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月朝点点头,又说了一句:“谢谢你,你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钱的事儿,你不用担心,我朋友会帮我的。”
秦铮铮却摇头,执意道:“他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
龚月朝见不得他犯孩子气,还要把钱分得这么清,便说:“秦铮铮,你是个警察,我现在这幅样子,你还是离我远点儿吧,对你的前途不好。”说着,他举了举手上的手铐。这时候,从远处传来一阵镣铐的声音,龚月朝往外面看了看说:“你快回去吧,我也该走了,我也不是什么老师了,过去的事情你不用一直记着,那是我当初做一个老师的本分。现在,我们两个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做个好警察,多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能够明辨是非,就没枉费我教你一场。”
第四十章
几声门铃响了之后,便从屋内传来“蹬蹬蹬”的跑步声,“来了。”与之相伴的,还有清脆的女声。
门开了,开门的女人看见门外站着的人,先愣了下,随后便敛去了脸上原本带着的笑意,低下头说:“张哥,你来了。”说着话,她侧着身子,给这位来访者让进门来。
那人点了点头,进门后,没换鞋,问道:“雨柔,你哥在家呢吧?”
“嗯,在卧室里躺着呢。”她回答。“我去给你倒水。”
那人说:“不用了。”他径直就要往里走,突然间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龚月朝的那个案子,开庭的时候,你去了?”问这话的时候,他故意断了句,斜着眼睛,居高临下的样子,给人很大的压力。
王雨柔也感觉到他那束略显冷漠的目光向她射来,便把头垂得更低了,说:“是。”
那人生气的用食指点了她两下,摇摇头,说:“雨柔,你这样对你哥好吗?”
王雨柔抿着嘴,转移了话题道:“我去给你倒杯水。”说着,便离开了。
男人望着她的背影笑着摇摇头,轻车熟路的去了那间卧室。
卧室内开着一盏昏暗的小夜灯,偌大的双人床上只躺着一个男人,男人原本睡着,被门声惊醒了,他揉揉眼睛看清来人,强撑着自己坐起了身,“明峰,你来了?”
“雪绛,这两天感觉怎么样?”张明峰放下手里的包,问道。
王雪绛摇摇头,捂着自己身上受伤的地方,说:“还那样,我血糖有些高,伤口不好愈合,就一直反反复复的,今天下午还有点低烧,这会儿好多了。”
张明峰又把外套脱了,俯**子掀开他伤口上的敷料看了眼,说:“还行,在家好好养一段时间,哪里不舒服就让赵渊过来给你看看。”说着,便坐在了王雪绛的床边。
这时候,王雨柔推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杯水,她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小声说:“张哥,喝水。”
“嗯。”张明峰应了声,端起了水杯喝了一口。
“你们聊着,我先出去了。”
王雨柔转身出去,还顺手把门带上了,殊不知张明峰一直盯着她到关门。
“你妹去听龚月朝的那个案子的庭审了。”张明峰看着那扇门,说。
“是,我也管不住,我又没啥立场管,她嫂子早就跟我离婚了,我这住院也都是她伺候的,又应了咱们的要求,我还能说什么?”说罢,他叹出一口气来,“本来她跟我就是同父异母的,能做到现在这样我都很知足了。”
张明峰听见,噗嗤笑了,他把衬衫的袖子卷了卷,说:“怎么你王雪绛住这一场院,心都变软了呢?当初咱们俩合伙搞掉时沐城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优柔寡断的啊。就你那妹妹,跑到法庭外面跟人家说对不起,请求人家原谅,这低三下四的可跟你一点都不像。”
“这不两回事儿吗?”
