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和张玩见面、说话了。
看着林暮川的身影从飞船里走下来,张玩抿了抿嘴,缓缓举起手里那条红色的围巾,注视着他道:“带上吧,普米现在是冬天,你这样过去会很冷。”
这是寒迁带过来的,差点遗落在这里,还好张玩眼疾手快抓过来了。
林暮川不知为何双眼通红,一滴泪水也没有,就是干红干红的,看得张玩很心疼。
林暮川走到他面前站定,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平静,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围巾是怎么出现在他手里的,但还是伸手接过,没有说话。
张玩站在他面前有些手足无措,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小型通讯器递给他:“你们等下乘飞船离开,我有办法让你们安全出去,这个通讯器我刚才已经连上了我的通讯号,现在也是在联络中,你拿着它,不要切断联络,随时听我传递消息。”
林暮川依旧目光平静,盯着他手里的那只通讯器,没有犹豫的伸手接过来。
张玩两只手都空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沉默着对立,气氛有些微妙的沉寂。
过了半晌,张玩抬眸深深凝视他,开口道:“不管你能不能原谅我,这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以后……各自安好。”
林暮川淡淡撇开目光,似乎并不想搭理他。
“……再见。”张玩深吸一口气,慎重的和他告别,然后转身往正屋走。
林暮川的视线缓缓移过来,凝神注视着张玩离开的背影,忽然叫住对方:“等等。”
张玩脚步一顿,缓缓转身看他。
“你有什么办法让我们离开?”林暮川终于还是忍不住担心他,张玩说到底只是个星际
特务,能带他们潜进黑坎是因为他要回自己星球,而出去却没借口使用。
张玩看着他笑了一下:“我自有办法,你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你……”林暮川皱眉缓缓垂眸,沉默了一会儿后再次注视他,轻声嘱咐,“不管怎样,万事小心,还有……照顾好自己。”
见他关心自己,张玩表现的很高兴,知道他这是原谅自己了,摸着脑袋笑的一脸憨实,让林暮川恍惚间以为见到了从前的张玩。
“暮暮,你还不知道我名字吧,我……”
“我知道。”林暮川嘴角勾起一丝浅笑,“你叫凌硝。”
他失忆那段时间,虽然脑子确实愚笨了点,但发生了什么都还是记得的。
“嗯!”凌硝用力点头,然后挥手再次和他告别,“快走吧,寒司令的伤情不能再耽误了。”
“再见。”林暮川轻轻颔首,深深看他一眼后拿着手里的东西果断转身回到飞船里面。
凌硝站在停飞场看着他们的飞船缓缓上升起飞,逐渐消失在视线中,嘴角挂着的笑意慢慢消失,转身迅速赶去通讯组营地,准备想办法放他们离开黑坎。
休息室里,两名军医手忙脚乱的替寒迁王涛处理身上的伤,当然主要是帮寒迁处理,林暮川找到他们的时候,寒迁扑倒在王涛身上,帮他挡了很多的伤害。
两人都没有生命危险,王涛就是两只脚被烧伤点皮,右边耳膜被震破了往外流血。寒迁的伤势和他比较更为惨烈,整片背部的皮肤都被烧伤了,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
林暮川将围巾和通讯器扔在一边,蹲在床边紧紧抓住他的手,根本不嫌弃上面灰溜溜的还破了皮,双手抓着放在自己唇边亲吻,看着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男人,眼眶越来越红,可怎么也流不出眼泪。
也许是伤心到了极致,也许……他再也不会脆弱到轻易流泪。
王涛那边已经简单处理完伤口,两名军医围着寒迁忙活不停,一个给他处理后背烧伤,一个给他处理腿部的伤。
处理腿部的那个军医皱着眉,神色有些过于凝重。
“医生,他的情况到底怎么样?”发现他的表情不太对,林暮川连忙紧张的问。
军医一手拿着镊子,夹着棉球沾水清洗伤处,一边沉声回答:“右腿的伤比后背更严重,我们现在只有药品,没有器械,不能判断具体的伤情究竟怎样,只能先暂时处理着,撑到回普米。”
林暮川紧紧盯着那条被火烧的通红、鲜血淋漓的右腿,看着军医用镊子夹着棉球去擦拭,旁边的盘子里已经堆满了红色的棉球。
他将目光转回来,又看到寒迁的后背,一层皮都被烈火融化了,露出一大片红色,是血肉的颜色,根本就是惨不忍睹。
没人知道林暮川此刻有多害怕,他紧紧盯着寒迁紧闭的双眼,伸手轻轻抚着他满是火灰的脸,不断在他耳边重复呼唤他的名字。
他什么都记得,记得寒迁是怎样不顾一切来黑坎找自己,记得自己失忆那段时间,对方是怎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对自己万般宠溺。
“寒迁……”他深深凝视着爱人的脸庞,语气充满眷恋依赖。
正在这时,旁边的通讯器忽然传来声音:“暮暮,能听到吗?”
