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实在想不出龙七是怎么碰巧出现在这儿的,看架势像是要代表全家跟他聊聊,他现在可没空聊,“你来干什么?”语气相当赶客。
龙浟救苦救难、路见不平的女侠意气暴涨,对面前这出“霸道总裁强制爱”嗤之以鼻,叉腰瞪他,从一楼一路瞪到三十三楼,侯遇周怎么挡都挡不住。
好容易跟进家门,七小姐刚要开口,龙渊转头以眼神反杀,“别吵!”
龙浟:“……”
“梅罗随劳伯去隔壁休息,不用叫医生来,闲杂人等哪儿来回哪儿,听清了就赶紧走。”龙渊头也不回地给各人安排好去处,将孔宣一路抱着上了二楼。
“喂,你——”
侯遇周赶忙拉住龙浟,比了个夸张的嘘声,示意现下人还病着,不是吵架的时候。
“病着”的孔宣贴在龙渊胸口,被微凉的体温镇得舒服不少。
他濛濛睁眼,看见熟悉的天青幔帐和巨幅孔雀照片,心底已经扯出个笑容来,只是一路烧着很耗力气,那笑容没透到面皮就散回意识里了。
他一生漫长的时光几乎都是在雾灵山度过的,对于一个筑巢意识强烈的鸟类来说,那里应该是他不二之选的归宿之地。
可不知是不是天刑加身的痛苦太过强烈,或者漫山遍野藏满的心绪无从言说,雾灵山让他有种深深的寂寞和无力感,反而是龙渊在人间的这处小窝,那些抛开身份平凡相对的日子,那些假意示弱被他呵护照顾的细节,塞得满满一屋子全是,让人眷恋极了。
七小姐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上来砸场子的,她不挪窝,侯遇周也不敢走,劳伯更不敢走,于是连困得打跌的梅罗也抱着狗崽陪他们杵在那儿。
龙渊将孔宣放在大床上,刚要起身,胸前衣襟被他一手拽住。
“去哪?”孔宣连睁眼都很吃力,偏偏眸中闪出执拗的瞳光,有点“你哪儿也不许去”的意味。
龙渊握他手,十分痴迷这种被他粘着的感受,拇指搓了搓他腕骨,“下去赶苍蝇,马上回来。”
本不想在凡人身上滥用法术,但此时龙渊迫不及待,将将走下楼梯便屈指弹出一团水雾,心中默念:“你们累了,要马上回家睡觉。”
侯遇周甚至配合地当场就打了个呵欠,带头引着一群人鱼贯而出,走了。
龙渊仔细帮孔宣擦洗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倚在床头圈抱住他,“有没有什么法术能让我替替你的,就像之前我‘传染’你感冒那次?”
许多事情回过头想,丝丝缕缕就清明多了。
孔宣半阖双眼,喃喃道,“久病床前无孝子,这才……”他佯装伤心地叹了口气,掰着指头数了数,“一、二、三……几个小时,你就不耐烦照顾我了啊?以前我照顾你那么久呢……”
“那就是有!”龙渊敏锐地揪住重点不放,“火雷印也有对不对?”
孔宣被他晃得头晕,脑袋往枕头上埋,“别闹。”
“教我,你教我!”龙渊迫不及待,扳着他肩膀不肯让他躺下,“术法记在什么地方?我翻遍你书房都没找到,撕了还是烧了——”
“你要我命吗?”孔宣快被捏死了,一阵闷咳,“天道又不是二级市场,火雷印还能自由转让吗,异想天开啊太子殿下。”
直觉在孔宣嘴里问不出什么来,龙渊不再闹他,拢了个舒服的姿势让他继续睡觉,心里的盘算却片刻未停。
孔宣究竟在怀疑什么人,他不回雾灵山是猜测有人会乘虚而入吗?
既然幻海遗珠本来是孔宣的玉胎,可以破障各种结界,那这个情况释迦知道吗?
