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月朝冷笑着,“认识啊,怎么?您忘了?当年我说她是我心理医生,她否认了,您不还觉得我满嘴谎言呢吗?”他把这憋了好些年的话,对着那始作俑者说出来,总是有种报复的快感。
李红兵是没想到这过了好几年,他当年那股子得理不饶人的劲头还在,便不由得愣了下,才又说:“您误会了,是这样的,上周六晚上,我们辖区发生了一起杀人案,被害人是王雨柔的女儿简年年,王雨柔本人也失踪了……”
不等他话说完,龚月朝甚至没去在意那个被害人是谁,当他面对这样的问话,他就只觉得从自己的胸口冒出来一股子火气,直冲他的头脑,口无遮拦的质问对方:“您不会以为是我干的吧?”
“不不不。”李红兵连说三个“不”字,生怕龚月朝误会了,“请您听我说。”
听见对方否认,还用了敬词,龚月朝抚了抚胸口,这才把那股子窝火的感觉散了出去,这会儿才意识到李红兵说得被害人是谁,以为自己听错了,便问:“等等,你说被害人是谁?”
“王雨柔的女儿,哦,还有,王雨柔还处于失踪状态,都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我们没找到她的人,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龚月朝的脑海里立刻便出现了一个精明干练的形象,她穿着干净的白大褂,留着一头短发,对他笑;还有,在法庭外面哭着跟他道歉,请他原谅的模样……他所经历过的,是怎么都忘不掉的。龚月朝始终对她总是抱有复杂的情感,从最开始的信任、无话不谈,到现在的疏离,背叛。纵使她有千万般的罪孽,可当他听见她竟然发生了这么悲惨的事情,还是于心不忍的,便起了恻隐之心。“那我……能帮你什么?你们找我干什么?”龚月朝问。
“您的好友陈煜生现在拒绝与我们沟通当年他车祸时查到的那些细节,我们希望从中获得一些有用的线索,来帮助我们查到本案的嫌疑人王田。当然了,我们知道他心里所想,所以我们想通过你来帮我问下。哎,我也知道,当年发生的那件事,是我们工作的疏漏,这的确是强你所难,但是如果能……”
龚月朝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合着又要揭开他伤疤,于是便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要谈我当年的犯罪动机吗?还是想深挖我的过去?我所知道的就是我交代的那些,案卷里想必都有,当年不查,现在再查恐怕也已经晚了。”
“可是你忍心让一个可怜的女人因此下落不明吗?”
龚月朝听见就拱起了火,对着电话气愤道:“你们自己废物反过来道德绑架我吗?”他已经没了耐心,索性按了挂机键,此时,他怀里的二饼被他的怒火惊到了,抬起头,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好了好了,没事儿。”龚月朝感觉给它顺了顺毛,安抚的亲了亲,二饼这才又趴在他腿上了。
他立刻把电话给陈煜生拨了过去,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这人还瞒他。
陈煜生接电话倒是挺快,电话那头是噼里啪啦打字的声音,他开门见山的问了这件事,只听陈煜生说了声“我去接个电话”,便赶紧找了个处安静的地方,小声对他说:“实际上,事情已经发生了好几天,警方现在找不到王田的所在之处,他们就想从我这里套话,我能说什么?当年我们说的他们不信,现在没办法了又来找我们。”
“这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龚月朝起身,在客厅里绕圈圈。
“告诉你有必要吗?你好不容易过上安稳的日子了,现在拿这破事儿来打扰你?我做不到。而且你能帮什么忙吗?”
“……不能。”龚月朝思索了一下,发现自己真的束手无策。
陈煜生语重心长的对他说:“你就是太善良了,站在你的立场,警方没有任何理由来逼你,而且你知道吗?”
“什么?”
