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办?什么线索都没有,拿什么破案?”副队长李红兵说。“之前还有几起袭击还没破,就搁着吗?不能因为这人在政府大院有重要职位就区别对待吧。”
“我的意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在侦破此案的同时,再分出精力搞搞别的。我也知道这快到年底了,大家压力都挺大的,但是没办法,为了维护社会治安和正义,咱们还是要早日破案的。”
栗英举了手,张英罗示意他说话,栗英说:“张队,昨晚我想到,这起是不是能与之前那几起并案?总感觉自打入秋以来发生的几起案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李红兵则提出了相反的意见,他说:“你的想法是很好,可在没有任何证据之前没办法并案。这几起案子,据被告人所述作案者的身高体重都不一致,作案手法虽有相似之处,但并不能成为并案依据,不排除模仿作案的可能。”
张英罗点头,“我同意李副队的想法,咱们暂时不说并案的事儿,能破一个是一个吧,大家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众人摇头,张英罗见此,便布置起任务来,“那咱们就辛苦辛苦,兵分三组,一组去小区走访,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新的发现;二组调查伤者张明峰的社会关系,深入调查看是否有与他有矛盾的人;三组去查一下未停电区域的监控视频,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可疑人员。”张英罗安排完,并分好了组,秦铮铮被跟李副队长分到了二组,不用下去走访,相对而言轻松一些,栗英在一组,小声抱怨了两句:“哎,也不给人个喘气儿的机会。”
散了会,秦铮铮正想往办公室走,他开始琢磨是不是要去学校找龚月朝,他并不觉得龚月朝会记恨他,时间一定会冲淡那时突然产生的隔阂的。都快到办公室门口了,李红兵从后面把他叫住,让他到自己办公室,秦铮铮以为安排工作上的事儿,就去了。
李红兵似乎并不急于安排工作,而是不紧不慢的烧水泡茶。暖壶烧水的声音挺响的,在这样的伴奏下,李红兵在桌子上摆了个纸杯,倒了点儿茶叶进去,随口问他:“铮铮,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
秦铮铮摇摇头,随口扯了个谎,说:“李叔,我没事儿,可能昨晚值班没睡好。”
李红兵怕他见外,便说:“我跟你爸是老同事了,你有什么困难就直说。你来之前我还说给你安排个轻巧点儿的活,谁知道领导说学刑侦的不到刑警队难道还去户籍科啊,正好咱们这缺人。”
这话,秦铮铮自打来了立夏分局就已经听了好几遍,毕竟这是自己父亲曾经奋斗过的岗位,几乎局里每个人都对他的父亲心存敬畏,明里暗里让着他照顾他,谁都把他当晚辈,生怕他吃一点儿亏。搞刑侦的人脾气普遍不太好,今天队长在会上当众点他名还是头一遭,所以副队长马上就来关心他。秦铮铮享受这种照顾,却又想真的做出点成绩,开会走神确实不对,但又不能说原因,只能乖乖挨骂。
茶叶泡好了,味道很香浓,秦铮铮接过来,小心翼翼的一只手捏着杯口,另一只手拖着杯底,“李叔,咱们怎么开始调查?他是区里秘书,人际关系肯定挺复杂的,又不好明目张胆的去区政府吧……这活也不轻巧……”他心里有些抵触政府大院,跟着队长去那儿开过两次会,走了没几步路,抬头见领导低头见领导,谁都是领导。
李红兵却不太在意,说:“你李叔我在区里混了这么长时间,这事儿交给我就完了,到时候我缕出个名单来,你负责写报告就行了。”
“嗯。”秦铮铮点点头,也在恨自己,又是什么忙都帮不上的一天。
直到下班,出去走访调查的两组人都还没回来,他坐在办公室很是无聊,李红兵给他一份材料,对他说:“你把它打完就先回去吧,明天咱们再好好分析。”
就只一页半的纸,秦铮铮不用十分钟就打完了,他跟李红兵道了别,背着包离开了办公室。
秋风瑟瑟的,把人身上的水份都抽干了,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像四处乱飘的枯叶似的,非常不安稳。他揉了揉皱巴巴的脸,顺着人行步道往家走。自从今天早上看见了龚月朝,他已经沉默了一天了,就好像那人把自己的魂都勾走了一样,脑子里总是出现那个高瘦的身影。