释迦很可能知道的,所以雾灵山上那个结界对他来说根本只是做样子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想限制孔宣的自由。
但是释迦并不知道孔宣暗中将玉胎给了雨神云蔚来保他这个私生龙子,于是假禁足变成了真圈禁。
也可以说,龙渊的这条命一开始便是孔宣用自由换来的,至于后来他阴差阳错地被金鹏捡回雾灵山,孔宣对这段往事只字未提,半点恩情的分量都没往他肩膀上担,还骗他玉胎是他的。
一段没有仇怨负累的快乐童年,那些在林间云端撒欢儿的无忧岁月,是孔宣默不作声帮他撑起来的。
“以后不要你那么累了,交给我就行。”
龙渊脉脉看着怀里孔宣的睡颜,高烧中他睡得并不安稳,像在被无尽的乱梦烦扰。
释迦和他有过一劫之缘,想通前面那些关窍之后,可见二人的关系并不糟糕,不关心、不待见恐怕都是做样子的。
他愿意帮释迦守护天道伦常,不惜被外人误解,必然因为释迦是那个代表他信仰的存在。
龙渊将独善其身的念头从脑子里丢出去,既然孔宣放不下天道,他总要试着为他扛一扛的。
***
后半夜孔宣烧得愈发厉害,冷汗出了一层又给体温烤干一层,最难熬的时候甚至跟他说话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尽管知道这只是进补补大发了的副作用,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龙渊还是差点儿给他吓飞半条命。
他不停给孔宣喂水,生怕他把自己烧成了一只火鸡,后来实在没办法,只得将自己的体温降至冬眠水平,扒光两人的衣服抱着孔宣跟他进行零距离的热交换。
这样折腾到近天亮,孔宣侧颈上绷起的青筋终于松懈下来,脉搏也不再擂鼓似的狂跳。
龙渊心弦一松,几息便给疲惫淹没了,像是比连宰十头恶蛟都累。他怀里的暖宝宝热力不足,一不留神自己便就着冬眠的体温睡了过去。
应该也没睡多久,耳畔忽然响起啾啾鸟鸣,那种随便在哪个阳光明媚、微风和煦的清晨,望眼可见葱郁的城市或山野都能听见的最普通的流莺啼啭,龙渊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毕竟城市里没什么鸟类会跑到三十三层的高度吊嗓子。
但即便在梦中,他也没有忘记孔宣,伸手往他额头的地方探,摸到一片冰凉。
龙渊一激灵醒了,扔开怀里被塞着的抱枕,捡起刚摸到的手机。七点整,鸟鸣是叫醒的闹钟铃音,不用想一定是孔宣设的。
他抓过一边丢着的内衣睡衣套在身上,有点遗憾错过了孔宣醒来发现彼此赤诚相对时的害羞表情,只能脑补回来。
孔宣是那种十分不熟悉害羞这种情绪的人,越是羞赧就越要表现得一本正经、理所当然,好像这会儿不知又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龙渊摸下楼去,瞥见一身月白家居服的孔宣正背对着厨房门在捣弄什么。
他走过去从身后搂住对方,一臂环在他腰上,另一手去探他的额头,“还烧着呢,干嘛这么早就起来?”
孔宣将砧板上几样红绿切丁的蔬菜铲起来丢进粥煲里,提着勺子搅了两圈,又挨个往里面添调料,鸡精、盐、白糖、酱油、醋、香油……
“可以可以了,”龙渊意识到这锅玩意等下自己也要吃的,及时出手抢回了料酒。
“快去洗漱,马上开饭了,今天早会提前十分钟。”孔宣开始有条不紊地盛粥晾凉,还顺手撕了包榨菜到细瓷碟里。
“唔?”龙渊下巴垫在孔宣肩膀上,赖着不肯睁眼,“龙族太子还要打卡上班吗,我不去,我要在家照顾我的小助理。”
孔宣不慌不忙打开全屋的电视屏幕,《娱乐早点报》的女主播正用台普嗲嗲地播报:“……龙氏太子一掷千金能否抱得美人归呢?请看本台记者发回的最新消息,今日凌晨……”
“拍这么糊怎么当上记者的?”龙少爷对画质相当不满意,怏怏地去洗漱换衣服。
两人面对面吃早饭,孔宣似乎非常享受这样的时刻,将一碗怪味儿粥喝得津津有味,还趁着闲聊给他大致讲了下之前代为处理的公司事务。
龙渊喝光一碗粥,拿起水杯喝水,“怎么这么好,专门早起给我煮饭,你不是最不喜欢做饭的吗?”