“你可算了。”张明峰起身从随身带来的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递给他:“我请的那个北京的团队已经把沐城集团随江分公司这边的财产和账目都清算出来了,到时候通过关系改个手续,时沐城那老家伙手里的资产有一部分就进了咱们腰包了。”
王雪绛拿过那份报告细细翻看了一遍,指出了几处有疑问的地方,张明峰一一解答了,然后补充道:“趁着沐城集团现在乱成一锅粥,能做得事情就赶紧做,说真的,你出事了之后,我本来挺想置龚月朝于死地的,后来想想实在不如搞钱来得划算,他算个什么啊,从小到大,都是蝼蚁。本来当初我和赵渊、周立和他们几个商量整龚月朝的时候,都没把你打篇上。就你之前接触的那个叫什么陈煜生的律师你怎么不把他底细搞清楚,他和龚月朝有这么一层关系,你下手之后,他就跟疯狗似的,要不是我一直通过关系给警察施压,让他们一直盯着,估计你那天晚上直接就挂了。好吧,现在你这出了事儿,好多东西都得我出头露面的,我爸那边都告诉我好几回让我收敛一些了,省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
王雪绛听得不耐烦了,说:“那陈煜生行事太诡异,还跟个老母鸡似的保护着龚月朝,就他那个律所的合伙人乔禾,咬起人来也是凶得很,咱们这边请的那个破律师连官司都不会打,你还就知道怪我。”
“行了行了,咱们俩也别互相埋怨了,如今这事儿也成了,好事多磨,就让龚月朝在里面安安生生地蹲上几年,咱们这边的业务上了正常轨道,一切就都好说了。”张明峰说罢,看了眼手腕上的表,起了身,“我也不在你这多呆了,明天我要陪区长去张州。”
王雪绛把那份文件递给张明峰,说:“龚月朝的判决什么时候下来?”
张明峰停下整理衬衫袖子的动作,问他:“怎么?你还觉得不够?”
王雪绛的眼色向门口瞥了瞥,说:“没,我妹对他有意思,不死心。早点下判决,好断了念想。”
“要断念想,就等他出来了。”张明峰笑着,“从那里面出来的人,再也不能像以前那么折腾了,活人都要扒下去一层皮,到时候就是废人一个,谁还能有意思?”
王雪绛也笑了,“你说得有道理。”
“目的达到了就成,得饶人处且饶人。”他整理好了衣服,拿起放在凳子上的外套和包,正要往外走,突然间想起了一件事,便站定了,说:“账目中有一笔钱,分别给了负责筛选司法鉴定机构的负责人和做精神鉴定的医生,这两笔钱没票子,等你好了想法给做平了,别到时候出什么差错。”
王雪绛摆摆手,说:“知道了,我看出来了。”
张明峰很满意今晚的谈话,便从王雪绛家里离开了,他开来的那辆奥迪转眼就消失在了这夜色中。
秦铮铮拿着帮张英罗写好的会议发言材料敲开了他办公室的大门,就见张英罗办公室里有客人,他就想等会再来,结果那位客人见他进来就告辞了,张英罗礼节性的挽留了一下对方,那人声称有事执意要走,张英罗便指着自己办公室内的沙发说:“铮铮,你先坐会儿,我出去送送人。”
秦铮铮把那份材料放在了张英罗的桌子上,低头瞄见一份判决书,这一看倒是不要紧,当事人身份那里龚月朝三个字吸引住了他的目光。还不等他拿起了细读,张英罗就回来了,秦铮铮被抓了个正着,他红着脸赶紧放下了那几页纸,心虚地去看张英罗。
张英罗坐回到自己的皮转椅上,点了根烟,瞄着那份判决,对秦铮铮说:“想看就看。刚才来的那个是法院的,我一哥们儿,我跟他说出判决了就把结果告诉我一声,谁知他出来办事就给我拿了一份复印件过来。”
秦铮铮犹豫着拿起来,又不太敢看,他看看张英罗,又看看那张纸。张英罗自在的抽着烟,见他这样子,干脆直截了当的告诉他说:“五年,还有罚金。”
“这……有点重吧?”秦铮铮迟疑的问。
“重伤,然后民事好像也没达成和解,这就算是合理的了。”
秦铮铮低下了头,小声说道:“行吧。”然后便准备要走。
张英罗却喊住了他,“铮铮,你那天跟我请假就是去龚月朝的庭审了吧?”
“是。”
张英罗把烟抽完,才说:“我看你最近情绪不好……”
“……啊?”秦铮铮看向自己的领导,辩解道:“还行吧,也没有。”
张英罗叹气说:“你这孩子,就把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这样吧……”他说着话,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秦铮铮:“省厅有个基层民警的培训,原本打算派栗英去的,换你去吧,去锻炼一下,长长见识,开阔一下眼界,也换换心情。”张英罗知道秦铮铮和龚月朝之间的渊源后,就不像以前那么固执了,反而还有意开导他一下。
“那英哥……”
张英罗无所谓的摆摆手,“不用在意他,这事儿我都还没跟他说。”
“谢谢领导。”秦铮铮收好文件,“那我下去了。”
“嗯,去吧。”
秦铮铮刚想走,却听见张英罗说:“铮铮,他虽然做过是你的老师,但他现在也成了一个犯罪分子,不要太沉湎于过去,往前看。”
秦铮铮听见这话,他原本还想辩解几句,又想起那天在法院的羁押室看见龚月朝时,龚月朝与他说过类似的话,话一时间就都堵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咽不下去。“嗯,我知道了。”他只好这样说,可是心却跟被刀割了一样。
三月底的张州,天气并不见有回暖的趋势,秦铮铮刚下火车,就被省会的冷风吹了一个哆嗦。
出了站,他的同学杨清源已经在等他了,见他第一眼便问:“铮铮,过个年,你怎么就瘦了?”
