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抿着嘴唇,神色复杂地看着人事不知昏睡着的宋清持,良久才问:“他什么时候能醒?”
“应该快了。”
沈容点点头,“我在这里陪着他,等他醒了之后,还要麻烦医生再来一趟。”
“应该的。”
客客气气地送走医生之后,沈容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静静地等待宋清持醒来。
他现在心里很乱,甚至有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宋清持。
他和念念被人掳走,宋清持
不惜以身犯险去救他们,虽然他们三个都成功逃脱了,可是只有宋清持受过肖景的羞辱折磨,最后还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沈容从小就倔,向来不爱欠别人的,他总是会将别人的人情看得很重。就像当年宋清持在监狱里救了他,他一直念着那份救命之恩,从此对宋清持处处妥协,现在想想,那好像就是他痛苦的开始。
现在,宋清持又一次救了他,甚至还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他该怎么做呢?还要像上次那样,对他处处妥协,事事容忍,以报答这救命之恩吗?
沈容还没思考出一个结果,病床上的宋清持有动静了。
宋清持缓缓睁开眼,刚动了一下,便发出一声闷哼。
沈容闻声赶到他床前,看着宋清持苍白的脸,无数的话涌到喉头,最终化为一句询问:“哪里难受?”
宋清持一见到沈容,双眼就绽放出惊喜的光芒,他张了张嘴急切地想说些什么,可他还是有些虚弱,只断断续续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沈容心里滋味难明,“……我没事。”
他狼狈地低下头,近乎逃避地小声说:“我去叫医生来。”
他不知道该怎样把腺体的事告诉宋清持,他开不了口。
医生很快就来了,中年医生在面对宋清持这位医院最大金主时多少有些拘谨,尤其是他还要跟人家汇报他那麻烦的病情……医生心里更是忐忑。
但职责所在,他还是坦诚地将宋清持的病情说了出来,顺便将推荐的治疗方案以及各种后果都做了详细说明。
宋清持躺在病床上,安静地听着医生说话,虚弱的脸色好像更白了几分。
然而,听医生说得越多,宋清持的脸色就越平静。他面无表情地听着,神色不动如山,一双眼睛却暗得吓人,表面上平静无波,内里却暗藏汹涌。
饶是沈容已经事先了解了一些情况,再听医生说的时候心也还是揪着的。他无法想象宋清持这么骄傲的人该如何接受这个残忍的现实。
医生说完之后就住了嘴,宋清持却丁点回应都没有。
良久,病床上的人突然开口了,面容沉静,声音平和,他说:“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想再休息一会儿。”
医生点点头就离开了。
沈容傻站在那里,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宋清持便又对他说:“小容,我有些累了,你也先回去吧。”
沈容着实愣住了。自他回国以来,宋清持总是想方设法往他身边凑,这还是第一次他主动让自己离开。
此时此刻,宋清持在知晓自己的病情后没有露出一丝情绪上的波澜,他甚至还在对他微笑,温和地让他先回去休息。
沈容敏锐地感觉到宋清持有点不太对劲。他如果愤怒、伤心,甚至歇斯底里,沈容都觉得可以理解,偏偏他如此平静。
可这种平静就像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内里有多少汹涌翻滚的痛苦和疯狂,恐怕只有宋清持一个人知道。
沈容不自觉捏紧了拳头,哑声说:“那我先走了。”说着他就迈步向房门处走去,他拉开房门,犹豫片刻,又回身说道:“有事可以叫我。”
“嗯。”宋清持淡淡地勾了勾唇角。
沈容走出去,关上门,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靠在了一旁的墙壁上。
沈容仰头靠在墙上,望着医院雪白的天花板发呆。
不会儿,病房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紧接着还有沉闷的撞击声,接二连三,沈容光是听着都能感受到屋里那人的悲愤与疯狂。
沈容身形一动,控制不住地握住了门把手,他
僵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进屋。
既然他不想将自己的脆弱现于人前,那他就当做不知道好了。
第95章
沈容在宋清持的病房门外呆了许久,听着里面摔摔打打的惨烈声响,眸中渐渐染上丝痛惜与茫然。
良久,直到房内声响渐歇,沈容才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他回到床上躺下,直愣愣地看着雪白的天花板,一时间念着医生说的话,一颗心便直往下沉。
宋清持的情况很不好,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损坏的腺体会使得他信息素不稳定,爆发时甚至会影响神智。如果宋清持愿意摘除腺体倒是还好说一点,但问题就出在这儿,宋清持会答应就这么摘掉腺体吗?