林暮川扭头看向旁边,将通讯器抓过来凑在嘴边:“我能听到,你说。”
凌硝在那边语气平静的和他说:“十分钟后黑坎的边缘信号网会打开,东南120方位是防卫漏洞,你们从那里出去,记住是十分钟后,千万掐准时间!”
“好,我知道了。”林暮川匆匆回答一句,立即站起来快步走出
休息室,去和楚琛及舰长报备,并将通讯器交到他们手里,以便他们实时和凌硝联系。
透过飞船的玻璃窗,林暮川看到外面的景象不断变化,然后是星光点点银河璀璨的太空……他们出来了。
他蓦地松了口气,从楚琛手里将通讯器拿回来,再想和凌硝对话的时候,却发现联络已经中断了。
他垂眸盯着手里小小的通讯器,嘴角微微勾起,然后握紧了放进裤袋里,重新走进休息室去查看寒迁和王涛的情况。
“外层的伤都上好药了,呼吸也都算是稳定。”看到他进来,军医向他说明道。
林暮川轻轻点头,用感激的目光看向他们:“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飞船载着他们一路平稳的行驶,离开黑坎星球,跨越漆黑宇宙,成功抵达普米星球。
飞船驶入普米后直接在第一医院降落,战士们抬着寒迁和王涛快步走下飞船,被接到消息早已准备好推床的医生护士接手,迅速将两个人送进手术室,全方位检查身体和处理伤处。
林暮川不安的守在手术室外,脑子里一团乱,什么都顾不上,连寒家的人什么时候过来的都不知道,直到听到自己母亲的声音才反应过来。
“妈,你们来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看向林母,以及后面的寒老夫人和寒愤。
楚琛帮他通知完家人就压着叶勋,和宋酚回各自营地了,王涛的家属也正在路上赶过来。
“暮暮,快让妈看看你有没有事?”林母颤抖着手去抚他的脸,天知道他听到自己儿子被黑坎的人带走时心里有多担惊受怕,好在她这个女婿真的把人安然无恙带回来了。
“我没事,寒迁受伤了,在手术室里。”林暮川和她互相抱住,寄托自己的担忧和害怕。
“暮暮……寒迁他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寒老夫人被寒愤扶着,惊慌得路都走不稳,听到自己儿子回来的消息很高兴,可下一刻听到人在医院,整个人天昏地暗。
他丈夫已经那样了,如果大儿子也出事,那她就真真是要崩溃。
林暮川松开自己母亲,过去扶住她安慰:“妈你别太担心,寒迁只是受伤比较严重,没有性命危险。”
从黑坎星球回普米,那一路上他都坚持住了,更何况是现在已经进了手术室处理,林暮川相比较他们心中更为安心。
“他是怎么受伤的?啊?”寒老夫人睁大眼瞳怔怔看着他。
林暮川红着眼睛低下头:“他……他为了保护我,把炸弓单转移到自己身上,然后……”
“炸……炸……”一听这两个字,寒老夫人瞬间眼前发黑,又感觉自己摇摇欲坠了。
“炸弓单?那我哥被炸伤了?”寒愤瞪大双眼看他。
林暮川垂下眼眸,轻抿嘴唇轻轻摇头:“只是大面积的烧伤,没有被炸伤。”
“夫人!”
正在气氛沉重之时,身后的走廊传来一声呼喊。
林暮川扭头看过去,刚看见边城的时候还有点懵,毕竟这才是他第三次见到对方,差点回忆不起来。
边城快步跑过来,看到寒老夫人立即又道:“老夫人。”
寒愤扶着自己母亲过去坐下,然后和他们一起等待。
几十分钟后,手术室的门打开,寒迁和王涛被先后推出来,送进病房。
“医生,他们的伤怎么样?”边城首当其冲上前问。
医生看了他眼,又将目光投向围过来的其他人,道:“一位是右边耳膜中度破裂,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更严重的伤处,另一
位背部大面积烧伤,还有……”
“还有什么?”林暮川目光瘆然的盯着他,略显空洞。
医生看向他,顿了顿说:“右腿的小腿肌肉部分烧伤坏死,那条腿可能暂时无法下床走路。”
寒老夫人身体一晃,眼看就要晕过去。
林暮川心里慌了一下,连忙又问:“是暂时?以后还能恢复是吗?”