秦铮铮苦笑着,说:“工作忙,我领导还把我派到这儿来锻炼,就是看我年轻。”
“年轻多吃点苦,不是坏事儿。”
两个人说着话,结伴上了一辆去往杨清源学校的公交车,在车上,他们随便闲聊着,话题不知道怎么就扯到龚月朝身上去了,杨清源说:“我听我哥说,龚老师的案子判了?你知道细情吗?”
乍一听到龚月朝,秦铮铮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泛起了一阵的酸疼。他应了声,说:“嗯,判了,五年,据说已经去随江第一监狱服刑了。”
“那还挺重的。”杨清源感叹道,“我哥说,学校里好不容易消停了,这会儿又议论纷纷的了。”
“说什么?”秦铮铮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戟校长搞了一次师德教育,反正就以龚老师为反面教材呗。还找了几家媒体过去做报道,说过几天就会出刊了。他可真是一个小人,人家都进去了,还要落井下石。”
“这也太……”
“太不可思议了是吗?”
“嗯……”
杨清源叹气道:“一个好人不管之前做了什么好事,只要出现了一个污点,那么这个人就会被打击掉;但是一个坏人,偶尔做了一件好事,大家就都会觉得他改邪归正了。龚老师就是这样,他在学校的时候还是挺热心的,谁有什么困难都会站出来,可是出了事儿,有的人就恨不得去踩上去一脚。不过……说起来……”
“什么?”
“你在警察系统,和监狱那边熟不熟?”
“我大学同学有在随江市第一监狱上班的,怎么了?”
杨清源提醒他,说:“都说进去会扒一层皮的,你有这层关系,就赶紧联系照顾他一下啊,亏着人家那么帮你,我说你脑子是不是缺根弦儿?”
这段时间的秦铮铮只顾着想龚月朝和领导的教诲了,还在那儿自怨自艾的,好在杨清源及时给他开了窍,不然他就真的走进死胡同里了。他赶紧掏出手机联系他那同学,结果人家说也在张州参加培训,这下好了,可以面对面沟通感情了。
第四十一章
龚月朝只拎了一个简单的包,坐上了去随江市第一监狱的车。
这囚车还是大金杯,后面算警察挤了一共八个人,押送的警察都是荷枪实弹,一脸严肃,专注认真,这一路上,一声都不肯吭,生怕半路出来个劫囚车的。好在也就一个小时的路程,他们的囚车便停在了随江市第一监狱的院内。
目前,省内一共有四所监狱,随江市第一监狱坐落在随江市昌墉县,其占地面积和规模仅次于省会张州的那间,附近几个市县的犯人一般都会到这里来服刑。昌墉县也是古时候流放犯人的地方,不论是从过去还是现在,人们口中的这个地方总是带有一点神秘和一股戾气,甚至成为有些大人吓唬小孩儿的口头禅——“你不听话就把你送昌墉去,那边有会打人的警察叔叔。”于是昌墉就成了很多随江小孩儿的童年噩梦之一。当然,也有一件事也很有趣,昌墉县的整个经济产业竟也都是依赖在第一监狱发展起来的,是以住宿和餐饮为主的特色“探监”经济。
他们下了车,龚月朝第一眼便是四周高耸的围墙和围墙上架着的电网,以及四周的瞭望塔。当然,现实是不容许他多看的,他们很快就被带到检查身体的地方,又是一番与看守所流程大致相同的检查,他来之前已经被“二进宫”的二帅科普过了,“随江一监,堪称省内第一严,因为曾经有人在**儿塞了一根圆珠笔进去,把同监舍的人给怼瞎了。在此之后,就是从里到外的检查,恨不得把你肠子从里面掏出来查一遍。”二帅说这话的时候,一反过去不靠谱的常态,面色极其认真,根本不像是在吓唬人。
事实还真是如此,不仅龚月朝的行李被翻个稀烂,他身上从里到外也接受了如二帅说得一致的洗礼,比看守所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强压着胸口拱起来的怒火,忍住了这又一次的凌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