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或急或缓,流速变化总有个过度,龙渊遇到这种突然从零加速到起飞的,显然很不正常。
而极异常的水流变化是水患征兆,也是召唤锁龙井的前提之一。
金鹏他们找过来之前,龙渊已经把这些天所有的情况跟孔宣分析了一遍。
锁龙井不便让外人知道,孔宣只在灵犀阵中私信了金鹏一句,后者收回白眼儿,脸色微变。
有人利用海底瀑布做局,想将龙渊拖入了锁龙井,这人一定对环境非常熟悉,很可能就在附近。
事发时都有什么人在附近?似有若无的海鲛,还是……自己人?
孔宣盯着浑身潜水装备的青年看了一会儿,黑白分明的眼珠如同浸在冰水中的无机质,冷漠又锐利。
蛙人头顶也有“气”,他的“气”是掺了灰的暗橙,代表贪婪。贪婪的人,不可信任。
青年被他看得发毛,裹在紧致潜水服中的汗毛根根竖起,几乎要刺穿橡胶衣料。
“不用怕,我没兴趣逼供,”孔宣突然朝他露出一个浮于面皮的骇人笑意,“我向来喜欢亲自寻找答案,快捷又可信。”
唔!青年忽然感觉脑内剧痛,像是被一条荆棘刺穿了颅骨,他不得不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如同被丢上岸的鱼般不安扭动。
孔宣在对他使用强制共感。
共感这招曾经在血璃珠案的肇事司机身上用过,只不过那次比较温和,对方是个植物人状态也不知反抗。这次对待险些害惨龙渊的嫌疑人,孔宣下手粗糙了点儿,情非得已。
金鹏稍一动作,被龙渊拦住。
老鳌不明所以,上前去拉倒地的小哇,“怎么了这是?孩子,醒醒!”
“大概是不适应深海水压,突发脑震荡,还是赶紧把人送回去吧,别耽误成脑溢血。”
孔宣这位蒙古大夫胡乱诊断,同时在灵犀阵里跟那两人转述,“海底瀑布被做了手脚暂时停流,他是那个负责重启的内应,但不清楚对方是什么人,报酬是一沉船的货物。”
强制共感不存在“打死我也不说”的气节,所以“不清楚对方是什么人”就是真不知道。
神秘雇主指使蛙人引着龙渊到既定坐标,这个位置必须精确,对于满身精密仪器的蛙人来说不难办到,重启瀑布的时机也必须精准,当时他就在龙渊身后,眼看着他踩进陷阱。
对于一个给异监局卖命的临时队友是死是活,显然这位蛙人没有过剩的关心,他更在乎自己的风险回报。
神秘雇主许给他的对价,便是那一沉船的货物。
沉船发生在他行动之前,等于报酬已经预付,只需他在行动之后找个时间回来领取就可以了,这对蛙人来说犹如探囊取物般简单。
蛙人的仪器里果然标注了沉船的位置,龙渊咔吧一下捏碎了多功能仪。
还真是会做生意!那一沉船的东西随便捡捡,抵得上他做几百上千次这种临时工的薪酬。
金鹏扛起蛙人丢进一只展开的气泡,拍上推送符送走。
“没弄死吧?”他主要担心孔宣又出手太狠触犯天条。
“没,可能会老年痴呆、帕金森什么的吧,看医生怎么说。”孔宣不甚在意,“对了,还有那个鲛人灯也是他搞的,咱们过去看看?”
金鹏沮丧,这比弄死了好不到哪儿去吧?还有遇人不淑,他喃喃道,“一天一万是局里最高日薪了,怎么会这样……”
老鳌翻出一对儿绿豆眼,“英小子跟我说的,他磨破了嘴皮子才争取到日薪四千八,个人贴我两百凑个整,就没见过再多的。上回澜沧江那次才给三千七……同工同酬?童叟无欺?好歹你们也是仙君诶——”
金鹏汗颜,说漏了嘴不知怎么往回圆,他们也学着人类那套密薪制,学得不好露馅儿了。
“现在不是讨薪维权的时候,”深谙员工关系艺术的龙总出面摆平,“老鳌你这活儿报酬再高也就几天的事儿,一锤子买卖,回头我在海悦帮你安排个跟船的活儿,整天甲板上晒太阳,时时拥抱海洋沙滩,还能按月领工资,五险一金,各种补贴……”
孔宣和金鹏都很服气,霸道总裁画的大饼听着就格外香,鳌大人已经改口叫“老板”了,乐出一脸褶子。
***
“鲛人灯发出的光跟太阳光差不多,”老鳌比划着解释,“那叫什么来着,波长,对波长近似。他们晒不到太阳的时候,就只能凑合着晒这个,不然在深海指定活不下来。”
燃烧同类的尸体照亮自己,这对有灵智的物种来说有点儿残酷。
孔宣交叠双臂悬在海底瀑布一侧的断崖边,因为戴了避水诀,他的每个衣服褶和每根头发丝都是干爽舒展的。
“鲛人说不定真在附近,”他转脸看向鳌精,“不然你喊两句海鲛语,告诉他们我们是来交朋友的,没有恶意。”
本是句玩笑话,说者无心,却凭空响起一串悦耳的话音,那声音隔水传来,一时有些辨不清方向。
老鳌半张着嘴,仿佛话还卡在喉咙里,张合几次才找回声音,吐出的却是人话,“他说,他问,你们是东海龙宫的人吗?”
