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你想听王雨柔案子的事儿啊。”
事实上,龚月朝原本是打算在餐厅与秦铮铮聊聊这件事的,但两个人无端的煽了这么一会儿的情,他到底没把事情问出口,席间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暧昧,食物反倒成了陪衬,虽然后来谁都不再提情感上的话题,但偶尔的三言两语也难掩这种场合无端冒出来的些许尴尬,正事却没办成。
吃好了饭,结账离开,秦铮铮就乖巧的跟在龚月朝身后。老板夫妻二人收好钱,例行问龚月朝这一餐的味道怎么样,龚月朝特地赞扬了那道鲜美的竹丝鸡汤和肉香四溢的红烧肉。
老板乐呵呵的将他们送出了门,并邀请他下次再来。龚月朝拿出手机给冯裴打了个电话,冯裴说自己五分钟后就到,虽然冬夜稍冷,龚月朝还是决定在门口等一下。北风已经吹散了两人的酒意,他们之间萦绕的说不出的暧昧也随风而逝,龚月朝双手揣在大衣兜里,望着不远处闪着夜灯的南滨江大桥,笑着说:“还说想让你跟我说说王雨柔案子的事儿,到最后也忘了。”
龚月朝说出了目的,秦铮铮才意识到了什么,便问出了上面的那一句话,他刚想开口讲细节,毕竟这也不算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东西,因为案子已经进入到审判程序了,开庭迫在眉睫,说说无妨,尤其这里面多少还涉及到龚月朝一些,要不然他也想找个机会讲讲的,可偏就这会儿,冯裴的车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他们面前,龚月朝便即使阻止了他,说:“上车吧,以后再说。”于是拉开车门,径直上了车。
车上多了个外人,显然已经不方便讲这些私密的事情了,龚月朝转换角色,与冯裴说起了工作上的事情,两个人你来我往,交换着彼此所掌握的信息和一些需要注意的小细节,秦铮铮插不上嘴,又隔行如隔山的听不明白,干脆减少存在感,眼睛直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
车子开得很快,他们很快就到了酒店,秦铮铮满肚子话被憋了一路,跟他道别之后,下了车也不愿意进去,就站在酒店大门口深情地看着他们的车。
最近龚月朝在忙产业园的事情,因为选址在山上,自然少不了办理相关的林业占地手续,流程是由张州市北山区林业局组卷,拿到市林业局审核,再交由省林业厅审批。虽然各级政府总说简化企业办事流程,可到了实际操作中,却阻碍重重。尤其是最终环节那个省林业厅审批处的那个黄庸处长,他面上和蔼,实际上内心又阴又损,他在业内是知名的难啃的硬骨头,他们在办理手续的过程中碰了他不少软硬皆有的钉子,这给他们开展工作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一套完整的申报手续已经上上下下改了四、五遍了,负责该项业务的第三方林业规划设计公司以及北山区林业局的工作人员也跟着他们加了两个星期的班,昨天刚送过去的材料马上又提出了新的修改意见,就在来找秦铮铮之前,他还在跟北山区林业局的人斡旋,后面好不容易说通了约好了时间,尽管明天是周六,他也得过去跟人家一起加班,以便于到了周一直接捧着卷去堵那个黄处长,杀他个措手不及。
这个周末又是无休,他已经很久没完整的休息过一天了,甚至不知道还要继续忙多久。
仔细想了想,索性不如今天把想问的东西了解清楚。而且这人冲着他来的,要在张州停留无非也因为他,还就这么晾着人家,总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临开车门之前对冯裴说:“我下去跟秦铮铮说说事情,明天早上八点,你来接我。”
冯裴瞟了一眼酒店,指着那栋大楼,小声问:“来这儿?”
龚月朝皱着眉,没好气的答:“你琢磨什么呢?去我家。”
冯裴嘿嘿一笑,朝他敬了个礼,“知道了,领导。”
龚月朝转身刚要走,想起来,又嘱咐了一句:“你接我之前,先去公司把公章领出来。”
冯裴面露难色,因为沐城集团的那个办公室主任,看公章看得比自家金库还严格,一道道的手续签下来,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就得半小时的时间。时沐城吃过这方面的亏,倒是乐得用这种严谨的人。可大周末的早上不到八点就让他去公司拿公章,冯裴觉得自己肯定要被对方念叨死,他实在不愿意与这种死性的人打交道。
龚月朝懂他的心思,只说:“我会提前跟时总打好招呼的。”
那人虽然死性,却是最怕时沐城,时沐城一声吼就能把他吓得直哆嗦。有了龚月朝的这句话,冯裴这才放下心来,转而担心起龚月朝的回家的问题了,便又问:“行,那我在这儿等着你?”
