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沈容那么恨他,那么讨厌他,自然也会讨厌这个孩子……他们的孩子。
宋清持沉默地离开沈容的病房,将小婴儿交给护士抱走后,愣愣地发了许久的呆。
如果不是他用离婚来作为交换条件,沈容甚至不会生下这个孩子。这一认知让宋清持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攥紧了,又酸又疼。这一瞬间,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做得是否正确。
他想方设法保住了这个孩子,可是他却不被自己的Omega父亲所承认,这多么可笑。而且,马上沈容就会提起离婚,他几乎是一出生就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这对他真的公平吗?
然而,他却无法去指责沈容心狠,这世上最没有资格指责沈容的人就是他。如今的一切恶果都是他曾经亲手做下的孽,再多的苦楚他也只能含泪吞下。
他甚至都不配对沈容说一句挽留的话。
他真的不配。
宋清持颓然靠在墙壁上,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做了那么多的错事,撒过那么多的谎,让沈容这个阳光开朗的人变成如今这幅死气沉沉的模样,所以这次,他绝不能再食言了。
既然说好了放手,那就任他离开吧。
至少沈容最想要的自由和自在,是他宋清持亲手给的。
这样也不错。宋清持突然笑了笑,眼底却一片冷寂。
宋清持出去后,病房里的沈容才转过身体,怔怔地看着门口。想起刚才偶然间瞥到的那个小婴儿,沈容不由得捏紧了身上的被子,苍白的嘴唇也被他咬得洇出鲜红的颜色。
他也很想抱抱那个孩子,那毕竟是他拼了命才生下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心疼?可是他不能泄露一丝一毫的心绪。
他早晚要离开的,他真害怕自己在抱过那个孩子后,便舍不得走了,或者会想要带孩子一起走。
无论出现哪种情况,等待他的都会是无穷无尽的麻烦和与宋清持的各种纠缠。他好不容易才换来了自由的机会,这是他唯一摆脱宋清持的可能,他不允许出任何差错。
所以,他不能抱他,甚至不能看他。因为那个小婴儿会让他冷硬了很久的心慢慢软化,而他不想再心软了。
沈容感觉到脸上冰冷的液体,连忙抬手胡乱擦了擦。他狠下心来对自己说,那个孩子是宋清持想要的,和他没有关系。况且,他曾经一直觉得宋清持在监狱里救了他一次,自己便欠了他一命,如今正好,他连那次的人情都能还上了,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欠他了。
沈容深吸一口气,随着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他眸中也一片决然冷静。
之后,沈容又在医院住了将近三个月,因生产而元气大伤的身体才基本康复。
这三个月来,他们的孩子也一天天健康起来,再也不需要住在保温箱中。宋清持时不时地会去抱一抱他,而他也曾试着让沈容接受这个孩子,但沈容总是十分冷淡,根本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偶尔还会发脾气,久而久之,宋清持也只能放弃了。
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愈发像陌生人一般,冷淡而疏离。每次宋清持竭尽全力想同沈容聊天搭话,却永远得不到回应。
沈容只有在面对许临风时才会稍微温和一点,也因为有许临风在,沈容避免了产后抑郁的困扰。而且他生产过后可以适当吃一些抗抑郁药物,再加上许临风的悉心治疗,沈容的心理情况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
宋清持对此又是欣慰又是难过。沈容能克服抑郁症,他当然为此而开心,可是他
也知道,随着沈容的状态越发康健,他们分离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其实,从沈容生产完到现在,他并未提起离婚的事。虽然宋清持知道沈容早晚会离开的,可是沈容不说,他就巴不得他晚一点提起,现在和沈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偷来的,哪怕多一点都是他宋清持赚了。所以,沈容不提,宋清持也不问,两人就这样平静地相处着,但他们都知道,平和的表面下是汹涌的暗流,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宋清持就这样煎熬了整整三个月。他每天都在庆幸沈容还在,却也每天都在害怕,怕他下一刻就会离开。
饶是宋清持如此恐惧,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这一天,宋清持忙完公司的事务,连脚都没歇便赶去了医院。
他刚打开病房的门就愣住了。沈容三个月来第一次没有穿病号服,而是穿了一身简单而干净的休闲装,正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他。
宋清持站在原地,脚下像是生了根,沉重得再也迈不动步子,甚至有种转身就走的冲动。
他大概预感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件让他不愿深想的事终于还是要来了。
本以为经过几个月的心里建设,他已经能够平静地接受沈容要离开的事实了。但此时此刻,看着沈容那认真郑重的表情,宋清持还是有种想放声大哭的冲动。
他闭了闭眼睛,强压下眼中的酸涩感,尽量平静友好地笑了笑,静静地等待沈容开口。
既然分离早已注定,那么至少让他们……体面一些吧。宋清持苦涩地想道,他在沈容心里的形象已经够糟糕了,这最后的告别,总要给他留个好印象吧?