众人警惕,连一身散漫的孔宣也挺直了脊背,侧头挑起半边眉毛看向老鳌,这就是海鲛语?
老鳌点点头,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龙渊示意所有人不要动,对老鳌说,“你告诉他,我们是,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食物、药品?”
老鳌用粗粝的嗓音咕哝出一串温柔软糯的音节,像是唇舌之间糊了块儿化不开的糖浆,听得金鹏用贯日挖耳朵。
又过了好一会儿没有动静,四人都极有耐心。
孔宣在灵犀阵里道,“小心魅音。”鲛人唯一有攻击性的技能。
没有魅音,只有一串唱歌似的咕哝,小心翼翼地。
接着,对面岩壁上凭空探出一只手,覆着的皮肤隐隐泛出淡蓝荧光,指间连着薄透的蹼。
那句咕哝又重复了一遍,同时,半张小巧的面孔从岩洞中露出来,一只宝石般剔透纯净的大眼睛带着好奇和期待看向他们。
“真是——”
老鳌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活的鲛人了,连同声传译的工作都忘在脑后,那边说了第二遍他才反应过来,“他说,你是不是太子殿下?”
老鳌和鲛人同时盯着龙渊,前者比后者还要震惊,“太,太子殿下?!”
“我是。”
龙渊不打算再为了所谓的安全隐藏身份,毕竟也安全不到哪儿去,锁龙井都给他安排上了。
青衣美男原地爆出一团水雾,一条苍青龙腾波驾雾扶摇而上,绕着瀑布游了两圈。
也许是地形所限,或者不想吓坏那个探头探脑的小虾米,龙渊化出的真身只有一人来粗,既充分展示了纯种龙的霸气威严,又显出几分平易亲和。
龙族太子的身份或许当年连龙宫里的人也未必全知道,那颗流落在外说不准随时玩儿蛋的玉胎杳无音信,多少虾兵蟹将折在保护他和寻找他的路上。
然而忽然现身的青龙,就如同海洋中最神秘的图腾,最权威的兵符,一呼百应。
“太子殿下,真是龙——”老鳌居然哐当一声双膝跪地,一脑袋磕下去。
从受精卵开始流落山野的幻海遗珠可没受过如此大礼,龙渊吓了一跳化回人身,连忙弹了股水流过去将老头卷起来站稳,“你先把这句翻给他,别搞这些封建糟粕,大清早亡了。”
那鲛人或许是能听懂简单的人话,亦或许眼见为实判断出了答案,嗖地从岩洞中蹿出来,甩着条湛蓝的大鱼尾直接朝龙渊扑过去,口中还反复念着一个词,推测应该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被条人鱼糊了满脸,懵逼地在灵犀阵里吐槽一句,“这玩意一如既往地傻啊,怎么活到现在的?”
一个太子殿下的身份就能骗出来,请问你确认过指纹虹膜DNA吗。
那鲛人看上去年龄不大,身形也没完全长开,从头到尾不过一米五六,上半身是人形,穿了件露脐的黑甲短衣,裸着一张纤细柔嫩的背,连接鱼尾的腰身不盈一握。
看他抱着龙渊呜哩哇啦不撒手这劲儿,不知道的还当是他终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爸爸。
小鲛人一叠声温软地喊着太子殿下,珠泪横流,这不是修辞方式,的确是一颗颗珍珠汩汩地从他眼中滚落出来,飘得到处都是。
他那条漂亮的蓝尾巴还使劲儿往龙渊腰上缠,龙渊不得不抬手轻轻在他背上拍了两下,示意他先冷静。
这场面简直没眼看!