“呵……”陈煜生冷笑着,“这件事最让我生气的是,事情刚发生,刑警队里就有人把矛头指向了你,说是你为了报复王雨柔,杀了她女儿。秦铮铮那小子站出来和别人打了一架,又据理力争的说了不少你的好话,然后他们才有了新的破案的方向,通缉令都发出来好几天了。李红兵这人还是有水平的,可是无奈下面的人一群草包,还有内奸时时盯着,整个立夏分局的刑警队就指望他一个人能行吗……”陈煜生絮絮叨叨的自顾自说个没完,龚月朝听着听着却熄了火。
“秦铮铮……”他刚才差点又迁怒秦铮铮了,觉得立夏分局那个地方蛇鼠一窝没有一个好人,可当陈煜生说出这话来,他才意识到自己误会秦铮铮了,他还帮自己说了话,也难怪事情过了几天,那些人才来找自己。
陈煜生在电话那头继续说着:“那天他找我要你的手机号,我是没准备给的,但是看孩子可怜,就还是给了,他不坏,也听话,能在那种情况下站出来给你争口,就算不错了。”
“嗯……”龚月朝应了声。
“那些人再给你打电话就别理了,都跟你没关系的事情还要跟你扯皮,感觉他们智商有问题。”
龚月朝终于笑了,说:“我觉得也是。”
挂电话之前,陈煜生说:“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会去找李红兵谈,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我知道的也不多,咱们又不是他们,不会落井下石。”
第六十一章
尽管陈煜生给龚月朝吃了一颗定心丸,可龚月朝的心情依然有些沉重,他拿起手机想给秦铮铮打电话问问细节,但觉得自己好不容易脱身,实在没必要再掺和到这事情里面,可想到这牵扯到不止是一条人命,他实在于心不忍。
于是他电话拿起来又放下,思前想后的,始终没把这电话给拨出去。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手机又响了。龚月朝拿起来一看,这次打电话过来的竟然是时沐城,他都来张州好几天了,这还是时沐城打给他的头一个电话,时沐城可不像顾铭那般细心,会三不五时的打电话过来问他是否需要什么,关心得无微不至。时沐城这人呢是更宏观的看问题,掌控大局,把他人接来了,就任他自己来适应,可能也是琢磨着顾铭会把一切都想周全了,这些小事儿他就不必费心了。
龚月朝哪敢耽误这尊大神的电话,便赶紧接了起来,这人虽说等他休息够了再去工作,可他大脑潜意识依然告诉自己得时刻准备着为时沐城卖命。
“小老师,忙什么呢?”时沐城那有些调侃意味的语调,让龚月朝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龚月朝答:“在家歇着,看电视。”
时沐城“哦”了一声,又问他:“不没什么事儿吗?刚才给你打电话没通,说是占线。”
龚月朝解释道:“我这给煜生打了个电话,我听说随江那边有些事情,我问问他。”龚月朝没打算把事情瞒着时沐城,却又不想在电话中细说,索性蒙混过关。
“随江啊……”时沐城随口说着,“没大事儿的话,你换个衣服,我十分钟之后到你家楼下。”
“……有事?”龚月朝问。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下午两点四十,这时间还挺突兀的。
“带你出去兜个风,看你整天在家憋着,人容易变傻。你快着点儿啊,我这可就从公司出来了。”说完,也不容他反驳,径直挂了电话。
这时间正好是下午,要不是李红兵那一个电话,他可能看着电视就睡过去了,也不知道时沐城找他有什么事情。他一边在想是不是该去上班了,一边换好了衣服,跟二饼道了再见,拿了手机就赶紧下楼了。
太阳在天上高高的悬着,有几片云朵飘着,这小区的绿化特别的好,高高矮矮的绿植错落有致,除了冬天,还总有花在开,随时都会有股幽幽的清香。他躲在被阳光投下的树荫下面,一阵阵的微风倒是把刚刚的郁闷给吹散了。很快,时沐城的车就出现在视线中,然后便停在他的面前。
开车的依然是顾铭,按下车窗与他打了一个招呼,时沐城坐在副驾驶上,勾了勾手指让他上车。
车子驶出小区,还没等龚月朝问他们两个要带他去哪儿,时沐城回头对他说:“别人送了我一块手表,也不是什么特别贵的牌子,你先戴着吧。”他的目光落在龚月朝身侧的一个袋子上,扬扬头。
龚月朝指着那个精美的红色纸袋,问:“这个……还不贵?”他突然想起自己以前戴的那块表,还是陈煜生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这一戴就好些年,他犯案前摘在家里,陈煜生去收拾那间房子的时候被收了起来,之前打电话还跟他说起过,还说什么时候带给他。他现在手腕上空荡荡的,这时沐城又给了他一块。当然了,这个牌子的腕表当然还要更贵些,以他的了解,价格至少是他那块的五倍以上。
倒是顾铭笑了,在一旁插话道:“我们城哥手腕上那块几十万,你那个和他比是不贵。”