龚月朝摇头说:“不用,今天忙了一天了,你回家早点休息,等下我和他说完话,自己溜达着就回去了。”
“好。”冯裴答应,又叮嘱:“太晚的话,就打个车。有什么变动您给我打电话。”
龚月朝目送冯裴走远,回身便看见秦铮铮,这人见他下了车,便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口等着,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期待变成了欢欣,就差抓着他的手直接拉着他上楼到房间里做点什么了。只是这家伙是怂的,哪敢在大庭广众的酒店做出格的事儿,就连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都显得瑟瑟缩缩的。进到电梯里,秦铮铮抬头看了眼头顶上那个监控摄像头,更是连话都不说了,只低头看自己的鞋尖,脑子里不知道在勾画什么旖旎的画面。
刷卡进屋,插卡取电,房间里即刻灯火通明。
再次与龚月朝共处一室,只是从他设想中的在龚月朝的家里变成了酒店,场合听起来更暧昧了,不由得让他产生比来之前还过分的遐想,一时间欲望上了头,脸涨红了一大片,可他只敢脑补,却是个行动上的矮子,坐在床上,静静看着对面沙发上坐着的龚月朝,等他开口。
“你来张州上班的话住哪儿?”龚月朝看了看房间,觉得还不错。
“单位有宿舍,不过我想在附近租个房子,我妈要是过来的话方便些。”秦铮铮如是说自己的安排,“老师,你明天有空的话,能陪我去看看房子吗?张州我现在不太熟。”他小心翼翼的提出要求,生怕龚月朝会拒绝。
“还真没空,不过你来上班的话,租个房子还是应该的,更方便些。”龚月朝说着,便看见秦铮铮的脸上立刻流露出失望的神色,转而说:“这样吧,你也别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了,等我问问顾铭,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说着,就拿出手机把电话给顾铭拨了过去。
他起身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夜晚张州的灯光点点和车水马龙,玻璃窗映衬出他单薄消瘦的身体,他与顾铭交流了秦铮铮的需求,对方很痛快答应说帮忙问下。
挂了电话,刚想要回身和秦铮铮说这结果,却在这一瞬间被秦铮铮从身后抱住了。年轻人的身体充满了力量,一双胳膊紧紧将他禁锢在怀中,而又无法挣脱。
显然,刚才在饭桌上他所说的那一切都白费了,此刻,他有些后悔从车上下来了,那还不如回家。
但是时间像是被魔法凝结住了一般,耳边传来是他们两个人乱了节奏的心跳的声音,这个拥抱,其实秦铮铮在龚月朝出狱的时候就想做了,只是那时候他没这个胆量。他可以给在狱中的龚月朝写很多情信,也可以当他的面说出无数煽情的话,他却始终没有勇气去拥抱他。就是现在,在这个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的空间里,秦铮铮勇敢的迈出了这一步。抱上去的一瞬间,他感到无比的满足,他依然爱着龚月朝,捧着一颗四年前的初心,至今未变。虽然身体上也叫嚣着渴望更多,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逾越了,不然可能就会适得其反,龚月朝在饭桌上的话还萦绕在耳畔,一个拥抱足够过份了,
如果不是龚月朝的电话铃声响起,可能秦铮铮指不定还会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哦,行,那明天我让他过去找你朋友。”龚月朝接了电话,沉默的听了一会儿对方的叙述,对着顾铭这样说。
其实秦铮铮也听到了,因为两个人离得很近。顾铭办事效率极高,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秦铮铮亟待解决的住宿问题。他说他朋友在张州市公安局附近有一套两室一厅的集资房正打算出租,因为房子上了年头,室内装修算不上新,不过房东住得精心,还是很干净的,并诚意邀请秦铮铮过去看房。
龚月朝和秦铮铮都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秦铮铮甚至还没有抱够龚月朝,可被电话破坏的气氛已然难以修复,于是早得到了之后便赶紧松开了,低声对龚月朝的关心说了句谢谢。松开了之后,他坐回到床上,难免有些泄气,可想想还有触感的拥抱,再看看他的人,却觉得自己的选择来张州真的很值得。
龚月朝嘴上说不客气,却在抑制不住的回想自己刚才被动的被一个比他年纪小了好多岁的年轻人抱住的一瞬间,他惶恐的是自己并没有产生任何抵触的情绪。
他被陈煜生抱过,被时沐城抱过,陈煜生的怀抱是给予他友情的温暖,时沐城则是兄长的关切。而秦铮铮的,他却能感觉到情感的深切,他甚至发现,自己被他抱住的一瞬间,秦铮铮在发抖,他小心翼翼的抱住他,甚至不敢索取。
龚月朝低头把那串号码发给秦铮铮,结束之后,他已经不想知道随江的事情了,甚至想要从这房间逃走,他需要空间独自想想,今后该如何与秦铮铮相处,他自己所设定的距离到底能不能实现。
然而秦铮铮却如没事人似的,清了清嗓子,问他:“老师,随江的事情,你想知道什么?”