然而再多的安慰都只是自欺欺人罢了,宋清持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痛得麻木了,他的世界里一片灰色,压抑得让他窒息,唯一的色彩就是面前安坐着的沈容。
可是他就要走了。
唯一的色彩即将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自此,他就要在无限黑暗中永远沉沦了。
他们两个人,一个坐在床边,一个站在门口,视线交汇,一个漠然清冷,一个痛苦挣扎,这么近的距离,他们的心却如隔天堑。
沈容不是没有看到宋清持眼中那若隐若现的泪光,可他还是开口了,“宋清持,我该走了。”
第67章
沈容轻飘飘的几句话如同尖锐的利刃,轻而易举地破开了宋清持所有的心理防线,狠狠扎入他的心灵深处,又毫不留情的拔出,几乎带走他的整颗心脏。宋清持觉得胸腔处好像破了个大洞,空荡荡的,呼啦呼啦的冷风吹过,冷得他浑身颤抖。
宋清持死死捏紧了拳头。他知道,这时候他应该保持微笑,然后体面地与沈容分开。这是他承诺给沈容的自由,他理应给。
可是,他却仿佛不受理性的控制了,他心里不可自抑地疯长出一些可怕的念头,他想把沈容留在身边,永远的留下。
他陷于冰火两重天之间,理性与感性矛盾地纠缠着,让他一时间竟说不出任何话语。
沈容本来坐在床边平和安静地看着他,但他一直得不到宋清持的回应,脸色就逐渐沉了下来。显然,沈容觉得宋清持要食言毁约了。
这个念头始一出现,刹那间就燃起了他心头的熊熊怒火。沈容蹭地从床上站起来,冷冷地逼视他,问:“宋清持,你要反悔吗?”
沈容气得胸口发闷。这一刻,他无比痛恨几个月前轻信了宋清持的花言巧语的自己,早知如此,他当初就算鱼死网破,也绝不让这个混蛋如愿!
但他转而又想到了他的孩子,那个小小的婴儿,身体里瞬间又涌上一股无力感。鱼死网破?他又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孩子陪着他消逝呢?说到底,他还有这么一个牵绊,这是他的软肋,所以他无法避免地要被宋清持所掌控了。
就在沈容的眼睛越来越红时,宋清持却突然后退一步,哑声道:“走吧。”
沈容顿时愣住了。
“去离婚。”不等说完,宋清持就转身往外走去。他不敢再看沈容了,再看下去,他就控制不了那些疯狂的念头了。趁现在他还有理智,把他欠了沈容的,都还上吧。
沈容看着宋清持的背影有些惊疑不定,但还是很快跟了上去。
没一会儿就有律师来同他们商量离婚事宜。宋清持知道沈容不会多要他一分钱,便规规矩矩地按律法分割了婚内财产,但这样下来,沈容依旧能拿到一大笔钱,是他工作一辈子都赚不到的。
但沈容还是没有要。
“这是你应得的!”宋清持急道。即便他要离开自己,他也希望沈容以后能过得舒舒服服的。
沈容却瞥他一眼,平淡地说:“把这些钱留给孩子吧。”
他注定不能陪他长大,也只能给他一些俗物,来稍微减轻他心中的愧疚了。
宋清持沉默片刻,本想说他不会亏待自己的儿子的,但最后还是默认了。他知道这是沈容对孩子的一番心意,他无法拒绝。
离婚过程出乎意料地妥当,当沈容拿到那张轻薄的离婚证时,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走吧,去解除标记。”宋清持没有一点停顿,立刻安排了解除标记的手术。
当他们双双躺在手术台上时,宋清持愈加真切地感觉到,他是真的要失去沈容了。等这个手术做完,他们之间仅存的那一点点羁绊也就彻底消失了。
从此他们便是陌路人了。
宋清持的心好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了,又酸又疼,让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宋清持猛地握住了沈容的手,感受着掌心里的热度,他薄唇微动,眸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水光,面上满是绝望与不舍。可是到最后,他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
