上金鹏的视线,觉得这事儿还得他这个哥哥点头。
金鹏:做你的春秋大梦!
龙渊自知希望不大,还是压低姿态想继续争取几句,就在话要出口之际,左腿裤管一紧,被一只手没什么力道地攥住了。
英令:!!!
金鹏:!!!
“醒了?别乱动。”龙渊俯身摘下那只手,也没舍得放回去,“感觉怎么样了,还疼吗?”
孔宣睁着眼看向龙渊,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没听懂,对他刚刚的话毫无反应,纯粹就是用眼睛看着他,跟看一棵树一朵花没什么区别。
英令和金鹏对视一眼,怎么醒的!诈尸吗?
金鹏眉心一紧,脸上又黑了几个色号。
“龙总说过见到人醒了就走,请吧,不送。”英令直接发逐客令,他感觉到金鹏的耐心已经负值,肠胃已经蠕动了。
龙渊自觉不受欢迎的程度近乎人神共愤,既然人清醒了,他该告辞,然后再找什么机会过来探望。
这边刚一挪步,孔宣再次伸手扯住他的裤腿,攥得更紧了,像是怕他跑掉,半个身体都离开床铺向他这边靠过来,另一手勉力撑在床边。
孔宣也不说话,甚至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只一双小鹿似的黑眸巴巴看着他,像个打算赖上投喂者的流浪小动物。
龙渊怕他扯到伤口,赶忙退回去。
这还能丢下他吗?讲真从他第二次抓住自己的一瞬,龙渊就已经决定了,哪怕今天袭警硬抢,都要把人带回去。
“我要带他走,我会照顾好他。”龙渊一开口,袭警的意气荡然无存,声音哽了下。
金鹏怎么想他不知道,反正英令是立即就心软了,趁人不备将自己护身的大鹏金印拍到孔宣身上,“要不是我最近工作忙照顾不来,指定不能答应你,快走吧,路上小心。”
说完顺便一侧身,帮忙卡了个位,挡住金鹏,手背后冲他比了个安抚的手势。
龙渊扯着床单将孔宣一裹,高效快捷地把人卷走了。
下一秒,英令感觉后颈的皮一紧,整个人给金鹏提起来丢到了沙发上。
他就势滚了个妖娆的姿态,同归于尽地将金鹏也薅倒了,搂着他撞作一团。
“亲爱的,别生气了,咱俩工作忙是事实,眼下危险也除了,给他个机会呗,君子成人之美,以己度人你也舍不得我对不对?”
金鹏伸手在茶几下面的储物格里乱刨,“你的那瓶忘川水呢?”
英令惊得从沙发上弹起来,“你干嘛!那个不能给你,我还留着关键时刻自己用呢——”“你可别打算趁机算计殿下,他想忘早忘了,你这是侵犯仙权!”
金鹏:“他记得又怎样?一个靠着莲池锦鲤吊命的人,命长不过百岁,早晚也要忘。”
英令撕了小肉干猛嚼,“你是说龙渊的生魂,是用佛祖家的九条莲池锦鲤吊着的……那也不对啊,之前不是说他已经轮回九百年了吗?九条命用完,怎么还会有第十世?”
金鹏冷哼,“我也是到今天才确信,不然他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怎么会硬生生醒过来,抓救命稻草似的单单认得他一个人!”
英令蹙眉想了良久,倒抽一口气儿,“你是说……明王殿下有一缕魂魄在龙渊身上?”说完他自己先摇头,“不对不对,这不可能啊,魂魄又不是旧毛衣,想拆一缕就拆一缕……那种邪术我是听说过,还从没见过真有这么干的,简直玩命一样!”
“不然怎么解释那个曾经石沉大海销声匿迹快一个世纪的人,这次这么容易就被他找到了,怎么解释他刚才谁都看不见眼里只有那个小畜生!”
英令凑过去枕在他胸口,后脑勺被金鹏擂鼓似的心脏一下一下敲着,“这个故事,听起来有点伤感,你是说龙渊这一世阳寿尽了就会归于轮回之外吗?真不是个好结局。”
“归于轮回之外,你翻译得倒是好听!”这次金鹏没再流露出任何冷笑或嘲讽,“他原本也是四海之主,承天授命的龙族太子,神格与生俱来,苟活千年又怎样,还是躲不过魂飞魄散的命数。”
英令顿时觉得小肉干没那么好滋味儿了,叹了口气,“要是到时候明王殿下想要,我的忘川水就割爱送他。”
***
“吃点东西好不好?”龙渊捧着半碗鱼茸粥,舀了一勺送到孔宣唇边,“不喜欢清淡的?等你伤口好了想吃什么都行,张嘴,听话——”
二十分钟后,鱼茸粥一粒米也没少,龙渊举着牛奶杯插进一只吸管,“初乳,放凉了有点腥,趁热喝行不行?”
“好吧,那你想吃什么?”四十分钟后,龙渊妥协,只要他说得出来,想吃龙肉都没问题。
一小时后……
“伤口疼?没胃口?”别说他给自己捅了那么深一道口子,就是个好人,不吃不喝也没活路。
孔宣倚在那张他平时最喜欢的躺椅上,怔怔地盯着龙渊看了整个下午,像一株求生欲很强的孱弱向日葵,龙渊转到哪里,他的目光就追到哪里,吓得龙渊都不敢随便乱走,怕他转大了扭到脖子。
“为什么一直看我?”很难不自作多情的龙总终于吐出一个拷问灵魂的题目,“不认得我了?”