秦铮铮工作的立夏区公安分局离母校不远,离龚月朝家也很近,鬼使神差的,他顺着路来到了母校门口。随江市第五高级中学的大理石牌子还是他念书时候的那块,风吹雨打的,表面已经斑驳了很多,上面浮了一层的灰。操场后面便是教学楼了,窗口透出来星星点点的灯光是正在上晚自习的教室,他站在围栏外面看了一会儿,很多记忆不住的往脑子里面涌,有开心的,也有失落的,心情很是复杂,他带着这种情绪又绕到了学校后门,再往前走几百米,便是龚月朝住得那个老小区了。
老小区总是有种魔力,尽管哪里看起来都是破破的,可却是最有生活和烟火气息的地方,以前秦铮铮来龚月朝家里总会嫌弃这里老土,可工作了之后,拿现在来说,却像改变了心境似的,觉得格外亲切。
他已经四年多没见过龚月朝了,龚月朝的家对于他来说却是熟门熟路的,他告诉自己就过去看两眼,在楼下发现五楼属于龚月朝家的那盏灯竟然亮着,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还住在这里。秦铮铮问自己,这样上楼是不是太突兀了,可是他那被勾走的已经飘到楼上的魂儿却在他耳边念叨着:快上去吧,去见见那个人就好了。
高中毕业之后,他连句谢谢都没跟对方说过,就只记得堵了四年的气,以前没见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心里这么在意,今天见了就放不下了也真是奇怪。也可能是他的反射弧足够长,长到能绕着地球好些圈。待几年后回忆起来,大概喜欢龚月朝的那颗种子就是在那个气温突降的早上深深埋下的。
他顺着楼梯往上爬,到了五楼已经是气喘吁吁的了,站在了贴着“福”字防盗门前,按响门铃的那一刻,他不知道是紧张还是爬楼累得,心脏跟擂鼓似的狂跳。
门那头传来一声亲切的回应:“谁?”紧接着便是脚步声,脚步声近了,那头又问了句:“是谁?”
原来他没搬家,真好。
“龚老师,是我,秦铮铮。”
第十章
天凉了,二饼似乎更愿意跟龚月朝亲近了,简单的吃了晚饭,龚月朝懒得备课,他躺在沙发上一边消食儿一边看电视,二饼这家伙就在他和沙发中间挤了个空,将自己胖胖的身体塞在了空隙里,安安静静的,任凭龚月朝给它顺毛,没一会儿还打出了小呼噜。
他和二饼,一人一猫,和谐共处,龚月朝年纪轻轻,生活状态却像年近半百的老人一样,毕竟这种安宁的时光来之不易。其实电视播着什么他并没有往心里去,甚至就跟被二饼传染了似的,还打起了瞌睡,因为睡得不实,脑子里过得全是乱七八糟的梦境。
突然响起来的门铃声,一下子把他从那梦中吓醒,他心脏剧烈跳动着,就像要从胸腔里出来一样,二饼被吓得炸了毛,尾巴竖着,冲着大门发起了“喵呜”的大叫攻击。龚月朝揉了揉二饼的脑袋,二饼就像会说话似的盯着龚月朝,眼神里面充满了对门外那个不速之客的控诉,很是委屈的小样子。“好了好了。”龚月朝亲了亲二饼的脑门,将它抱在怀里,心里琢磨这个时间会是谁,带着一脑袋的问号来到门前。
“谁?”他一边问,一边透过猫眼往外看。猫眼也不知怎么了,竟然蒙上了一层雾,恍恍惚惚的,他看见门口站着一个面生的小伙子,还以为是谁走错了门,就又问了句:“是谁?”
“龚老师,是我,秦铮铮……”
秦铮铮,是自己曾经教过的学生吧,这是一个多遥远的名字,龚月朝对于不重要的人或事都会选择性的遗忘,甚至已经没办法将这个名字与自己教过的学生的脸对上了。
他疑惑着开了门,就见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出现在了面前,精神利落的短发,两道剑眉下面是大大圆圆的眼睛,嘴角微微翘着在对他笑……很快的,他终于把秦铮铮这个名字具象化了起来,于是很多发生在四年前的被他刻意遗忘的事情一下子涌入了他的记忆。
二饼一向温顺亲人,不管是谁来,都腻乎乎毫不客气的凑上去求摸,但不知道怎么了,它见到秦铮铮就变得特别暴躁以及不耐烦,“喵呜喵呜”直凶他。龚月朝揉了揉二饼的毛,想让它安静下来,可似乎不太奏效,这肉滚子竟然伸出了前爪先一步撩闲,但距离太远,没够到秦铮铮,它显然更气了,叫得声音都变了。“二饼,你不许不礼貌。”龚月朝看似责怪,实际上是在温柔的安抚二饼,想把猫爪收回去,还差点儿被它挠了,于是干脆放走了它,它站在不远处,弓起了腰,露出一脸凶相的备战状态,很防备陌生人侵入它的地盘。
龚月朝抱歉地冲秦铮铮笑了笑,说:“别怕,它平时挺乖的,可能不认识你的原因。你进来吧。”说着话,从鞋柜里拿了双拖鞋给他,心里却在想,他怎么来了?