医生点点头:“先把后背的伤养好,后期积极配合治疗,百分百恢复。”
听到医生的回答,林暮川这才蓦地松口气,浑身紧绷的神经都在这一刻松懈,整个人跟着一软。
“暮暮!”林母在后面喊了一声。
“夫人!”边城站在他旁边匆匆伸手把人扶住,二话没说扶着他去病房休息。
第76章 清醒
林暮川被边城扶着进了病房,守在床前寸步不离的看着寒迁。
寒老夫人和林母也跟进来,询问林暮川他们在黑坎发生的详细情况。
寒迁趴在病床上,上身绑满了绷带,连被子都不能盖,唯恐会压到、蹭到伤处。病房里的空调温度开的很高,林暮川穿着一件短袖,完全顾不上自己,盯着病床上的人,轻轻握住他的手,然后开始和家人娓娓叙述,只省略了自己失忆的事情。
“那个叶勋不就是王队他们一队的?”边城站在他身后神情肃穆的问。
林暮川轻轻点头,侧目看他:“他本名叫陆勋,是黑坎派来的星际特务,原本的任务是接近寒迁窃取情报,后来我们将父亲的主脑带回来了,他们收到上级下达的命令,才将目标转移到了主脑上。”
林暮川都不知道自己提起叶勋是个什么感受,厌恶是一定的,更多的是憎恨,憎恨他将自己、将寒迁害成这样。
在意识清醒的那一刻,他脑子里半点对叶勋的友情都不复存在。
“对了,妈,爸的主脑怎么样了,不是匹配人体成功了,移植手术进行了吗?”他说着担忧的看向寒老夫人。
寒愤站在后面扶着寒老夫人的肩膀,看着他回答:“还没有,妈说要等你们回来,主脑和匹配的人体现在都还在十七楼严密监护着。”
林暮川点了点头,然后握着寒迁的手,低头注视着他昏睡中的俊脸没再说话。
两家人一起守在病房,直到天黑的时候两位长辈的身体开始吃不消了,在林暮川和边城的劝说下终于肯回家休息。
“那暮暮,你在这里好好看着,醒过来了第一时间通知我们,当然你自己也要注意休息,别让妈再担心你,知道吗?”林母轻抚着他的脸嘱咐。
“嗯,我知道。”林暮川送他们走出病房。
“老夫人,我送你们回去。”担心她们的安危,边城拎起自己的军装外套,跟随在他们身后出了门。
林暮川送他们到医院楼下,外面已经黑了天,雪停了,吹过来的风很冷清,冰冰凉凉的扑在脸上,连呼吸出的气体都在冷空气中缠绕成一团白雾。
边城在大厅门口拦住他,看了眼他露出来的两条手臂,因为太冷激起了一些细小的颗粒。
“夫人您先披着,我回去帮您拿衣服过来。”他说着将自己的军装外套披到他身上,怕滑落下来,还细心的将衣扣给扣上几颗。
边城对自己、对寒迁的家人都太关心了,像是个管家似的,令林暮川心里微微有些疑惑,抿着唇轻声和他道了句谢后站在一楼大厅目送他们离开。
在转身乘电梯回病房的路上,林暮川不禁在心里思考边城的身份。
当初他从C区过来A区的时候,是边城带人过去接的。
自己母亲刚住院的时候,好像也是边城在帮忙照顾。
还有他第一次去战斗组营地,听到士兵说边上校帮穆司令准备联合军演。
那么边城的职务应该是……寒迁的助理?可是边城这个助理,私生活和工作两手都抓,还都抓的挺严密,职权看起来挺大的样子。
林暮川一边疑惑着,突然觉得自己对寒迁,不管是生活还是事业都不是太了解,是不是太疏于对他的关心了。
这么想着,他披着边城的外套回到病房,进入房门后正要将外套脱下来,动作一顿又想到什么似的,抬眸看了眼床上还没醒过来的人。
现在刚入夜,万一寒迁半夜突然醒过来,这房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他还是出去买碗粥准备着吧。
这么想着,他
单手抓紧外套,顺便拿起那条红围巾戴上,然后退出病房,重新下去找铺子买粥。
大地一片雪白,林暮川穿着平底鞋,踩在雪地上一步一脚印,将雪踩下去的时候沙沙的响,声音很悦耳。
医院外面很多铺子,林暮川很轻易就找到家没关门的包子铺,和老板要了碗清粥。
老板是个三十几岁的胖子,剃着个光头,脸很圆润,看起来比较憨实。
“小兄弟,这么晚来买粥,是有家人在里面?”老板一边给他舀煮好的粥,瞥了眼他身上的军装外套,眼睛极尖的注意到上面的肩章,顿时肩膀一抖。
林暮川轻轻颔首,即使戴着围巾披着外套仍然感觉冷,将两只雪白的手伸出来合在嘴边不停哈气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