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年岁大了, 就什么都不一样了。什么都抵不过时间两个字, 他们都大了, 只有我还留在原地。”
他的二哥智计出众,野心勃勃, 只害在了一个出身卑微上。
兄弟几人,他待二哥好, 人在背后说二哥趋炎附势,甘做弟弟的一条狗。
可疏离了,便再也回不来了。
二哥母家被牵扯进前朝争斗,犯了重罪, 头一回低下头来求他,一撩下摆跪在了自己兄弟的堂前。
二哥扯着他的衣摆,声音沙哑:“小七,哥哥没有旁的亲人了。”
他明明能救,却偏偏救不得。
国法家规亲族,一座座大山压着,他连动一动手都难。
没过两个月,满门抄斩,连二哥的生母都一条白绫缢死在了宫中,死后连妃园都不得入葬。
他怎么能不恨他?
皇子说不下去了。
白宿拍了拍他的肩。
皇子抱着卡通的抱枕,狠狠地擤了一回鼻涕,鼻尖都搓红了。
最后才慢慢说:“我晓得,二哥待我好是真的,想杀我也是真的,我是他的弟弟不假,他恨我也不假。”
“我十四岁时,有天师云游,点我是天选之人,我本不信。可如今……”
“我怕的不是枭胡闹,我怕的是他受了本该我受的报应。”
这是是非非,原本都是他一个人的。
他怎么敢让枭去受呢。
*****
属于皇子的位面。
二皇子逼宫那天,枭正在宫里头侍疾。
老皇帝突发疾病,早就病得不知东南西北,除了一众宫人,只有枭独自坐在外殿。
由着外头兵荒马乱,马蹄声响,喊打喊杀声震天,冲天的火光映亮了半面天空。
枭还在同一名英俊的近侍调情。
这小近侍年纪不大,眉目英气清秀,尚不通晓人事。被他拉着坐在膝上,又是羞怯又是惶恐,两颊飞红一片,只被他蛊惑地瞧上一眼,就讷讷然的,连句话都说不利索。
近侍结结巴巴地念书信:“事成之日,便是……便是……”
“便是七弟人头落地之时。”
后面的他不敢念,枭帮他念,又慢慢地笑了起来。
“这的确是个好哥哥。”
家里的那个小朋友知道他二哥的凶狠吗?
大概是知道的。
小近侍吓得哆哆嗦嗦,便要跪地谢罪。
枭没听到似的,硬是拈着果脯往他口中去送。也不管外头是个什么动静,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便是连衣襟发冠都散乱了,单是在那倚着,就是一副风流慵懒的美人图。
只听得一声巨响,寒气顺着外头涌了进来,殿外闯进一个人来,一身银甲风尘,身上还染着血,身上狼狈不看,眉宇间尽是寒霜——正是那逼宫的二皇子白翊。
第八十章
枭回来的时候,几乎就是半具尸体。
大量鲜血的浸湿了地板, 连玉佩的挂穗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皇子连手都是颤抖的, 根本不敢碰他,只敢攥着他的衣角, 连声音都喊不出来。
那双跟他一模一样的眼睛紧紧闭着, 死气沉沉, 仿佛再也不会睁开。
“你别吓我……你别吓我啊。”皇子从没有这样恐惧过,他从没想过枭会就这样死去。
他受了那么多的锉磨,炼成了一副祸害似的模样, 好容易才能逃避这一时半刻,得到分毫喘息的余地, 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白宿!01!来人!来人啊!”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 “救救他……救救他啊……”
两个人闻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01瞧见地上的鲜血, 立时面色一变, 没有半刻的迟疑,撕裂了枭的衣衫, 看到了正在流血的刀口。
是贯穿了心脏的致命伤。
01随手抄起了沙发上的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血液顺着手腕淌下,沁湿染红了手掌的纹路。
然后01将手按在了枭的伤口处。
那血液仿佛有意识一般,流淌进了另一个身体。
奇迹般的,那被刀划破的血肉, 肉眼可见地蠕动生长,连血管都在自动修复,一层一层,极有条理的复原。
皇子瞪大了眼睛。
白宿一言不发地瞧着。
01额头逐渐沁出冷汗,脸色也愈发苍白,直到枭的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才停手略微松了口气。
“怎么样?”白宿问。
01踹了地上半死不活的枭一脚:“……算他运气好。”
心脏都被刺穿了,再晚上一点,他们就真的只能给他收尸了。
天天跟发情公猫似的,撅着个屁股到处喵喵叫,结果去皇子的位面都能翻了车。
皇子这才惊魂稍定:“我……我抱他回屋?”