他还能说什么呢?祈求沈容不要解除标记,留在他身边?可是他带给沈容那么多的痛苦和难过,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他不配挽留他。
麻醉针扎在他身上,药效上涌,宋清持逐渐闭上眼睛。眼前
一片模糊的时候,最后留在他眼眸里的人依旧是面容清冷的Omega。
宋清持恋恋不舍地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宋清持茫然地醒来。他的身体还有些提不起力气,但他还是竭力转着脑袋,试图去寻找沈容的身影。
沈容就躺在他旁边,还没有醒过来。他是那样的消瘦,原本已经养得红润一点的脸颊因为这场手术又苍白了。
宋清持静静地感受了一下。
标记已经没有了。
他再也感觉不到和沈容的任何联系,他们真的,彻彻底底地分开了。
宋清持抬手摸了摸心口,明明那里还在有力地跳动着,却已然没了热度,落地成灰,一片寂寥。
终于,沈容睫毛微颤,下一秒,他也睁开了双眼。
过了一开始迷茫,沈容僵硬地抬手,试图摸一摸后颈,但他只碰到了厚厚的纱布。他愣住了,而后终于意识到,手术成功了,他解除了宋清持留在他身上的标记。从今以后,他再也不是谁的Omega,再也不是谁的替代品,他只是沈容。
沈容的眼眶中溢出滚烫的热泪,可他的眸子却亮得惊人,一扫数月来的死气沉沉,犹如新生。
宋清持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哪里不懂他在想什么?
他扯开嘴角笑了笑,那笑容却分外苦涩,眼眶也渐渐红了。他嘶哑着声音道:“小容……”
他喉结动了动,艰难地问道:“你……高兴吗?”
沈容这才发现宋清持就躺在他身边,他转头看向他,看到他似哭似笑的表情顿时一怔,而宋清持眸中隐现的眼泪也让他的心不由得缩紧了一下。他眸色复杂地看着宋清持,良久才道:“高兴。”
宋清持狼狈地笑了出来,他抬手挡住眼睛,喃喃道:“那就好……”
曾经无情地伤害过沈容是宋清持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如今只要能弥补他一分半分,受再多的痛苦他也甘之如饴。
沈容说他很高兴,这就够了。
他以前那么混账,如今总算做对了一件事。
第68章
解除标记后,沈容反而沉下气来,也不急着离开了,就安静地呆在医院养身体。
他每天都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发呆,有人问他在想什么,他便说:“在想未来。”
最初的欣喜过后,沈容开始陷入茫然中。离婚、远离宋清持是他由来已久的执念,如今突然达成了目的,他反倒突然怅惘迷茫了起来。
他自由了。可是接下来,他该何去何从呢?
他已经没有家了,唯一的父亲也已长眠地下,而他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也不会属于他。
沈容蓦地感到一阵彻骨冰冷的孤独。
然后,他就去寻求了许临风的帮助。许临风亲自来到医院探望他,一见面就笑道:“恭喜你,如愿以偿。”
沈容淡淡地笑了笑,倒是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反而十分平静,甚至眉间还存着些许愁绪,他客气地说:“谢谢。”
“怎么,有心事?”许临风问道。
沈容犹豫片刻,才将自己的苦恼和茫然一股脑全部倒了出来。他身边没有一个能说话的朋友或亲人,也只有许临风这个医生可以让他放心地倾诉了。
许临风闻言摸了摸下巴,“人在面临重大转折时总会或多或少感到迷茫的。”
沈容眉头轻蹙,“你觉得我以后该做什么?”
许临风失笑,“这个问题应该问你自己。”
他虚指着他的心口,“问问你自己的心。”
他又说:“我知道你以前是一个很优秀的记者,做过许多很有社会意义的访谈。你在尚还受到宋清持钳制的时候都能那么执着,现在你一身轻松,不是能更好地完成那些以前没机会做的事吗?”
许临风按住沈容的肩膀,那手掌沉稳有力,瞬间就安抚了他浮躁的内心。他的嗓音低沉而温柔,循循道:“沈容,此刻你也许会觉得很不自在,会觉得自己失去了一切,会茫然不知所措。但是在我看来,此时的你挣脱了所有束缚或枷锁,你拥有了自由,也拥有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