第七十二章
随江的事,龚月朝还是知道了一些的,自然是陈煜生告诉他的,但这人不愿与他多说,美其名曰他既然来了张州,那就要远离是非圈,别再把自己扯进去了为好,其实这是一种保护的姿态。所以对于王雨柔案,龚月朝单靠着想象和推测理出了一个脉络,可又不能确定,正好秦铮铮来了,那他便可以借机会从秦铮铮这个方面多了解些细情,好让事情更有逻辑,自己也好拼合成出完整的情节来,做到心中有数。
他说出想法,秦铮铮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思考是不是应该也按着陈煜生的思路来,可转念一想,再看龚月朝那一脸的渴望,怎还能拒绝,这才将这三个月以来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我领了一个记过处分……”
公务员的行政处分有六种,分别是警告、记过、记大过、降级、撤职和开除,处分的期间是警告六个月,记过十二个月,记大过十八个月,降级、撤职二十四个月。
秦铮铮那天从纪检委出来,又跟张英罗谈了谈,以为自己顶多是个警告处分,于是这就成了他的心理预期。可十天之后,通报下来了,秦铮铮虽然之前吃了张英罗给他的一记定心丸,可当他被单位的纪检书记叫过去谈话,看见白纸黑字就把他的名字挂在标题上的那一刻,他还是觉得很委屈、很难受。
——《关于给予秦铮铮等同志处分的通报》
他看完了,甚至没心思去看与他在这一张通报上的其他人都犯了什么样的错,是比他的处分轻还是重,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处分是记过,因为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他一脸惊慌失措的看向纪检书记,这位年过半百、花白头发的纪检书记推了推眼镜,告诉他,其实局里领导早听说了会是记过处分,也去纪检委帮他去争取过,但是没用,说是上面的人要树典型,整治机关干部作风记录,所以这一批的干部处分都比之前的严重些,而且处分通报不仅要在全局大会上宣读,更要在全市系统范围内通报,以儆效尤。
不用一个小时,他的处分就传遍了整个立夏分局,一时间所有人都在议论他,有对他投以同情目光,有吃瓜群众等着看笑话的,还有交头接耳说三道四的……一时间关于秦铮铮的流言蜚语四起,他就孤单地站在这个漩涡里,无地自容。
秦铮铮总觉得自己是个还算不错的警察,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背了这么大的处分,虽有原因,但又有口难辩。这其中大概就只有李红兵知道个中细情,他在得知消息后安抚了他,又说起他和张英罗的安排,拍胸脯打包票跟他承诺说考试限期内肯定破案,好还他一个清白。栗英也是一个好兄长,见他不开心,就过来安慰几句,一副老油条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说:“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习惯就好。你不说要考试吗?好好准备,等成了,以后借哥抱抱大腿。”
栗英成了言灵,就在他的处分通报下来的第二天,省公安厅遴选的通知便下发到全省各个县区基层公安局,他准备好资料报名提交资格审核的时候,政治处负责该项工作的同事摇摇头,对他说:“铮铮,你这背着处分,不合报名要求啊。”
秦铮铮好说歹说,同事终于把他的材料送了过去,而负责审核资格的单位张州市公安局也对他说了同样的话:“同志,报名条件里明确规定,近二年内没有接受过任何处分,你这不行。”
挂了电话,秦铮铮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打电话求助张英罗,与此同时,李红兵跟他说,区里面有人干预了他的处分结果,至于是谁,李红兵说自己没打听出来。
这并不意外,他们单位的纪检书记也这么告诉他的。
秦铮铮说到这里,脸上依然还有当时的愤怒与无助,龚月朝下意识的打断了他的陈述,问道:“是张明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