01的底细只有白宿一个人知道。
但皇子此刻顾不得那么多。
“嗯,”01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他应该会受点病毒影响,发个低烧昏迷个几天,不过也没什么大事。”
他身上的病原体是早就跟他自身融合了的,要是落到别人身上,说不定会有丧尸化的后遗症。
但枭跟他之前的身体是一致的,不至于受太大的影响,说不准儿能强身健体什么的,这得等枭醒了再看。
……没准儿这混蛋更难管了。
01已经想好了,如果枭醒来了还满脑子骚操作,就直接打死,埋进楼下坑里了事。
***
枭睁眼以前,都以为自己死了。
他是做这行的,什么伤致死,怎么死,他再清楚不过。
一刀插入心脏,只需要几分钟就会死得干净透彻,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个极为干净的死法了。
没死在哪个不为人知的暗牢,被人折磨虐杀,挖空大脑里所有的秘密,死后也不会变成哪位变态大佬的藏品或是什么奇特宠物的饲料。
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再完满不过的死亡。
直到他睁开眼睛,看见皇子在床前,攥着他衣袖的一角,趴着睡了,见他醒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蹦跳出去,把另外两个喊来。
01过来拿眼斜睨着他:“没死就行,给他留点伤慢慢养着玩,省得他再乱跳。”
白宿皱着眉瞧他:“玉佩以后让皇子拿着,你再别碰。”
说着
,又拿手肘给了01一下:“你也别乱碰。”
01从后头抱着白宿,下巴搁在他肩上,懒洋洋地撒娇:“不碰,谁跟他似的,一天天到处乱搞,还以为多厉害,结果一把刀就能给捅穿了。”
枭的喉结动了动。
他第一次意识到,他是不想死的。
一点都不想。
他还没抓住他的光。
还没有跟这三个人道别。
他不愿意死。
“我……”枭张开嘴,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干又涩,“我还活着?”
“你很快就要死了,”01冷笑,“你知道外头地板我拖了多久吗?你他妈血都是我给你输的,再出去搞事,我直接打爆你的头。”
鬼知道血迹有多难清理。
他们还不敢请人来家里,转头再传出当红明星家中发生凶杀案的传闻来,这事就大了去了。
三个人连搞了三天的大扫除,连养尊处优的皇子都被按着搞清洁,累得腰酸背痛。
白宿慢悠悠地说:“墙还没刷,专门留给你的。”
墙上染了不少血迹,看着就跟凶案现场似的,到现在都懒得清理。
枭舔了舔嘴唇:“我还是个病人。”
“死人也得刷,”白宿冷酷无情,“我要换个浅蓝色的客厅,油漆都给你买好了。”
枭:“……”
你们让一个顶级特工刷墙,都不觉得浪费的吗!
出去的时候,01还在跟白宿商量:“要不刷个粉色的吧,看着温馨……”
枭:“……”
温馨你个大头鬼。
当然刷油漆这活,还是得等他能起床再说,他现在还是个虚弱的病人。
晚饭都是白宿给他端到床上的。
白粥包子小甜点,枭打眼一瞧,都能叫出是谁家的外卖。
他这一走两个月,这三个人又回到了外卖度日的解放前。
白宿也看出他的眼神来,慢慢说:“好好养伤,厨房食材都给你准备好了。”
枭挑了挑眉:“你们倒是把活儿都给我安排好了。”
刷墙、做饭、看孩子……不对,是看皇子。
枭感觉自己立刻从特工变成了特护。
“你干点安全的事,我们都放心。”白宿云淡风轻,说话的语气也又平又直,“我们担心你。”
不但是皇子和白宿。
连01都担心他。
枭太过危险,从生存环境、到生活方式,都是高空走钢丝似的摇摇欲坠。
他的前后左右都只有黑暗。
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一脚踏空,跌得头破血流。
枭问:“你不怕我给你找麻烦了?”
“我麻烦本来就不少,不差你这一桩两桩。”白宿慢慢地给他倒了杯水:“我这儿你能呆多久呆多久,不回去也没事。”
枭眯着眼睛看了他好一会,笑了起来:“我是真的想睡你,你不考虑一下?”