这个答案沈容连思考都不用——宋清持绝不会摘除腺体的。
宋清持做了二十多年的人上人,一直是高高在上令人敬仰的alha,普通人甚至不敢直视他,靠近一点便会觉得胆战心惊,甚至几欲臣服。虽说他这一身摄人的气场基本上是因为他贵极的出身以及多年来商界的征伐,但alha的信息素自然也是他威慑旁人的重要一部分。
在这个以alha为尊的世界里,如果要他割舍掉alha的身份,其痛苦绝不亚于男性失去生育能力。
想想看,清贵矜傲的宋氏总裁,从尊贵强悍的alha沦落为一个普通人,宋清持所处的那个阶层全是眼高于顶的,知道了这件事怎会不大肆冷嘲?宋清持那种心高气傲的性子,恐怕宁愿死也不愿被别人如此看低嘲讽。
沈容越想越揪心,浓重的愧疚险些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不自觉揪紧了手下的白床单,在这一刻无比痛恨自己。如果他能小心点不要被掳走,如果他能再厉害一点,至少逃跑时不用宋清持拉扯着,是不是那颗极不凑巧的子弹就不会打中宋清持了?
沈容被懊悔与自责紧紧地束缚住了。
也许是因为幼时丧母,且与父亲不亲近,沈容从小就心思敏感,很缺乏安全感,旁人对他的一点点好都会让他很感动,同时也压力倍增,只有千方百计地将恩情还上才能让他安心一些。
他好像回到了四年前被宋清持从监狱里救出的时候,那时候他也像此刻这样感激又愧疚,心下十分忐忑。
当年,因着一份救命之恩,连宋清持想要孩子他都妥协了,如今又是一份救命恩情,更重更浓烈,就这样压在他身上。
沈容扪心自问,若是现在宋清持再提出要复合,他的回答是什么呢?
沈容痛苦地捂住双眼,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在这时,他病房的门被敲响了。沈容随手抹了把眼睛,匆忙整理了下仪容,才微微扬声道:“请进。”
门一打开,cas和许临风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cas一见到他就冲上前抱住他,语气有些哽咽,不住地喃喃道:“shen,shen……还好你没事……”
沈容拍了拍他的肩膀,淡笑着安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怕。”
cas有些不太好意思,低下头随意擦了擦眼睛,目光湿润而柔软,含着些愧疚与担忧,“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你身体怎么样?”
沈容耐着性子哄他,“这怎么能怪你?那些人本来就是冲我来的,反正现在我已经没事了,你不要多想。”
许临风也上前拍了拍cas的肩膀,“沈容安全回来了就好,不要自责了。”说完他关切地打量着沈容,问:“到底怎么回事?绑架你们的人抓到了吗?”
这件事毕竟事关宋清持,沈容不便多谈,随口糊弄了两句,许临风看出他的意图,便很有眼色地转了话题,“你身体怎么样?没什么大碍吧?”
“没事,皮肉伤。”
ca
s又关切地问道:“那念念呢?听说是宋先生把你们救出来的,他没事吧?”
沈容身体微微一僵,低下头不甚自在地答道:“念念很好,宋清持也……没什么事。”
“我可以去探望他们一下吗?”
沈容急忙道:“不用了。”说着他也察觉到自己的态度着实太古怪,便勉强描补说:“他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恐怕不方便见你们……”
cas倒是没起怀疑,只稍微有些遗憾。许临风虽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但沈容明显对此讳莫如深,他不可能没眼色地去追问。
于是两人只关心了一下他的身体,并嘱咐他好好修养,最后沈容借口身体乏累,两人便告辞了。
沈容目送两人离开,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宋清持一直对cas有些敌意,现在他这种情况,想必不会愿意见cas,也不会想见任何人,所以沈容才推掉那两人探望的请求。
之后,沈容便一直安静地呆在医院养伤,他也曾数次纠结要不要再去探望一下宋清持,但转念一想,他如今堪称狼狈,恐怕不一定想要见他,便每次都按捺住了。
直到某一天,宋清持的秘书突然来拜访他。
他的秘书是位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带着金丝眼睛,一股儒雅精英范儿,然而这位林助理却面带恳求地对他说:“沈先生,你能帮忙劝一下宋总吗?他的腺体损伤太严重,现在信息素不稳定,甚至影响到了身体机能,尤其是他信息素不受控的时候,神智都有些不清醒,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了,您劝劝他,去做腺体摘除手术吧!”