“因为岗位职责上写了的。龙总,努力工作、赚钱养家。”孔宣朝隔壁一指,“你自己捡回来的孩子,总不能再扔回大海里去。”
像之前无数个早晨一样,步行道上踩着滑板车的孩子被家长送去幼儿园,退休赋闲的老人提着太极扇晨练归来,出小区正门上环路的车道照例有些拥挤。
孔宣像个脾气宽和的老司机,不紧不慢缀着前面的车子一点点往前蹭,出了小区上主路,车速平稳。
他半边侧脸隐在光影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病容,却将前路牢牢抓在手心里。
道路两旁的银杏已经开始泛黄,偶尔一阵风吹得落叶扑簌簌飘落,折射着晨阳暖黄的光,一切都那么真实。
龙渊摸了摸颈间的幻海遗珠,几乎分不清究竟哪段是真哪段是梦,如果这真的只是小助理载他上班的无数个普通早晨之一,之后还会有许多许多个同样相伴的日子,似乎也好极了。
第82章 082
毕竟不算前面轮回的九世,龙渊也已经在人间浸染了二十四年,找回海悦总裁的代入感比他想象还要快,只用了一个加长早会的时间。
对于参会的高管们来说,小龙总擅离职守不过只是他包岛闹绯闻这短短几天,但有好像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
或许是人设跑偏带歪了滤镜,或许是海归精英掉皮漏出了其中败絮,机灵的已经开始琢磨着从能臣干将往奸邪谄媚转型,所有人都对沸反盈天的绯闻讳莫如深,表情怪异。
关于那个祸国妖妃,媒体尚未挖到实锤,于是最大的猜测又落到了突然宣布退圈的虞落雁身上。
但好巧不巧的是,龙渊抱得美人归那晚,有狗仔拍到虞落雁约了一帮旧友在某大排档喝啤酒嘬麻小,惬意地喷着薄荷烟,像是终于不用保护那把嗓子了似的恣意。
于是舆情陷入新一轮猜谜,但凡跟龙渊说过话握过手的都被拉出来论证一番,热闹极了。
然而身处暴风眼的这位孔助理反倒最平静,开会时本本分分坐在龙总身侧,旁人讲到什么地方,他便贴心地将资料整理好递过去。
毕竟是贴身助理,孔宣接近龙渊自带保护色,他表现越自然,别人越不大往他身上瞎联想。
早会结束,劳伯在走廊里等,说梅罗一觉睡醒了非要吵着找他的太子哥哥,吃遍了广式茶餐厅也没哄住,只好带来了,这会儿在小会客厅里。
龙渊心里盘算着好几个次元的乱事儿,还要分神应对熊孩子,顿时一阵头疼。
孔宣跟劳伯摆摆手,“别让他闲着,赶紧给梅罗报个网课,小学语文、奥数或者牛津英语、彩铅素描都行,乐器就算了,公寓隔音不太好。”
劳伯赶紧掏出小本本记上,随即眼巴巴看看孔宣又看看龙渊。
孔宣了然,摸出手机给他转账,每天八小时的话,一个月下来差不多两三万,这还不算吃穿用度。
“养崽等于碎钞!”龙渊喟叹,“别家的养到十八就能撵出去了,咱们这个估计要养到八十。”
手机嗡嘤一震,收到一条电子书目推荐链接,龙渊疑惑地瞄了孔宣一眼,点开,《育儿圣经》、《如何养育男孩》、《父母不知道的那些事儿》、《亲子关系之爱和自由》……
孔宣:“有书照书养,没书当猪养。”
曾经被当猪养的龙渊:“……”我不觉得啊,养猪难道不是要喂饱饱吗?
满头脏辫儿的小鲜肉出现在总裁办会客厅,怀里抱一只狗崽,摇头晃脑地跟着电脑念:“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无数片,飞入水中都不见。”
这简直比龙总包岛哄小情儿还劲爆好吗?!底下已经揣摩出不下七八个版本的豪门密辛,几乎囊括了总裁文的所有狗血梗。
“小帅哥要不要吃冰淇淋?”秘书姐姐举着一盒哈根达斯诱哄。
梅罗啪嗒一声合上笔电,网校老师瞬间消失,他紧张地呼了一口气,冲小姐姐用力点头。
女秘书看他卖力地撕开冰淇淋,假装随口一问,“你叫什么名字呀?是龙总的朋友吗?”
“太……龙渊是我哥哥,我是他收养的孤儿。”这问题劳伯给他打过预防针,梅罗照本宣科,跟着挖了一大勺冰淇淋喂给狗崽,“它才是我朋友。老师说不能随便把名字告诉陌生人,你给我冰淇淋应该就不算陌生人了……所以我的名字叫梅罗。”
狗崽被猝不及防冰了一大口,原地蹿起在冰淇淋筒里踩了个爪印儿,够着去舔梅罗的脖子取暖。
梅罗不甚介意地又挖了一勺填进自己嘴里,满意地嘬起来。
秘书小姐给吓到了,仓惶起身险些扭断高跟鞋,看着分享零食的一人一狗,心说这龙总收养的莫不是个傻子?
梅罗小傻子挂着满脸冰淇淋,扭头对她灿然一笑,“谢谢姐姐。”
用过午饭,龙渊按着孔宣在休息室小憩,休息室是间跟总裁办连通的小套间,一张单人床原本是供龙渊午睡的,如今两个大男人并肩躺着,只能采取亲密一些的姿势。
龙渊侧着身子,单手解孔宣的西装纽扣,“衣服脱掉,太占地方了,衬衣也……不然好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