白宿瞧了他一眼:“你所有的情感,都只有这一种表达方式吗?”
好像所有的情感,都变成了欲望。
爱慕也好,亲近也好,温暖也好,感激也好,在这个人眼中都混沌沌成了一团,变成了无尽的情热。
枭晃了晃神,哑然失笑:“好像是。”
这人的眼睛还是太利了。
“陪我聊会?”枭拍了拍床沿,示意白宿坐下,“他俩呢?”
“出去散步了,皇子心情不大好,我让01跟着他。”白宿说。
皇子心情不好,是因为枭把在那边的事儿说了。
二哥逼宫失败,连一直对自己不错的五哥其实都心怀杀机。
对于枭来说,这不过就是一场杀机四伏的游戏,而对于皇子来说,这是他一直试图回避冲突的亲兄弟。
枭无声地笑了笑:“单论皮囊气质,他那几个兄弟真的是极品,有机会你去瞧瞧就知道了。”
但要算上满腹的阴谋算计,就没那么有趣了。
过了好一会,枭才说:“……你觉得他会恨我吗?”
白宿睫毛颤了颤:“皇子?”
枭“唔”了一声。
他擅自跑到他的世界,把一切都搞得一团乱,让他连最后一个亲近的兄弟都失去了。
“不可能。”白宿淡淡地说,“他比谁都有数。”
枭也嗤笑了一声:“就是装傻充愣。”
枭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支烟来,刚点燃,就被白宿掐灭了。
“伤好了再抽。”他淡淡地说。
“就一根,”枭央求的时候媚眼如丝,就像一条勾魂的美人蛇,“我在那边都要憋死了。”
白宿不为所动。
他就黏糊糊地喊:“白宿哥哥……”
白宿万分冷静:“你这招没用。”
“01求你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枭忿忿地瞧着他。
“你不是他。”白宿看了他一眼。
枭气得飙了句脏话。
自己天天跟自己秀恩爱,这谁受得了。
“那陪我喝点酒?”枭耷拉着眉眼,“就一丁点。”
白宿沉默了片刻:“我陪你,但是我喝酒,你喝水。”
枭脑仁疼。
还是那个皇帝的傻儿子好糊弄。
白宿还真的给他倒了杯水,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喝了下去。
他不常喝酒,更不常跟别人一起喝酒,三两杯下肚,酒气就升腾上来。
“01怎么把你搞到手的?”枭真的忍不住怀疑,“都是一个人,你怎么跟块石头似的?”
连皇子那个傻子好歹还知道脸红,就这个人,平时看着跟做化成仙儿了似的,就在01面前是活的。
“他搞我?”白宿慢慢瞧了他一眼,慢慢挑起嘴角,“我勾引他多久了。”
那一眼带着说不出的邪气,连枭都有点愣住了。
白宿支着一条腿坐在地上,拿着玻璃杯的那只手搭在膝上,有一下没下的晃悠,说话的语气用词都与平日里不同,放肆粗野了许多。
他的眼角已经带了微醺的红。
枭忽然想起一件事。
白宿的酒量应该是很差的。
枭是生存所迫,接受过相关的训练,对于酒精几乎是免疫的。
但在此之前,他的酒量糟糕透顶,三五杯下去就晕晕乎乎,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白宿跟他是同一个人,应该跟他之前差不多才对。
枭忽然非常的好奇。
白宿醉酒……是个什么样子的?
枭又给白宿倒了一杯酒,顺着他的话,笑了起来:“01还用你勾引?”
白宿慢慢地看了他一眼,又喝下去一杯:“他只能靠勾引,不过不是你这种。”
01是森林里的野兽,天生逆反,不自己把猎物抓到嘴边,一口口吃进去,是不会心满意足的。
他愿意陪他玩
,玩到他尽兴,再也离不开他为止。
“都是一个人,谁他妈不懂谁?”白宿低笑了一声,想起01在他面前乖巧撒娇的样子,爆了一句粗口。
连彼此的喜好都摸得清清楚楚。
枭简直已经笑开了花了。
他发现,这两个自己比他想象中好玩多了。
第八十一章
01刚一推开书房的门,酒气儿扑面而来。
然后他就瞧见了坐在地上的白宿, 脸上晕着酡红, 眼神涣散迷离, 慵懒得仿佛没有骨头,软绵绵地倚在墙边, 说话的尾音都带着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