沈容越听心里越沉,可他蹙眉思索片刻,却是苦笑道:“我能怎么劝?”他顿了顿,又说,“腺体摘除不是件小事,一旦做了手术……他就再也不是alha了。我若是去劝他做了个普通人,万一他以后后悔……”
沈容的顾虑很多,别说他跟宋清持已经离婚了,现在毫无关系,便是他还和宋清持是夫妻,他也不敢在这样重要的事情上左右他的想法,他承担不起那份责任。
林助理面露急色,“可是公司现在要乱了,必须让宋总尽快好起来才能摆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解释道:“您知道您和念念为什么会被绑架吗?一是因为肖决那不要命的反扑,还有就是因为宋氏有人跟肖景勾结起来,泄露了消息。”
沈容闻言吃惊地望着他。
“宋氏在宋总的手里发展得一直很好,但总有些心怀鬼胎之人……”林助理没有将话说得太清楚,只多次强调目前宋氏内部的动荡,百般恳求沈容出面劝一劝宋清持,否则再这样下去,宋氏可能真的要易主了。
沈容犹豫片刻,咬了咬牙便下定了决心,“我去看看他。”
林助理大喜所望,紧跟在他身后去找宋清持。
时隔几日,当沈容再次见到宋清持时,险些认不出他。
宋清持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短短几天他便消瘦得不像话,一张脸苍白而瘦削,毫无血色。
旁边医生正在同他说话,他却像是没听到一样,眼神直愣愣的。
沈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他痛苦地闭上眼,愧疚再次在心中泛滥。
宋清持听到动静,略有些僵硬地转了下头,当看到沈容的那一刻,眼里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他张了张嘴,哑声喊道:“小容。”
沈容看着他病弱的样子,从心口到喉咙都堵得厉害,他嘴唇微动,良久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林助理对医生使了个眼色,两人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病房,屋内只剩下宋清持和沈容
两人。
宋清持缓缓朝沈容伸出手,似乎想要他握住自己。
沈容盯着那只手有些出神。
宋清持有一双养尊处优的手。皮肤白皙,手指修长,根根如玉,连点茧子都没有,是他生平所见最漂亮的一双手。
可是现在,这双手瘦的厉害,指节都很明显地凸出来了,手背上还有很多针眼,被扎得又青又肿。
沈容看着那只手发呆,很久都没有反应。宋清持的手在他面前举了一会儿便觉得气力不继,微微颤抖起来,可他还是执拗地伸着手,又喊了一声,“小容。”
沈容抬眼望向他,与宋清持四目相对。宋清持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满满当当的全是他。
沈容默然垂眼,避开了他的视线。然后他慢慢地握住了宋清持那只举了很久的手。
宋清持顿时眼前一亮,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高兴,沈容便握着他的手,直接将那只手塞进了被子里。
似乎是在照顾他的身体,实际上却是将他整个人都推开了。
拒绝得很彻底。
宋清持满脸受伤地看着他,眼眶渐渐红了,黝黑的眼眸也漫上一层水色。
沈容不自在地垂眼,双手交握在身前,不断搅动着手指。他刚才的举动对一个病人来说堪称残忍,他也不想这样伤害宋清持,可是他更不想骗他。
宋清持虽然心里觉得又痛又委屈,可面上还是温柔地笑了笑,他说:“好像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说着,他黯然垂眸,低声道:“我都不敢见你了。”
沈容搭在膝上的手越攥越紧,用力到指尖青白。他闷声问道:“是我不敢见你才对。”
宋清持闻言一愣,“为什么?”
沈容低着头说:“是我连累了你。”
“不是的。”宋清持摇了摇头,“就算没有你,也还有念念呢,我总归要走那一遭的。”
沈容抿了抿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半晌,他又问:“你现在身体怎么样?医生怎么说?”