龙渊跟他对视了一会儿,自己惊了自己一身冷汗,小助理这眼神空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又好像满得只能挤下他一个,仔细想想,倒是有点像伊丽莎白作为一个猫崽儿刚被龙七捡回家时盯着铲屎官的模样。
龙渊给艾医生拨了通电话,咬了下嘴唇艰涩地问,“您觉得有没有可能,腹部中了刀,结果伤到脑子?”
第42章 042
电话那边的艾医生半晌没吭声,大致将自己从医以来的知识体系飞快梳理一遍,谨慎答道,“胸腹部的外伤,不能排除因心脏停跳或者其他器质损伤间接影响到脑部功能。”
“如果您指的是孔少爷,我的判断是——不至于。”
孔宣的伤他仔细检查过,重是有点严重,但并没伤到什么要害,大概恢复之后连肾功能都不会受半点影响。
艾医生对这个患者多少有些心理阴影,一提他半边身子就发麻,感觉自己像是要提前中风。
不过医者仁心,职业道德高尚并且金主出手大方的私人医生,还是第一时间毫不犹豫赶到现场望闻问切。
这次孔宣老实多了,不仅不会夺针扎他,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艾医生不是精神领域的专家,但全科都涉猎一些,连龙渊这个外行都能发现异常,他不会看不出孔宣状态不对劲。
待孔宣的私立医院半日游结束,他终于不再盯着龙渊发呆了,终因精神头不够用给折腾睡着了。
龙渊捏着一沓报告的手不自觉颤抖,右脸问好左脸惊叹号,“你们是说,他的大脑和身体一切正常,但是心智只有三岁?!”
报告给龙渊狠狠摔在地上,“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也只有三岁!逗我玩儿呢?!”
他这一吼,不仅吼得一干专家心肝乱颤,还差点儿把歪在沙发上睡过去的孔宣吓醒。托孔三岁的福,龙总调门儿降回正常分贝。
艾医生赶忙和稀泥,“也许是孔少爷大伤未愈,精力不济,应激反应也是有可能的……既然身体没异常,其他不急于一时,休养几天或许能慢慢恢复。”
龙渊觉得这句人话很有道理,选择采纳,抱起他家小助理直接回家了。
可到了哄吃饭的时候,他开始有点相信专家们的诊断了,这不哭不闹的熊孩子死活不肯张嘴。龙渊觉得也就是他病秧似的小助理弱不禁风,舍不得动手,但凡换成他亲儿子都够他揍八遍的了!
劳伯斯特急出个黄雀在后,亲手将晚饭热了第三遍端给龙渊,那个小祖宗一天没吃,他家少爷就陪着饿了三顿,好歹小祖宗还点了一大瓶葡萄糖注射液,他家少爷只在等检查的空当对付了一杯咖啡。
“少爷,您小的时候不肯吃饭,夫人就让八位小姐坐成一排在你面前怎么香怎么吃,虽然后来二小姐总说她终生减肥是哄你吃饭的后遗症,但疗效还是很显著的,她们吃你就跟着吃。”
劳伯斯特耐心哄骗,“说不定这招儿对孔少爷也管用,不然你吃一下试试?”
这种歪门邪道的事儿,龙渊习惯性信任劳伯斯特,果真就着他推过来的一个小餐台大快朵颐,还不忘同孔宣没什么含义的注视随时互动。
龙渊夹起第二块玉心翡翠卷时,孔宣咬了下嘴唇,眼珠往他筷子上兜了一圈儿。
龙渊按捺住欣喜,不动声色地将食物送进嘴,嚼了个活色生香。
跟着,他家小助理撑起上半身,直接伸手从盘子里抓出一块,惊得龙渊险些给咽到一半的食物噎死。
“不能用手,来来我喂你。”龙渊就着自己的筷子夹给他吃,心说这不是三岁是什么!
孔宣以一种近乎苛刻的执着与龙渊保持一致,他吃自己就吃,他撂筷自己就闭嘴,像个精准的刻录仪。于是龙渊也没敢多吃,净捡着清淡易消化的照顾病号需求。
二楼鸟窝里只开了相框周围的一圈夜灯,光线经帘帐漫射白而不冷,衬得高清照片中白孔雀的翎羽柔和逼真,和角落上插的那支别无二致。
龙渊给孔宣盖好小绒毯,低头跟他说,“你别怕,我什么都不会做,就是留在这儿陪你。夜里你想要什么,或者睡不着,都可以叫醒我,我陪着你好不好?”
问完了他又想,三岁小孩儿听得懂这些吗,是不是还应该讲个睡前故事?
孔宣提着绒毯往里缩了缩,好像听懂了,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像只机灵无害的鸟类幼崽。
“闭眼睛。”
孔宣乖乖合上眼睛,呼吸轻得几不可闻。
龙渊一动不动挺在旁边想心事,他有点乱,无论是突然发生的状况,和突然涌现的情感,彼此之间好像都风马牛不相及,又在他一贯理性的思维里和平共处,弄得他人格分裂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