孔宣一挑眉,虚虚在水中画了条线,将小鲛人哭出来的珍珠一颗一颗串起来,像在玩贪食蛇游戏。
“你认得我?”龙渊想将他从身上扒下来,未果。
小鲛人通过翻译答,“我见过殿下的画像,就是这身打扮,特别英俊。”
典型的以貌取人啊,龙渊无语,“你叫什么名字?”
“梅拉海尼蒂,罗什么什么多?”老鳌的舌头打结,搞不懂这鲛人名字怎么比外国球星还长!
龙渊自作主张,“那就叫你梅罗吧!梅罗,你还有别的族人吗?他们现在是否安全?”
太子殿下不愧是人精中的极品精,他没直接问其他的鲛人在什么地方,也不提咒语的事儿,开口闭口只是关心对方的安全,缺不缺吃,少不少穿。
梅罗这种小傻子,他一口气能骗一火车。
梅罗果然对自己偶像起的昵称非常满意,用海鲛语咕哝了两遍,嚼蜜似的。
他终于从龙渊身上松开来,双手合掌做了个抱歉的动作,叽里咕噜唠叨了超级超级长的一串,然后可怜兮兮地仰头看着龙渊,像在等什么要紧的答案。
龙渊:“……”
老鳌:“……”
“原话记不住了,我就挑要紧的翻吧。他说,是他让船上那些人睡着的,但是已经帮他们每一个都穿好了救生衣,本来想挨个弄到救生艇上面,又怕给人发现了被逮住。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太子殿下,将殿下引来海底瀑布的也是他,他那会儿还不知道太子殿下就是太子殿下……哦,他还问你有没有受伤……”
龙渊摇摇头,旋身三百六十度向小鲛人展示了自己健美的身材,又抬手在对方满头精致的小辫儿上揉了揉。
简单几下,该传达的意思都充分传达到了。
梅罗两眼放光,一个开心又要蹿上来盘他,被龙渊眼疾手快地拉住胳膊。
“为什么引我来这儿?”龙渊加重语气,没有表现出责备。
梅罗将头垂在胸口,噼里啪啦又滚了好些珍珠出来,孔宣的贪食蛇马上游过去一通狂吃。
他抬手朝岩壁上那个洞口指了指,“救命!”居然是海味的人话。
作者有话要说:
龙渊:是他主动抱我的……
孔宣:……八百一十七,八百一十八……你说这么多珍珠能卖六十万吗?打他一顿会不会哭得更多?
第59章 059
梅罗从崖壁爬进爬出的那个洞口很小很隐蔽,体型略大些的鱼类都无法通过,加上海底瀑布这层屏障,勉强给海鲛遗族营造出一个相对封闭和安全的栖身之所。
小人鱼拍着尾巴示意大家跟着他从洞口钻进去,又比比划划地向下向上七拐八拐,好像要走一段曲折离奇的漫漫长路才行。
老鳌试了一下便退出来,表示自己身材不过关,进不去。
孔宣将一长串珍珠绕在手腕上打着结,显然也没有纡尊降贵从这狗洞爬进去的打算。
梅罗觉得另外三个人不是丑就是凶,再不就又丑又凶,委屈巴巴蹭过来拉龙渊的手,卷着舌头叫了句“太子,哥哥——”
孔宣的视线从眼角斜掠出来,胃里一紧,差点儿把陈年的馊饭呕出来。这小东西还挺会撩,龙渊之前的那个白月光是不是就这款的?
弟弟当久了,一听见有人喊他哥哥就五迷三道了吧!
梅罗眼中那个又凶又丑的才是实干派,抽出贯日往岩洞里一插,一股法力注入。
贯日通体绽放红光,如同一注滚沸的岩浆不断胀大,周围海水开锅似的沸腾起来,岩壁像被烟头烫穿的腈纶布,融出一个越来越大的破洞。
习惯深海水温的小人鱼怕烫,叽哩哇啦喊了一句又扒在龙渊身上。
龙渊随手搅了下海水,将热流引散出去,“别怕,去带路吧。”
“殿下,我拉着你,小心别蹭脏了衣服。”龙渊拖过孔宣的手,没用灵犀术,直接开的外放。
老鳌假装耳背,金鹏抽出贯日,好想顺便再给龙渊烫个脑洞。
隧洞的确七弯八绕,先是向下伸展了数百米,然后又缓缓向上,好在内部的通道越走越宽,每隔数十米便有一盏照亮的鲛人灯。
“你经常进出这里吗?”龙渊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