顾铭完全没有取笑他的意思,而是有意奚落时沐城,可听者有心,龚月朝还是觉得自己问这话显得小家子气了些,但他也真的是没那么大的见识,脸不受控制的红了,整个人也都跟烧着了似的,他低着头把那沉重的盒子从袋子里拿出来,打开,里面躺着一块极其精致的腕表,还是挺好看的,皮质表带,表盘上十二点的位置上有一颗钻石,样式简洁而又大方,他戴在手腕上试了试,倒是把人提升了一个档次。
是坐在副驾驶的时沐城听见顾铭借着手表这事儿抢白他,便表现出老大不乐意来,他指责顾铭:“哪有你这么说话的?龚老师听见得什么心情啊。”转而笑着安抚龚月朝:“小老师,你可别介意顾铭瞎扯淡,以后哥带你吃香的喝辣的,买更好的表,不过,啧……你这个观念可真得先改改了。”
“哦……”他们两人打嘴仗,拿他祭天,这三言两语的,倒是把龚月朝臊得更自卑了。他的消费观念摆在大手大脚惯了的时沐城面前的确是不太行,他从大学开始就自己打工赚学费和生活费,毕业后当老师,赚死工资,他要还房贷,看心理医生,养猫,这些是他的主要开销,他不愁温饱,却也没有更好的物质生活来享受,虽然学校里的很多老师都在校外开补课班搜刮学生家长的血汗钱,他却嫌补课占用太多自己的时间,自然没有这些额外的收入,蹲了个监狱之后,更是一穷二白,如今,这样的他,在时沐城面前,就真的拿不上台面了。他低声说:“我得慢慢来。”
他这边话音一落,时沐城又回过头来,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后转过去,拍了拍自己脑袋,略带责备的语气对顾铭说:“你说你也不提醒我一下,你看看,小老师这身行头还是刚出来那身,这可不行,走,咱们得先去商场给他置办点儿衣服。”
顾铭莫名连续遭受两次谴责,辩白道:“我这成天给你当老妈子,给你擦屁股,本来就够累了,你还在这儿怪我。”
眼见着时沐城又要蹿火,龚月朝赶紧上去说好话:“城哥,你别误会顾总了,他经常关照我问我缺什么的。”
“你管他叫城哥,管我叫顾总,咱们就这么生分的吗?”顾铭问。
这俩人是吃了火药来的吗?龚月朝哪敢多说,连声抱歉,紧接着就喊了一声铭哥。
他话音一落,顾铭斜眼看了时沐城,说:“你要是没那么多的烂事儿,我就更能关心他一些。”
这话里话外的,龚月朝猜到,时沐城可能又惹乱子了,这两人也不见外,当着他的面就开始撕,跟没长大的孩子似的,他曾经教过的学生都比他俩成熟。
时沐城也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就见他侧着身子,问顾铭:“我说,你什么意思?”老大不满意。
眼见着二人就要掐起来了,龚月朝赶紧当和事佬,劝解道:“这不是铭哥的问题,是我,城哥你都给我卡了,我觉得自己衣服够穿,就没去添置。”
“你以前那些衣服都过时了,咱们这就去买。”时沐城说话,那容得别人反驳。
“反正都是花他的钱,去就去。”顾铭调了个头,直接把车往商业街那儿开。
转眼便到了商场,一行三人便直奔时沐城相熟的那家店,好看的销售小姐赶紧迎了上来,甜甜的喊了一声城哥,时沐城笑眯眯地连声夸赞人家又好看了,顾铭小声骂道:“个老流氓。”也不知道时沐城听见了没。
这金主一来,小姑娘端茶又倒水,就跟伺候大老爷似的,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翘着个二郎腿,倒是比在家里还自在,他指着略有些拘束的龚月朝说:“妹子,去给他拿几件新款。”
销售小姐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龚月朝,估计是在看尺寸,很快就抱了一堆衣服过来。时沐城也不问价,指挥他说:“快去试试。”紧接着,龚月朝就被人家送进了试衣间。
他也没急着换衣服,先看了眼那堆衣服的标签,接着便倒吸一口凉气,这一件很普通的衬衫而已,价格抵他以前好几个月的工资,这可真是一下子要吓死他。陈煜生的消费观他也不理解,时沐城更吓人。
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隔壁出了声音,是顾铭。
“龚老师,我跟你说,你不要跟他客气,多买几件,要不他都拿去挥霍了。”他说话带着一股子气,想必是刚才在车上的火还没散。
龚月朝想到顾铭揭时沐城的老底说他在那间房子里包情人的事迹,倒也能理解了,于是咬咬牙,脱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将这衣服一件件的开始往自己身上招呼。
进商场时两手空空,出来时已经大包小包,从夏末到秋冬,应有尽有,顾铭也是买了不少,他们两个人就花了六位数,时沐城刷卡时是一点儿都没肉疼,眼皮也不眨一下,这是龚月朝以前不敢想的,总有一种负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