也不知秦铮铮怎么了,进屋的时候被门槛还绊了一下,整个人扑进了龚月朝怀里。还好龚月朝反应敏捷,赶紧用胳膊搪住了他,嘴里说:“你小心着点儿。”顺手把人扶稳了,就见秦铮铮脸红了一片,嘴里说着抱歉,龚月朝嘴上说着没事儿,也是有些不自在,这孩子一进门就给自己行了这么大个礼,也不知道是闹哪出。他弯腰给秦铮铮找了双拖鞋,秦铮铮换好了,就拘谨的站着,似乎龚月朝不让他坐下他就不敢似的。龚月朝看他是要比高中的时候高了些,也结实了点儿,内心升腾起来些成就感。——他教了几届学生,回来看他的也不少,这种成就感是看见任何学生都会出现的,觉得自己作为一名老师,在他的教导下他们成熟了,也懂事了。
他对秦铮铮说:“你随便坐。”然后从保温壶里倒了杯温水给他,又说:“喝水吧。”
秦铮铮接过水杯,坐在沙发上挺着脊背,显得很规矩,远不是他还在上高中那会儿,一到他家就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放松了。是长大了、成熟了的样子,也挺好。
“龚老师,好些年不见,你还好吧?”秦铮铮喝了口水,捧着那水杯,声音有点小,似乎心里在胆怯什么。
“嗯,我挺好的。”龚月朝从茶几上拿了个苹果递给他,“吃水果……”
“不,不用了。”秦铮铮特别见外的推拒道。
龚月朝却没收回手,直到他放下水杯,将那个红苹果接了过来,却不咬,只在手里捧着。
四年多未见,青涩的高中生成年了,再也不是叛逆的总故意跟他顶撞开玩笑的小孩子了。
“怎么突然间过来了?来之前怎么没打个电话,万一我不在家呢?”龚月朝给自己倒了杯水,还不等喝,二饼跳上了沙发,挤进了他怀里,险些碰翻他的水杯,他依然警惕地看着秦铮铮,就好像怕秦铮铮欺负他似的。
秦铮铮看了会儿猫,有点想过来摸,又有点胆怯,最后似乎因为怕被挠而作罢。他说:“就……今早看见个人好像是你,然后我想起了挺多高中时候的事儿,就想着过来看看你,毕竟,毕竟好几年没见了,也不知道你电话换了没。”
“哦……你见着我了?我号码一直没换。”龚月朝想想自己一天的行程,不过是早上去了趟邮局罢了,难道是在那儿?于是转而问:“你大学毕业了吧,工作了吗?”
秦铮铮面露尴尬的神色,“早上去吃早餐,在邮局门口看见个寄信的人,想着是你。”秦铮铮又喝了口水,小心翼翼的偷瞄他,继续回答他的问题:“我工作了,九月份上的班,就在离这不远的立夏公安分局。”
龚月朝稍愣了下,他以为自己很防备了,没想到竟然被秦铮铮看见了。他装作若无其事的说:“哦,我那是给朋友寄明信片去了。嗯,所以你到底当警察了?梦想实现了,恭喜你。”他说这话时,前面刻意的解释都显得生硬,就好像在与外人对话。
龚月朝因为小时候的事情,一向不喜欢警察,甚至可以说是抱着一种仇恨,正是因为他们在其中和稀泥不作为,才让他陷入那种格外悲惨的境地,后来噩梦伴随了他二十几年,心理问题一直也在纠缠,怕苦味、有轻微的幽闭恐惧症、恐高、遇见暴力现象会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等等等等,他自己都不愿意去数。当年帮秦铮铮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对秦铮铮这个孩子本身是没有任何意见的,相处下来觉得他是个挺正直的小伙子,可后来听秦铮铮说他想当一名警察,他内心就已经与秦铮铮疏离了,待他成功考上了警校,他甚至根本不想理他。
龚月朝能懂因为自己的疏离,所以秦铮铮几年不与他联系,更不想责怪他,可他没觉得哪里有遗憾,甚至时间久了,他都已经快忘了这个学生。教师就是这样一种职业,迎来送往一届届的学生,直到退休老去,大概都不会有几个人能够记得自己,那些所谓蜡烛燃烧自己照亮他人的比喻的确在理,他所做得不过是忠于自己的职业而已。
听见他说恭喜的话,秦铮铮腼腆笑笑,扬起脸,对他说:“老师,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为什么?”龚月朝内心的抵触使他并不想与做警察的保持太频繁的联系,就是自己曾经教过的学生都不行,又不好直接拒绝,只是顿了顿问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